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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你爬来的?我等你十九分又二十七秒!”周耒将一米五的龙猫抱枕啪叽拍进展翔怀里。
    展翔被撞得后退几步,依然胸口狂跳,抱着龙猫龇牙咧嘴地喘:“教,教授拖堂了……从时珍楼到这儿,一千七百米……世界冠军也要跑四、四分钟,我……哪里慢!”
    周耒双手插袋不耐烦地看他:“你新球鞋呢?”
    展翔仍然穿着那双翘胶的藏蓝色帆布鞋,下意识向后错了半步:“我同学说那双鞋要六千多!我不穿,晚上拿来还你。”
    “行,反正我也不穿,你还我我就直接扔了。要不你替我扔了,省得跑一趟。”
    展翔面色泛红,不知是跑得还是给他气得,狠喘了几口气:“那我还你钱!”
    “还不是我哥的钱,哥买给你你就舍得穿了?”
    “你这人——”展翔找不到反击点,只能大眼睛瞪他。
    周耒好整以暇,冲展翔怀里的龙猫一扬头:“先放你那儿,等等再给他送去,还有别的东西一起。”
    白菜包扛着龟壳似的大书包,怀里再抱个傻龙猫,这画面莫名喜感,周耒嘴角压不住地翘了一下。
    “那你叫我现在过来?你放车里不就得了!”展翔跟龙猫对视一眼,撇嘴在猫头上捣了一拳,像在出气,却软绵绵有股撒娇的味道。
    周耒清了清嗓子刚要说话,身旁传来清亮女声。
    “翔哥在等女朋友吗?”女孩儿桀桀笑,“翔嫂是商院的呀,原来翔哥喜欢御姐——”
    的确,大学校园里,年轻的男孩子守在宿舍楼下,怀里抱着软萌的卡通抱枕,怎么看都像是在等女朋友约会然后送她礼物。
    周耒翘起的嘴角落下去,横眉冷对:“你有女朋友了?”
    “不是……”展翔摇头。
    “不是什么,有还是没有!”
    展翔猛然回过味儿,腰背一挺:“关你什么事!”
    周耒没想到他还顶嘴,气得上前一步,伸手揪住龙猫的小短手薅过来,转身将抱枕丢进车里。
    “哎?”
    周耒开门上车,展翔在尾气中渐渐身影模糊。周耒瞥了眼后视镜里傻头傻脑的大龙猫,哼一声:“怪不得哥喜欢你,他就喜欢这种又笨又蠢的东西,看你跟它长得多像!”
    “少爷怎么回来了?下午没课?”季姨赶忙放下手头织着的毛线帽迎出来,“没吃饭吧,我让小南马上准备。”
    周耒往二楼看了一眼:“季姨,我妈不在家?”
    “太太公司里忙,哪天不是早出晚归的。”
    周耒似乎松了口气,坐下来吃饭,时而看一眼身旁沉迷编织的保姆。快吃完时,周耒问:“季姨,昨天有样东西落在北边宅子里了,你再陪我过去拿一趟。”
    季姨有些惊讶:“我昨天收完东西就把钥匙还给太太了,一年过不去几趟,所以钥匙不放我这儿。”
    周耒以为钥匙都是季姨替他妈存着的,心里纳闷,面上却一副无所谓:“那行,回头我问问我妈。”
    看来今天拿不到了,他又觉得这东西周未好像要得挺急,也不知是干什么用,再想想办法吧。要是直接跑到公司找姬卿拿钥匙,似乎动作太明显了点儿,少不了被问来问去。
    周未发来的图片他昨晚仔细看过,虽然当时并不知道那个透明盒子里装的是条丝巾,但颜色图案都有印象,的确是一扫而过有这么个东西。
    那样的丝巾看起来又完全不是男性或中性款,他哥突然问他找一条丝巾做什么?
    再说了,那块区域放的都是他和周未十来岁往前的旧物,后面他俩开始自己拿主意添置衣物,但凡用不着的就没有习惯收起来,还能用的会通过英泰乐津的捐助直通车捐献出去,不能用的都是直接丢掉。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会有一条丝巾放在他俩儿时的旧物里,难道是他妈的东西不小心收错了?
    周耒下午没回学校,在家用电脑写导师布置的小论文,又去陪爷爷下了会儿围棋,晚饭过后很久姬卿才从公司回来。
    “昨天帮季姨去北面送东西,想起以前收藏的几张原声碟可能也收在那儿了,想找出来送同学,钥匙给我用下。”
    “你同学喜欢那些?”姬卿撩起疲惫的眼角看着儿子,不知是不是习惯了管理者的视角,她的目光隐隐带着审视,“行,我去跟爷爷说点事情,回头让季姐拿给你。急么?”
    “不急,你先忙。”周耒转回卧室,翻开相册又看了看那张图片。
    季姨仍然在客厅织她的帽子,被姬卿叫上去送过一次茶。
    姬卿和周琛谈了快一个小时才下楼,直接去周耒房间把钥匙丢给他:“多少年没去过了吧,我帮你找找,正好顺便散散步。”她换了双运动鞋,和周耒一块儿出门。
    园区北边种了隔离林,成排的高大悬铃木遮蔽天穹,在无月的夜里森影瞳瞳,不禁让人脊背生寒。
    周耒裹紧外套看了眼姬卿,姬卿回了他个俏皮且自信的笑小跑几步先行跨上别墅的台阶,母子俩拉开一段距离,像无形的弦被忽然拉紧。
    姬卿开门进屋,明亮模式下的灯光有些刺眼,她像巡查领地的女王在一楼缓缓踱步。
    周耒走过去按了两下脚踏车铃,似乎很感兴趣:“这车是你的?没见你骑过。”
    “你爸爸送给我的,也是第一辆属于我自己的车。”姬卿爱抚地拍了拍座椅,仿佛她后来拥有的那么多辆豪车都不如这辆珍稀。“你不是要找东西吗?小时候那些都放在二楼。”
    见姬卿没有跟上来的意思,周耒如释重负,飞快沿着楼梯跨上二楼。
    “不许画了,这么晚光线不好伤眼睛。”蒋孝期靠坐在沙发上,伸手蒙住窝在茶几边改线稿的周未,他身体刚好一点又没日没夜地抱着手绘板接了一堆工作。
    周未画得不太顺,脑袋一歪靠在蒋孝期腿上:“有家的感觉就是这样,沉迷赚钱。”
    “饿吗?”
    “你下面给我吃?”周未说完了自己先笑。
    蒋孝期给了他一记危险凝视:“可以。”
    两个二十出头的大男生,身体机能都处于青春旺盛阶段,熬夜工作感觉饿了就一起补顿宵夜,这回蒋孝期偷懒,真的泡了两份杯面出来。
    “这个我一口能吃完。”周未挑起面条吹气。蒋孝期扔了个白煮蛋给他:“不饱就吃这个,你一个人生活太不健康,非得让人盯着。”
    周未两口把鸡蛋塞进嘴里,撑得一侧腮帮子鼓起来:“你妈回来好几天了,我不能看看她么?”
    见蒋孝期面有难色,又马上说:“不急不急,我知道,不方便往蒋家的地盘跑,等我生日那天行吗?接阿姨过来一起吃个饭,你做就行。”
    “我想接她过来住一段时间,你会不会觉得不方便?”蒋孝期像个筹划让新媳妇接纳婆婆同住的夹板气先生,慎重跟周未商量。
    周未叼着面:“我有什么不方便的……哎?咳咳……阿姨知道了会把我赶出去对么?”
    “要不……你就跟她说我脑子还没好彻底,嗯,失忆!你说我还在失忆,然后耳朵也听不见,还有眼睛不好……就是怎么惨怎么形容吧,说不定她就舍不得让我滚蛋了……对吧,阿姨那么好的人……”
    蒋孝期被他撺掇得差点喷面:“行,我跟她说你失忆了,满世界谁都不认识只记得我一个,我要是不管你你就只能流浪地球了。这个可以!我得对你负责,我妈应该不会为难你了。”
    “噗!太扯了,黄栀子都不敢这么写!”只记得一个人是什么鬼,脑壳穿孔了么?
    蒋孝期揶揄道:“不敢写没关系啊,有人敢演就行。我觉得咱俩重逢那个第一幕第一场,你演得还不错,骗得我肝儿疼。”
    周未推开面碗跳到蒋孝期身上揍他,动作都是慢镜,其实在他心里,这个血流不止的男人比他脆弱多了,瓷器一样不能磕碰。
    他俩在沙发里滚成一团,小六子淡定脸望天,不要脸的狗男男,搞没了咱家的叽叽然后在咱家面前公然搞基!
    周未手机震了一下,他迅疾无比爬起来收信息,随即同蒋孝期对视:“小耒说没找到。”
    蒋孝期从沙发上坐起来,两人沉默一阵。
    蒋孝期问:“你觉得周耒说的是真话吗?”
    周未不出声,事情关系到姬卿,他判断不出来。
    蒋孝期给他分析:“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说明从昨天到今晚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引起了姬卿的注意,所以那条丝巾被她提前拿走了,周耒自然不可能再找到。如果他说谎……”
    “所以不管真假,都一定有问题。”周未听懂他的意思,这个情况指向的矛盾,远比那条疑似丝巾的存在更加具体。
    周未显出沮丧:“可是东西拿不到了,现在说什么也没有证据,姬卿那么心机的人一定不会留着给我们再找到,说不定现在已经烧了扔了。”
    “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不是机缘巧合也不会让你碰巧看到并认出这件旧物,运气可能转到我们这边了。”蒋孝期安慰他。
    周未一点点缕清思路:“我十几岁想查这件事,是因为刚好看了一部悬疑电影,里面的女生被认定为自杀,但她的室友收到了一张她生前网购的演唱会门票……很老的情节,大致就是说如果一个人真的计划去死,短期内就不会做出不可能实现的规划。我妈她在失踪前两天拍的dv里还刻意照了我的嘴巴,说小未已经七个月了怎么还没长牙,要不要换成补钙的奶粉……可惜这段后来被当成她产后抑郁的佐证,说什么新手妈妈容易被这类小事情搞得精神崩溃。可我认为,如果她不想活了,是不是应该考虑死的时候要不要带上我,怎么可能还去关心我什么时候长牙?!”
    蒋孝期揽过周未的肩膀:“我必须纠正一件事情,小未,魏乐融只是你的养母,她亲生的孩子是周回,你分得清吗?”
    周未点点头,虽然这句话听起来很薄情,但周未知道蒋孝期怕他代入太深徒增伤感。“我想知道真相是什么,如果真的是自杀,我也能接受。”
    蒋孝期跟周未的出发点不同,周未想解开二十年的心结,而蒋孝期关心的只有周未在这件事情里会面临什么危险。
    “你觉不觉得,你的身世被揭露出来,时机和过程都很微妙?”
    时机,正是周未终于被周琛说服同意用心继承牡丹城;过程,那张神秘的残页和碰巧给保姆发现的假鉴定报告。
    “我也想过这个,回头看时,觉得最初出现在我房间里的那张鉴定报告残页,应该就是用来引诱我怀疑小耒血缘的诱饵。他们猜测我一定会这么怀疑进而想办法去验证,我也的确上当了。正常的发展应该是我主动拿着周耒的鉴定结论去爷爷那里揭露‘真相’,可是当时我没那么做,于是对方着急了,才会让人去翻我的房间促使那份鉴定报告曝光。”
    蒋孝期问:“目的呢?离间?”显然他也不认为是这么低级的诡计。
    “目的应该和结果一致,就是我和周耒都重新做了鉴定,结果我和周家没有血缘关系。”
    “姬卿和周耒是整件事情的受益者,”蒋孝期毫不掩饰他的怀疑,“姬卿或者他们,不方便直接跳出来质疑你的血缘,所以设计了这些让你来挑起谜题,然后自然达成了他们的目的。”
    周未蹙眉:“她为什么笃定我不是周家亲生的?她为什么更早知道!”
    “如果你当时没有要求鉴定同魏乐融的亲子关系,你今天仍是魏乐融背叛周恕之的私生子,而周回……有可能周家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存在,他依然是橙溪县大梨树村出来的一名普通青年;周耒……就是牡丹城唯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我记得,”周未似乎想通了什么,“我记得当初姬卿看到我和我妈那份鉴定结论的表情,不是惊讶、不是错愕,而是……恼怒。”
    他呆呆看着蒋孝期:“你说,她会不会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周家抱错的孩子?”
    “所以,这是她明知你和周家没有血缘关系却不方便直接出面质疑的原因!”
    蒋孝期说完这句,似乎有一个逻辑的圆环终于拼凑上最后一段弧线,咔哒一声形成完整的闭环。
    “怎么会?”周未喃喃,“医疗失误,怎么可能提前预知……”
    蒋孝期已经抱紧了他,才慎重说出心中的揣测:“不能提前预知,但可能事先策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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