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静湾别墅的铁栅滑开,一辆林肯商务驶进园子,车上下来三五个精心打扮过的女孩男孩,一水儿二十来岁的青葱感。
    保姆来哄宥年回房睡觉,宥年拉着周未的袖子叫:“哥哥,画画”,说什么都不愿意走。
    裴钦这只夜猫子好像刚活过来一般精力充沛,也过来拉周未:“好玩的来了!先到先得!”
    周未看他一脸馋相就知道什么事儿,兴致缺缺,转头对保姆说:“我陪你送小年去休息。”
    裴家是非一影业拥有绝对控股权的股东,非一这座娱乐王国在裴灏夫和裴钏的经营下已经形成了完整的娱乐产业链,影视投资、演艺经纪,还有些互联网娱乐和院线的合作项目。
    裴钦仗着父亲未老、兄长给力,自己玩得风生水起,常常和自家艺人搞到一块儿,十分平易近人、与民同乐。
    裴钦的大哥裴钏比他大八岁,从小把弟弟当儿子养,恨不能宠上天,天大的事儿只要裴钦委屈巴巴喊一声“哥”,至多再认个错求个饶,裴钏准能替他收拾妥当,是丹旸出了名的“扶弟魔”。
    裴灏夫丧妻没再娶,对裴钦无可奈何地宽容宠溺,也因为妻子当年就是冒险再产子诱发心脏病去世的,而且很不幸,这种病加料遗传给了裴钦。
    裴钦的心脏先天性主动脉缩窄合并室间隔缺损,五岁前做了两次大的修复手术总算活了下来,但终生不能剧烈运动和接受强刺激。
    平时看他人高马大的不觉得,甚至个头比娇养起来的周未还高一些,但细看就能发觉他的唇色总是透一点淡淡的紫。
    不过生命力顽强的裴二少身残志坚,要紧的人生乐趣一项没落下,还百战不殆。
    周未指头戳了戳他心口,提醒他悠着点儿别嗨翻了车。
    裴钦后退着朝他飞吻:“马上风都是拍出来骗人的,信我!”
    信你个锤子!周未拉着宥年进别墅,也不真的担心裴钦,这货虽然疯,但都是表面疯人来疯,既不用强也不耍狠,就图个你情我愿朦朦胧胧的乐趣。
    周未觉得他八成有恋爱成瘾症,俘获欲爆棚,勾搭到手反而很快腻了,像个爱情捕手。
    他诅咒裴钦,说他早晚有天会被命定之人反杀。裴钦嬉皮笑脸,勾他下巴颏,说你就是我的命定之人。
    周未败给他的厚脸皮,要不是俩人穿一条开裆裤的交情,早绝交八百回了。
    蒋宥年作息很规律,十点钟不睡也困了,周未随便在本子上边画边讲一个四格漫画他就睡着了。
    周未靠在床边,借着夜灯的莹光独自回味了下那个自己胡乱编造的小鸡侠战恶龙救母的故事,哑然失笑。
    好扯!一只鸡怎么可能打败恶龙呢?一只鸡的妈妈怎么会是美丽的王后,难道不应该是一只母鸡吗?
    他轻轻将画塞在宥年枕边,这么精彩的故事,只有傻瓜才懂欣赏。
    周未回到一楼,瞥见祖父周琛正在和蒋柏常、蒋孝期父子在大厅闲聊。
    他假装端了杯咖啡混在附近偷听,实在想不通他爷爷怎么会对蒋家一个半大才找回来的私生子这么上心。
    周未面窗,玻璃上照出身后三人的清晰人影,他耳朵竖得像兔子。
    老头子们声音很沉,絮絮的也听不清在说什么,离得远,他也不太好再往旁边凑。
    蒋孝期嗓音也低,却弦鸣似的穿透性极好,周未听见他说“商学院”、“工商管理”、“报考”之类的字眼。
    果然在算计自己!
    周未咬牙,爷爷逼他从佛罗伦萨美院退学,跟着就着手让他准备国内的高考,请了好几个家教看着他。
    丹旸大学商学院是老头子给他和周耒定下的目标。
    这还不甘心?还要亲自向丹大的高材生取经,看来不把他送进丹大校门是不会罢休了。
    倒影中的蒋孝期看似无意向这边扫了一眼,周未觉得他必然不怀好意,那些个关键词怎么好像是故意漏给他听见的呢!
    还一聊聊这么久,这人怎么这么八婆。
    周未一晚上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闻着浅烘焙的耶加雪咖胃里反酸水儿,干脆左一下右一下地倾着杯子浇那株蓬莱松。
    非要他去念商科,跟用咖啡浇灌植物有什么区别?!周未意识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时候,咖啡已经光了。
    他摸过旁边的马克笔,在玻璃上勾出蒋孝期的身影,恨恨地涂起来。不就是误闯了你个房间么,又不是白虎堂,还得偿命不可?
    周未烦心得很,总觉得自己跟这秋燥似的,火警等级最高级,不定什么时候就燃了。
    “小未!”背后一声清亮的女音。
    姬卿踩着rene caovilla手工订制的镶钻细跟鞋咔哒咔哒走过来,将手里提着的薄羊呢披风往周未身上裹:“你这孩子,怎么也不注意个冷热,大夜里就这一件衬衫,回头冻病了谁遭罪?!”
    像所有眼睛里只有孩子的母亲一样,姬卿唠叨了几句才像是意外发现旁边还有外人在,不好意思地对着周琛叫了声爸爸,又跟蒋家父子招呼。
    她画着晚宴妆,近看显得过于浓郁,像戴了层假面。
    “小耒呢?”周未觉得穿披风怪别扭,也没好意思脱,虽然是时装男款,但下了t台谁穿谁傻。
    “先让司机送他回去了,说是明天有考试。”
    姬卿转身又从佣人手里拿粥碗,将勺柄对着周未:“你肠胃弱不好吃蟹,饿了吧?在厨房给你熬了点粥,不凉不热正好喝。”
    当着外人的面儿,周未被照顾得有点尴尬,哝着鼻音:“谢谢妈。”
    其实姬卿不是他生母,不过这个继母从周未两岁就开始照顾他,人都说生不如养,他没有别的豪门少爷管继母叫姨的习惯,一直都叫妈。
    周未被她盯着喝粥,飞快将一碗扒拉进肚。
    姬卿给他递纸巾:“别玩太晚了,早点回去休息,爷爷担心你。”
    一边,蒋柏常挂着揶揄笑意:“恕之有福气。”
    “不成器的东西。”周琛无奈摇头,也不知是在说儿子还是这个孙子,也许两个都是。
    蒋孝期突然想起之前看到的帖子里,有一层提到周未的母亲,跳海自杀。
    他从小和蒋桢相依为命,母亲虽然严厉,也会在最艰难的时候像大伞一样为他遮风挡雨。
    蒋孝期不知道亲生母子之间的这种情感是否能为另外一个人弥补或替代,蒋桢患病,他不止一次想到过失去她的恐惧和痛苦。
    这个继母看起来过分慈爱了,她肯定不会像蒋桢一样打他罚他,但总少了那么点真实。
    生母自杀,周未也会偶尔感到空虚和遗憾吗?
    换了是亲妈,他也会别扭地扯掉披风塞回去,抱怨才不会穿这种又丑又娘的东西吗?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乖乖缩在暖咖色的羊绒里,装得像兔子一样柔软。
    蒋柏常转头对蒋孝期说:“多去跟他们玩玩,你们年龄相近有得话说,还有,你这个当小叔叔的,要看好这群疯小子。”
    蒋孝期点头应下,看着周未随周老和姬卿告辞出门。
    他踱到窗边向外看,周未果然没跟长辈一起回家,而是扔了披风混回宥莱他们中间。
    旁边的蓬莱松土层上洇出一滩暗色的咖啡渍,蒋孝期余光扫到玻璃上一处污迹,细看才发现是马克笔涂鸦。
    一个板正的长袍汉服男,戴了顶书生帽,后头飘着两根尾巴,左手背负,右手拂须,比了比距离,正是自己刚刚站的位置。
    在他心里,自己从土豪变酸儒了?
    呵。
    蒋孝期捡过笔,刷刷在学究对面添了个小书童,扎双髻,身上披了件不伦不类的斗篷,没有五官,矮自己一头,姿态唯唯诺诺。
    他是学建筑的,丹大建筑系入学之后要加试美术,大一大二还有绘画专业课,除了做图别的也能来两笔,总归比素人画得好。
    蒋孝期涂完了很满意,掏出手机拍照,然后抽纸巾将玻璃擦干净。
    “小舅舅,后山赏月去不去?”蒋宥圆似乎对这位年轻长辈很有好感,又或是因为泄露那幅迪拜土豪激发的求生欲,满脸卖萌讨好。
    一群人挤在园子里,个个都是关不住的鸟儿,叽叽喳喳。
    周未看到那几个被叫出来玩的小明星也在,有两个眼熟,像是刚出道一个男团的,还有三个眼生的女孩儿。
    其实富二代交往圈里的朋友也没外面传言那么糜乱,有时候真就是单纯的出来玩儿,喝酒聊天或者打球跑车,就像现在。
    三个女孩儿中两个正跟人热聊,表演课上学到的那些表情管理都用上了,或笑或嗔都风情万种。
    还有一个闷头玩手机,打扮不算精心,穿个宽松的半开胸帽衫,拉链拉到下颌。
    周未目光扫过去的时候,她似有所感地抬头对上了一眼,跟着露出个敷衍的笑。
    既不是蛇精网红脸,也不是传统杏眼美女,小鼻子小眼儿的,还是单眼皮,要红也是女配的命。
    周未搞美术的,审美独特些,觉得这姑娘五官精致小巧,比例很好,比那些医美ps模板辨识度高很多,气质也特别,看着很乖,眼神却很野。
    裴钦不知什么时候坐过来,撞周未肩膀:“栀子。”
    周未茫然:“什么?”
    “黄栀子,”裴钦下颌点了点帽衫女孩儿:“原来你喜欢这种哦,我们末末终于开窍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有点难过。”
    裴钦蹭在他肩膀上捂心:“有种猪崽养大了去拱别人家白菜的失落感,呜咿——”
    “元庆,别想太多,我是你哥。”
    裴钦磨牙:“就大一天!”
    “蒋柏平只比蒋柏常大一分钟。”周未凑他耳边小声说。
    裴钦脑袋跳起来:“对了对了,等下还有好玩的!去后山赏月啊——”
    这货笑得一脸阴谋,思维跳脱,已经把刚刚的猪崽白菜抛到脑后。
    周未伸长一双当摆设的腿恹恹道:“有病吧?”
    他拒绝一切流汗的运动,能歪着不坐着,能坐着不站着,但凡轮子能开过去的地方绝不步行,生平进行过最剧烈的运动是跟人打架,而保持最持久的运动是扳方向盘。
    裴钦窃笑,瞟了眼正被游说的蒋孝期:“有好戏看,免票,保证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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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孝期:画画,谁不会?
    周未:旁边这人是谁?!
    蒋孝期:一个小娘子——
    *
    裴钦:本少姓裴名钦字元庆,你可以叫我裴元庆!
    喻成都:宇文成都正是在下!
    周未:……看我干什么?我跟李元霸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注:李元霸、宇文成都、裴元庆是隋唐英雄传里武力值排名前三的好汉,据传宇文成都和裴元庆加起来都打不过李元霸。)
    周未:这个倒是没错,那俩废物……诶?我真不是李元霸!他太吃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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