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话

    从国公府回来,阮南依下午补觉,晚上她请阮夫人先去休息,今日她来等阮正回来。
    又至深夜,外边人声少了,四下寂静,虫鸣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轻烟又给阮南依添了一杯茶,阮南依拿了本书,安静看着,一时只有纸叶翻动的沙沙声。
    不多时,阮正从皇宫回来,双手抄在袖子里,进入前厅还在慢悠悠溜达,不知在想什么。
    今晚与其他时候不同,阮正眉宇间有些许的喜色,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好事,安然地笑着。
    迈过门槛,看到是阮南依,阮正瞥了她一眼,咳了一声,“怎么是你,你母亲呢?”
    阮正面前,阮南依诚实道:“让母亲先去睡了,有事要问父亲。”
    “什么事?”
    阮南依:“有一些事,父亲先喝粥。”
    下人将阮夫人亲手熬的粥端上来,阮南依将调羹放进粥里,递给阮正。
    “刚才进来时看父亲心情不错,是有什么好消息吗?”阮南依问。
    阮正喝粥,笑道:“就你机灵。”
    “月州最新的战报,三殿下已经收复了叛军,月州及附近州郡也安定下来,现在正在着手安排一些后续的事情。”
    阮正也没别的期望,家好,国好,平平安安。所以有了捷报,他自然开心。
    这段剧情与阮南依估计的时间出入不多。
    老三云靳这次不仅获得了胜利,得到云帝的赏识,朝中三皇子党都底气更加足了一些。而且在这次平叛当中,云靳手下多了一些能打的得力将领。
    这些人虽然泥腿子出身,大多还有一些毛病,比如贪财、好色、杀人这些事情,但他们调兵遣将还不错,这次的反叛他们不是领头的,但绝对是能打的。
    平了月州的叛乱,云靳还拉拢这么一批人,手中的筹码增加了一分。
    阮正描述了一些,清了朝中一些蛀虫,还获得了胜利,云国未来可期云云。
    他喝了一碗粥,放下碗。
    “说吧,什么事?”阮正笑着问阮南依。
    这个时候阮正的心情不错,也有些放松。阮南依一开口,他脸上的喜色渐渐淡了下去。
    “父亲,我想问一问二十年前的事情。”阮南依道。
    “二十年前?”阮正重复了一遍阮南依的话,“你问这个干什么?”
    “在意。”阮南依这么回答,与阮正摊牌,“不知道父亲还记不记得,前一阵您拘着我,让我在家中禁闭,谢晟登门带我出去。”
    阮正警惕,“有这么回事,怎么了?”
    阮南依平静地回答:“我和他见到了一个人。”
    阮正有些好奇,“什么人?”
    “青山族人。”阮南依答。
    “从这个人那,我知道了当今继位前发生的一些事情,同时还听到一则传闻。”阮南依一直看着阮正的神色,发现阮正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青山族人说,他们有一个圣女,与当今有一个孩子。”阮南依道,“我想知道,这个孩子活着还是死了?还是当今的某位皇子?或者说,父亲您知道当时的真相吗?”
    阮正脸皮有些僵硬,一时没有说话。
    这么久的沉默,阮南依也没催促。
    四下无人,没有府中侍从,阮南依让人出去前将门也关上了。
    沉默了许就,阮正缓缓出了口气,问:“你在怀疑谁的身世?”
    阮正一问,问到了点子上。因为阮南依问的太有针对性,她迫切要知道关于当年的事情。
    “父亲听我这么问怀疑谁,那我就是在怀疑谁。”这句话上,阮南依讨了一个巧。阮正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认她这个说法。
    “据我所知,”阮正道,“这件事是真的,当今的确与青山的圣女有夫妻之实。”
    从阮正这,阮南依得知一些当年的事情。
    当年废太子手中还有一点兵马,朝中也有支持他的人,他不甘心远离权力的中心,恰巧先帝已经十分年迈,看起来根本没有几天的活头,废太子担心他一旦离开,这辈子没有翻身的余地,因此在废黜诏书下来的前一刻,毅然决然地反了。
    那个时候只剩下尚是皇子的云帝,其余皇子不成气候,都提前出局。换言之,这是他们两个人的斗兽场。
    废太子要反,身为皇子的云帝当然死也得保住皇城。
    于是在废太子调人夜袭的时候,他用手里不多的兵,以及刚好在京都的青山一族的人,组织起了抵挡的力量。废太子有个好的老丈人,他的兵马也算是强健。云帝手底下白羽、黑羽、玄龙卫居多,都是训练出专门保卫皇城的精英。
    两方一交手,战况十分惨烈。
    谁都知道,输了是个死,没人会认输。
    经过苦战,云帝终于等来了迟来的帮手,赢了这次的角斗。该杀的他杀了,应该死的也死了。
    此时朝中势力大半都归于他,虽然没有明确的封赏,但大家都觉得,云帝赢了,苦尽甘来,他会是这个天下下一任主人。
    没有人质疑这一点,连云帝自己都觉得。
    阮正道:“也是这个时候,我们一些人才隐隐得知当今和那位圣女的关系。”
    提起青山一族,阮正再给阮南依讲了一些过往。青山嗜战,族人大多都十分彪悍血勇,相对比较残忍。
    这一族数百年前进犯时,野性未消,做过一些生食人肉的事情。当平定青山一族的事情后,虽未杀光,但全族活下来的落入奴籍,世世代代都会是别人的奴隶。他们比所有人都要卑贱,因为他们是青山一族的人。
    从成为奴隶至今,已经过了很久,连皇帝都换了几位。青山族人非常少了,大多苟延残喘地活着。
    “若我所知无误,当今应该想给青山一族的人解去奴籍,让他们能和正常人一样生活。”
    按照云帝那时在朝中的势力,这只是小事。且多年之后,最初相互仇恨的人都死了,而青山族人还和云国的人有婚配,按照云帝的估计,反对的声音有,但他应该能平衡各方势力。
    但是云帝没想到,他似乎因此在先帝心中失去了作为储君的资格。
    阮正用的“似乎”,因为当时他只是朝中边缘,从所见来推断。
    “我说过,先帝十分喜爱自己那个年幼的儿子,想让当今做去辅佐。”
    后来给青山一族去除奴籍的事情压了下去,朝局不稳,老皇帝不得不依靠云帝,两人之间达成某种平衡,老皇帝撒手人寰之时,云帝坐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守卫皇城时,青山一族许多人都死了。那位圣女活了下来,据说伤的很重。”阮正道,“可我所知道的是,她虽然在守城一战中活下来,但伤势太重了,很快不治身亡了。”
    “当今与先帝因青山一族的事情,当今对那位圣女的埋葬仪式也很简单。”
    “你确定青山一族的人说,圣女留下了一个孩子吗?”阮正问。
    “他受制于谢晟,”阮南依正在思索着,回答也有些慢,“我倾向于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阮正喝了口茶,装似不在意问:“你们在哪儿见到?”
    “刑部……”阮南依刚出口两个字,心头一凌,看到阮正立时沉下的脸色。
    “他带你去刑部大牢干什么?!”阮正毕竟为官多年,这么沉下脸色,手下一般大气都不敢出。
    刚才阮南依模糊了用词,也是因为她知道这一点。但阮正拿着阮南依对他防备少,又接受了太多信息,正在思考,突然发问,套出了阮南依的真话。
    此时和阮正平日训斥阮南依不同,平日阮正都是拿着架子,假装自己特别生气,有点类似于吓唬孩子时刻意装凶。现在却不同,阮正是切切实实沉下脸色。
    “父亲您不要生气……”阮南依劝解。
    阮正就差吹胡子瞪眼了,“我为什么不要生气?他带你去刑部大牢?这是他应该做的事情?他在想什么?”
    阮南依还保持着平静,但忍不住蹙眉,“不是这样子的,是我主动说希望靠近他。你可以理解为,他想让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阮正不能理解这个逻辑,“我只知道,身为一个丈夫,保护妻儿是他应尽的责任。刑部大牢里有什么人,那会发生什么肮脏的事情?他难道不知道吗?”
    越说阮正越来气。
    “父亲,不是他绑着我,拖着我进去。马车在门前停下了,我看到了,我选择和他一起进去。我有选择的机会,是我在面对的时候,选择了那条路。”
    阮正怒了,“那是你傻!”
    一提起阮南依的婚约,阮正气地肝疼,“国公府什么样的地方,你还指望你和他有什么爱情?你知道他未来有多少妾,府中多少人吗?京中高官豪门府邸这样的事情还少吗?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你以为只是说说而已?听个笑话?”
    “他是现在对你很好,你也可以对他好。但你自己心里要有个数,他不可能一直这么对你。一时的好感永远算不得什么,他抽身离开的那一天,你应该怎么办?”
    阮正站起来,怒目看着阮南依。
    阮南依坐着,仰头看自己的父亲,她还是很平静。
    “我知道。”阮南依这么说。
    阮正:“你不知道!”
    阮南依又重复了一遍,“父亲,我真的知道。”
    “我承认我对他有好感,我也喜欢他,我也可以为了他做一些事情。”阮南依说,“但我同样知道,他随时可能离开我。但那又怎么样呢?我喜欢他,与他喜欢我是不是两回事。我不能说我绝对对感情保持冷静,但我可以说,我能在应该结束的时候,坚决地转身离开。”
    阮正:“你怎么离开?”
    “你看着他,照顾他,为他投入感情,因他喜而喜,因他忧而忧,你的生命有他,你想的太简单了。”阮正摇头,“你会不甘心,你会恨,而且那个时候说不定你已经是他的妻子,你怎么可能离开?”
    最初的火气爆发出来后,阮正也冷静了许多,站在原地,呼呼地喘气。
    不得不承认,在阮正这么说的时候,阮南依动摇了。
    不过只是一瞬。
    她抱了抱阮正,“谢谢您给我说这些。”
    “我有我必须这么做的原因。”阮南依慢慢给阮正解释,“圣旨已下,父亲多方斡旋,去求帝君,也没能改变这件事,也就是代表我会嫁给他。”
    “与其我是一个不重要的人,不如我是一个重要的人,无论以何种方式。”阮南依严肃正经又有些不好意思,“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我若是对他来说可有可无,一点印象都没有,父亲您想他又会如何对我呢?”
    阮正不说话,只是看着阮南依。
    “我也想要一份真挚的感情,一个和睦的家庭,但是没办法,走的这一步了。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有人认为我可以嫁给他,于是让我嫁给他,父亲您能想明白这一点吗?”
    阮正似乎想起了什么,“所以,一开始这个赐婚就是做好的局,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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