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七章 记忆碎片

    一路深入，一直下沉，始终都是黑暗。
    陆嫣然没有悲伤、没有欢喜、没有恐惧、没有期盼，精神完全处于一个空的境界，这样做会让她的变得纯粹。
    只有纯粹，才能保持自我，不被李记开的意识世界所影响。
    最后的最后，陆嫣然突然感觉眼前突地一亮，一片沙滩竟然显现了出来。
    夕阳悬挂在西面的天空，将万物染为金黄。
    金色的沙滩上，海浪轻轻涌来，温柔地亲吻着沙滩上每一颗沙子，那沙沙的潮声，是大海为陆地送来的祝福。
    陆嫣然没有想到，李记开的意识深处竟然如此宁静。
    这是一个好的开端，说明李记开的深层意识还很稳定，并且保持完整，这样的话，唤醒他的机率就更高一些。
    突然，一串笑声入耳。
    陆嫣然循声望去，看到一道小小的身影冲向海潮，然后又大叫着往回跑，把海浪远远抛在身后。
    这是个七八岁大的男孩，有着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以及一双仿佛星辰般明亮的眼睛。
    那是李记开，孩童时代的他。
    或许，连李记开都不知道有这段回忆，可在他的意识深处里，它们被保留了下来。
    换言之此刻这个场景，对李记开而言，必然弥足珍贵！
    沙滩地上的小男孩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叫道：“爸爸，爸爸，快来帮我堆沙堡。”
    陆嫣然这才留意到，在沙滩边上，靠近一片椰树林的地方有个木屋。
    此时从木屋里闻声走出一个男人，强壮、魁梧。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不清他的长相。
    男人大笑走了出来，和小男孩一起堆起了沙堡。
    海浪不时涌上沙滩，顽皮地把他们好不容易堆好的沙堡冲垮，小男孩却乐此不疲，跟父亲一次又一次地造起沙堡，仿佛这个简单的游戏，他可以玩到天荒地老。
    陆嫣然朝这两父子走去，她想离李记开更近一些，好便于观察。
    起初很顺利，可当她距离李记开还有十米时，她就无法再接近了。
    陆嫣然看着自己踩在沙滩上的脚，明明在走动，但和李记开的距离却丝毫没有变化，最后她放弃了停了下来，就隔着这样的距离观察这对父子。
    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一个女人出现在木屋的门口，叫着父子俩回去吃饭。
    陆嫣然猜想，那应该是李记开的妈妈，他原本有一个平凡简单又幸福美满的家庭！
    意识的世界里，时间的流逝毫无规律可寻。
    天色才刚刚变得昏暗，木屋里的灯光方自亮起。忽然斗转星移，等陆嫣然回过神来，又是一天黄昏时。
    这次李记开不堆沙堡了，只是在沙滩上用纸折着小船，将它们放到水里，任海浪带往远方。
    今天他的父亲没有出现，母亲来了。
    那个女人有着纤细的身影，和李记开的父亲一样，陆嫣然也看不清她的脸。
    可不知为何，陆嫣然觉得她不高兴。
    女人坐在沙滩的另一边，远远看着儿子，一言不发。
    已经把带来的纸张全用光了，李记开跑到妈妈身边，拉起她的手道：“妈，陪我玩一会吧。”
    女人的声音很轻，像从天上飘来：“妈不想动，乖，你自个玩。”
    李记开在妈妈身边坐下来：“那我陪你吧。”
    女人轻轻用摩挲着男孩的小脑袋：“你爱妈妈吗？”
    李记开看着沙滩上一只寄居蟹，想也不想道：“当然，我也爱爸爸！”
    女人有些伤感道：“如果有一天，妈妈要离开这的话，你会跟妈妈走吗？”
    李记开抬起头，一脸不解道：“妈，你为什么要走。我们走了，爸爸呢？”
    女人摇摇头，没再说话。
    过了不久，一辆摩托车从椰树林里冒了出来，李记开的父亲回来了。
    斗转星移，一天又一天。
    陆嫣然看着每个黄昏，李记开快乐地在沙滩上玩耍。有时是父亲作伴，偶尔母亲会陪着他，不过很多时候，都是他一个人。
    然而就算只有他自己，李记开似乎也能够找到很多乐子，他自己堆沙堡、折纸船、捡贝壳，抓螃蟹，有一次甚至还挖到了一窝龟蛋。
    陆嫣然一直在尝试接近他，可惜每次都不例外，只能在距离他十米的地方停下。
    十米，这个距离，变成了一段难以逾越的沟壑。
    这一天，天色阴沉，海风呼啸。
    陆嫣然微微颦眉，她感觉到一股沉痛的悲伤。
    没过多久，那个木屋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哭声，接着李记开跑了出来，到处叫喊：“妈妈，妈妈，你在哪里？”
    他那小小的手上，抓着一张纸。纸很快掉在沙滩上，飘到陆嫣然的脚边，她就蹲下去查看，只见上面写着寥寥数行字。
    孩子，我走了，也许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生活，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这时，李记开的父亲跑了出来，朝着儿子吼道：“别叫了，她走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李记开的世界崩溃了。
    陆嫣然用手捧着胸口，很痛，心在隐隐作痛。
    现实中人不可能切身体会到另一个人的感觉，哪怕再亲的人，也难以做到感同身受。可在意识的世界里不一样。
    没有身体的阻隔，情感以无比迅猛的方式深入交融，没有丝毫的缓冲。悲伤、痛苦、喜悦、幸福……所有的情绪都是一致的。
    陆嫣然可以清楚感觉到李记开的情感，失去母亲的痛苦，撕心裂肺，她也不禁眼眶发红，缓缓流泪。
    女人离开了，剩下的父亲和儿子最终也离开了沙滩，离开了那间木屋。
    他们的离开，也意味着幸福时光的结束。
    他们去了城市，租了一间不大的屋子。
    父亲去打工，李记开就读在附近的小学。
    本来阳光开朗的小男孩，渐渐变得沉默寡言，那曾经亮若星辰的双眼，逐渐变得黯然无光。
    陆嫣然还是只能隔着十米距离，远远看着李记开。
    有的时候，她真的很想上前去抱住他，告诉他世界仍有温暖，可是无形的力量阻隔，让她只能做一个旁观乾。
    陆嫣然很焦急，也很忧伤，因为她能感觉到，李记开的世界正从幸福滑向悲伤。
    这样下去，李记开的意识将被悲伤填满，他会沉沦其中，无法自拨。这样的一直下去的话，那就难以唤醒他了。
    陆嫣然尝试过，隔着十米的距离对他大声呼喊，可李记开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她也试过在黑板、在镜子上留下字迹，但她发现，写下的字转眼就消失了。
    她根本无法在这个世界留下任何痕迹。
    她只能无奈地看着，等待着。
    终于，事情有了变化，但不是好的变化，而是一个更大的不幸。
    李记开正在教室里面上课，忽然一个工人模样的男人冲进了教室里，拉起他道：“快，快跟我去医院。你爸爸出事了！”
    晴天霹雳！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世界变成灰色的。
    灰色的天空，灰色的城市，一条灰色的路上，披麻戴孝的男孩，正在送父亲最后一程。
    当李记开的父亲下葬的时候，下雨了。
    陆嫣然抬起头，看着漫天雨线割裂了天空，仿佛苍天，也在为他哭泣。
    李记开没有哭，只是原本来已经暗淡无光的眼里，彻底失去了生气。
    小小的出租屋里，他如同木雕般坐在桌旁，上面是邻居拿来的两个包子。
    包子已经冷了，李记开仍然一动不动。
    陆嫣然站在门边，默然的看着他，心如刀绞！
    天黑了，李记开依旧没动，黑暗淹没了他。
    这间小小的，昏暗的屋子里，埋葬着一颗弱小的心灵。
    屋子两边，万家灯火，世界并没有因为李记开的不幸而停止运转，现实而残酷。
    终于，那间昏暗的屋子里，传出一声压抑的哭声。
    起初，只是断断续续的抽泣。但很快，就变成了号啕大哭！
    陆嫣然突然感觉不对劲，地面正在震动，是地震吗？
    不，只是这个世界要毁灭了而已，远处一片片灯火正悄然熄灭。
    星空、建筑、灯光、汽车，所有的一切，正被黑暗所吞噬。
    世界就像一张画纸，有人正往这张画纸上泼洒浓墨，将画纸逐寸涂成黑色！
    陆嫣然知道，这是李记开的意识在开始崩溃，巨大的悲伤像洪水般淹没他的心灵，不用多久，他便会万劫不复，彻彻底底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