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但愿吧……”拔都觉得有些气馁,仿佛一个充满了气的皮球被一只细细的银针一戳——瘪了不说,皮皮也随风飞入了天际。
    李彬并不理会他在风中凌乱,自去摊子前挑鱼,“这个我吃,这个给老姜,那条给小哑巴,再来几条肉多的……这个给别儿哥补补,那条送给昔班……”李彬嘟嘟囔囔算数,竟算出十多条来。
    拔都走了过去,他不喜欢鱼腥味,李彬闻起来鲜美的鱼肉味道,在他的鼻子里就是腥臭得无法下咽的东西,见他一下子要了这么多连忙阻止道,“昔班和我都不爱吃鱼,你不用给带份。”
    “给别儿哥带一条嘛,他还在长身体,我娘说多吃鱼长大个。”
    “放心吧,他不吃鱼也会长很高的。”
    “你怎么知道?”李彬很是不信。
    拔都自信道,“术赤家生来就没有矮的。”
    李彬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斡儿达和他都高得需要自己仰视,昔班虽还没彻底长成大人,但已经比李彬高出条眉毛了。
    最终李彬只好听话地只买了自己与老姜小梁吃的几条,用油纸袋包好了抱在怀里。本来想着回去吃,可那油炸过的鱼肉实在太香,李彬也顾不得形象,一边走路一边当街吃了起来。
    李彬原本粉嘟嘟的嘴唇,被油浸过之后泛着亮晶晶的油光,显得双唇更加饱满。拔都盯着那两片唇瓣,心中涌起了强烈地想去蹭蹭的冲动。他强压下无法对他言说的念头,却还是忍不住喉结滑动咽了咽口水。李彬见他盯着自己的嘴巴看,还止不住咽口水,以为拔都馋了,于是将啃得乱七八糟的鱼排往前一递,送到了他嘴边。
    拔都被呛人的鱼腥味激得眉头紧皱,后退了一大步,“拿走!我不吃……”
    “嘻嘻,真的不吃?那我自己吃!”
    李彬美滋滋地独享起炸鱼来。
    两个人和一包鱼返回了王府。拔都本想亲近些同他一起走,可鱼腥味实在太大,逼得他气冲冲自己一个大步在前,李彬连跑再颠在后头跟着,心道与这位王子出次门简直就是在锻炼身体……
    回到王府时,两人买的东西早已都送到了府里,李彬本以为那东西会被送进自己住的那间小厢房。可下人们却听从拔都吩咐将东西都搬进了他住的东跨院里。
    李彬一头雾水去问拔都,“不是说这些都是给我买的吗?怎么送您屋里去了?”
    “今晚开始你搬我这里住。”拔都神色肯定不容置疑。
    “为什么?”李彬还挺喜欢那个幽静的小院子和墙壁雕满花纹图案的房间,“我在那住着挺好的,怎么好意思跟您一起住。”
    “让你歇两天,之后就要跟我一起干活了。”
    “干活?”李彬想想,拔都确实跟他提起过,要他来教儿子和弟弟读书,可他儿子不是在他妃子那吗?
    “你忘了?说好了教别儿哥和撒里达他们写字的。”拔都以为他忘记了,提醒道。
    “不是……您儿子不是在王……”李彬差点脱口而出王妃两字,赶紧改口道,“您儿子在哪里?”
    拔都看他明知故问支支吾吾的模样就觉得可笑,索性也不揭穿,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过两天我就把他接过来跟我一起住。到时候你早上来前厅旁听议事,下午就去教他们读书认字,晚上再与我一起批阅公文,你可愿意?”
    虽然嘴上客客气气,实际上不同意也得同意,毕竟自己人都到了人家的眼皮子底下。可李彬是谁啊?他可是李德福养大的,赔钱的买卖必不会做。于是他同拔都一本正经地讲起了价钱,“当然愿意,不过依照您的意思,我可是做了三份功,您得付我三份俸禄!”
    拔都也是大方,想也不想便同意了,“每月给你三十枚金币,吃穿住行皆有我给你安排,无需你担心。”
    “好好好!我愿意!我愿意!”突然从身无分文一穷二白到每月三十枚金币入库,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哪有拒绝的道理?李彬光是想想心里都乐开了花。
    拔都也满意地点头,叫来埃里克将李彬剩下的东西也都搬来。
    李彬在一旁急急喊道,“我那还有个鸟窝,小心点别弄坏了!”
    “鸟窝?”拔都不知道李彬的行礼里何时多了个鸟窝。
    “今天刚抓的,一只幼雕。”一提起这光荣的事迹,李彬就要骄傲地叉腰炫耀。
    果然,埃里克回来时,怀里多了只精巧的小鸟窝,窝内是只嗷嗷待哺的毛茸茸雏鸟。拔都不客气地撸了一把道,“它饿了,晚上弄点肉给他。”
    “肉?他吃很多肉?”
    “他现在还小,大了便要吃很多了。”
    李彬大惊,“那我岂不是要养不起了。”
    拔都笑了笑,“你可以先养一阵子,待他大了再交给昔班去,让他驯服这雕,将来还可以做探听情报之用,”
    李彬看着那只毛茸茸圆滚滚,只会啾啾乱叫的小鸟,完全想不到它会有这么大的用处。
    拔都带他回了自己住的院子,除去主屋由他自己居住,还余下几间房子,拔都把离自己最近的那间分给他了。
    东西都整理得差不多,李彬便四处瞧瞧看看,尤其好奇拔都的屋子里会是什么样子。可令他失望的是,那房间里空荡荡,什么稀奇玩意儿也没有。
    “诶对了,”李彬才想起正事还没问,“恕我冒昧,怎么不见王妃啊?”
    拔都心中好笑,心想你就装吧,明明昨晚才见过的。斜眼瞥他,但是嘴上还是要好好解释,免得这人又误会什么,“她生老二时血崩而亡,母子俱殒。”
    “额……那……”那昨晚的女人是? 李彬开了口,可话到嘴边还是没有问出来。
    “现下府里还有个侧妃,住在别的院子里,不过我正想找个合适的时候派人送她回呼伦贝儿。她当不得主母,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拔都还是回答了李彬想问却没说出口的问题。
    “那小王子没有母亲抚养可怎么办?”
    “我又不是不能养!”
    额……李彬从他那听起来自信满满的语气里感觉了极大的不靠谱。不过到底是人家家事,自己也不好插嘴过多。
    闲着没事做,李彬又扒着门去看拔都的住处,果然一丁点女人的东西都没有,一床、一桌、几个柜子、以及墙角处一套墨黑盔甲和一杆长约一丈的虎头錾金枪。
    李彬虽然不会使枪也不会武功,可光看着那杆玄色长枪便喜欢极了,两眼放光,也顾不得那枪的主人是谁,跑进屋里去细细观察,两手不停摩挲着漆黑枪杆,嘴里念念有词,“好枪啊好枪……”
    “阿爸留给我的,也不知他从哪抢来的。”拔都也不责怪他失礼,悄悄跟到他身后,见他喜欢便解释几句。
    “这这这……据说是三国时蜀汉名将马超的兵器,你爹……呸!老王爷果然厉害!”
    “马超?”拔都认真回想着自己所读不多的汉人书籍,“听着耳熟。”
    “《三国志》啊,读过没?几百年前魏蜀吴三分天下!”《三国志》篇幅小,语言也精炼简洁,是李彬读过的为数不多的史书之一。
    拔都的印象之中似乎确实有这么一本史书,他回忆道,“我翻了翻,觉得没意思便扔了,只记得曹操、司马懿什么的。”
    李彬对那杆枪一见钟情,喜欢得爱不释手,一双蓝眼睛像是被它吸住了般,死死地盯着,眼里完全容纳不下别的。
    “你喜欢的话可以取下来看看。”拔都见他喜欢得紧便提议道,换做是除了李彬以外的其他任何人都绝无可能有这样的机会。术赤留下的东西不多,大多都做了陪葬品长眠地下了,只这杆长枪和那套墨色盔甲传到了他的手里,拔都自然是极珍惜它们。
    “……那我不客气了!”李彬欣喜若狂,他不知这枪重量,只当自己便是那戏台上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单手提枪……枪,枪?!嗯??李彬用右手死命握住枪杆,那虎头錾金枪却纹丝不动。
    拔都忍着笑,在后面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用两手……”
    “哦哦……”李彬大窘,额头脖颈尴尬得冒了许多汗出来,听话地两手握住,向上一抬——总算是堪堪将那杆长枪拎在手中。他本想耍耍帅,就像戏台上的大花脸那样挽个枪花出来,可光是拎起来就耗了他全身的力气,只得过完瘾又放回原处。
    这番羞耻的表现令李彬又委屈,又有点窘迫,心道自己一个大男人竟连杆枪都拎不动,太丢脸了……
    拔都过去揉了揉他满头的黄毛安慰道,“这枪看起来轻巧,实际有四十多斤重,我家也只有我和斡儿达大哥用得了他。你若能吃苦练一阵子,单手拎起它也不难,只是灵活地舞起来恐怕还不行。”
    李彬面上服气心中却还是有些怀疑,“那你能舞这杆枪吗?”
    拔都知道他不服,笑了笑,一手如拎个平常物什一般将虎头攒金枪拎在手中,“你且随我来。”
    拔都将枪拎在身侧就如同拿把长扫帚一样,走到院子里,李彬也快步跟了上去。
    只见拔都单手执枪立在院中,一杆长枪舞若游龙势如猛虎,丈长的虎头湛金枪在他的手中丝毫不见笨重,便如同与他矫健身姿融为一体一般。枪尖一劈一挑间,将满地落叶卷入半空,随着枪势卷起的凛风便如一条金色丝带上下翻飞,旋转飞舞。
    李彬呆呆站在门口看傻了——
    斜影不迷宣曲骑,薄花才点羽林枪。
    李彬屏住呼吸,静静欣赏着一人一枪精妙绝伦的舞动,直到拔都一招夜战八方收了势,漫天金黄的树叶扑簌簌而下,落了他一头一肩膀时李彬才转醒过来。
    李彬赶紧跑过去帮拔都掸净一身的尘土树叶,他虽然未着盔甲只穿一身黑色便衣,但只这样持枪站在那里就颇有万夫之勇的大将气度。
    “如何,这下你信了?”拔都任他白净的手在自己的头上、脸上、肩膀动作,待他拾掇完,又用自己的衣襟去给他擦手,“给你看的只是花架子,这杆枪已经不知道沾染多少鲜血了。”
    “诶……把您的衣服弄脏了……”李彬想缩回手,却被拔都抓得更牢,连手指缝也被擦得干干净净。
    “脏了我去叫人洗就是了。”拔都笑笑表示并不在意。
    当晚,在拔都隔壁睡的第一天,李彬梦到了自己与拔都成了对沙漠游侠,专打沙漠马匪,劫富济贫。拔都使他那杆虎头湛金枪,自己则配一柄长剑,他们俩肩抵肩背靠背,在沙漠中出生入死叙写了一段又一段的英雄佳话。
    李彬出门以来还是头一次做这等美梦,美得鼻涕泡都出来了,醒来时嘴角咧到了耳根,口水淌了一枕头。
    现实与美梦的差距便是如此残酷……
    住在王子身边,李彬自然不敢再睡懒觉了,洗漱穿衣后便去寻拔都,探看下这人的作息规律。
    推了门便看到拔都早已起床,正在院子里压腿打拳。拔都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收了招式去看李彬,“你醒得还早,离早饭还有半个时辰,若是累倦可以再睡会儿。”
    秋天的沙漠草原地区早晚极冷,北风阵阵,李彬披了件斗篷才敢出屋,“王子都起得这么早,我怎么还敢睡觉。”
    “我这是老习惯了,阿爸说习武之人每天都荒废不得。”
    李彬看他一身短衣襟小打扮,再瞧瞧自己恨不得裹成粽子便觉自己真他妈不是个爷们儿,于是将腿一岔,也摆出个架势来,“其实我早起也想跟您学学武艺,将来也好防身用。”
    拔都忍笑道,“当然可以,不过你能受得住吗? ”
    李彬一拍胸脯道,“尽管来吧!”
    “好!”拔都点点头,“那便从压腿开始。”说着示意李彬一脚落地,一脚放在高出,下腿伸直,重心落稳。李彬见过唱戏的练功压腿,也照猫画虎地照做。拔都见他站稳了,猛地一按李彬后腰——
    “嗷————!!!”李彬只听见“嘎巴”一声骨头响,而后***便是撕裂般的疼痛。
    拔都死命按住李彬疼得躬起的后背,**用自己的脚一别,不让他收腿逃跑,又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忍着,压开了就好,刚才谁说自己没问题的?”
    李彬疼得直冒冷汗,下边那条腿不住地打颤,连话也说不利索,“饶……饶了我吧……您轻点……”
    “轻了压不开,你且忍忍。”说罢,又是向下一使力,李彬几欲昏死过去。
    压完了左腿又换右腿,一套下来,李彬双腿发软连路都不会走了,委屈巴巴地瞧着拔都,“这……这下好了吧……”
    拔都晃晃头,“这才是开始,以后需要每天压腿,保证两腿柔韧才行。”
    ???
    “我!不!干!了!!”李彬闻听此言绝望地往地上一坐,屁股动也不动就地撒起了泼,“要人命啦……我不活啦……!”
    拔都过去踹他两脚笑道,“明明是你想学的,我可是尽心尽力地教,可连句‘师父’也没捞到,反倒还受你埋怨,该哭的是我才对吧?”
    李彬小孩子脾气上了头,屁股稳稳地黏在地上,脸不红心不跳地闹道,“我不管!你把老子弄疼了!”
    拔都拿他没办法,两手架住他的两肩膀就往屋里拖,一边走一边火上浇油,“以后还有更疼的呢……”
    待院中二人笑闹够回屋去以后,院门后的阴影处突然闪出个人影。
    都瓦双眉紧蹙,从门口转了进来,他本来有事欲向拔都禀报,却被李彬几声娇憨的“轻一点”,吓得停住了脚步。
    他不住地纳闷,这金发碧眼的汉人到底是何来头?竟与拔都王子关系如此之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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