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节
“分兵,一部向南,去营陵、安丘,一部向北,去都昌下密。”滕耽拱拱手。“耽斗胆,请代使君留营,以拒袁熙。”
田楷打量了滕耽片刻,从腰间扯下青州刺史的印绶,放在滕耽手中。“叔思,你是厚道人。”
第1299章 交易
滕耽和孙乾出了帐,掂掂手里的印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孙乾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他手中的印绶,有些懊悔。他没想到田楷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将印绶给了滕耽。他不担心滕耽会对他不利——滕耽是有名的厚道人,干不出这样的事——他担心滕耽送走田楷之后会选择袁熙。他刚刚跟着陈到袭击了袁熙的大营,这要是传到袁熙耳中,他的前程堪忧。
他当然可以孤身去投沈友,但那样肯定不如和滕耽等人一起。有乡党支持,说话也能更有底气,孤身一人很难受到重视——如果滕耽等人选择了袁熙,沈友对北海人心有疑忌,岂能重用。
“叔思,你打算怎么安排?”
滕耽没说话,向孙乾使了眼色,走到中军大帐旁的一个帐篷前,咳嗽了一声。里面传来答应的声音,滕耽的弟弟滕胄掀开帐门看了一眼,见滕耽与孙乾站在一起,有点意外,随即请他们入帐。帐内很整洁,除了一大堆书,没有太多的杂物。
孙乾笑了。“季文,你是不是什么也没带,就是把藏书带出来了?”
滕胄笑了。“平生无所好,也无长物,只有这几部书能消闲。”
滕耽将手中的印绶搁在案上。滕胄一看,连忙收起笑容。滕耽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道:“田使君心志已乱,不宜再统兵。他在青州几年,虽无善政,也无太大的恶绩,我们不能看着他丧命于此。季文,你给沈将军写一封信,请他以大局为重。”又将印绶推到孙乾,说道:“公祐,你带着书信和印绶去淳于,请他务必尽快出兵,接应我军突围。”
他叹了一口气。“少年意气啊。”
孙乾如释重负,连忙点头答应。滕胄不敢耽误,思索片刻,提笔铺纸,笔走龙蛇,一挥而就。孙乾拿起来读了一遍,赞不绝口。
“季文,好文章。”
滕胄笑笑。“文章再好,也不如公祐三寸之舌。”
……
孙乾带着书信和印绶,远远地绕过复甑山,用了一天一夜时间,第二天中午才赶到淳于,见到沈友,奉上书信和印绶。
看到印绶,沈友眉梢一动,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一边命人取酒食来,一边展信而读,读了几句便眉毛一扬,拍案叫好。“不愧是大儒乡里,文采斐然,这文章是谁作的?”
“文学从事,剧县滕胄。”孙乾微微一笑,露出几分矜持。陈到说过,沈友号称三妙:刀妙、舌妙、笔妙,三者皆过绝于人,可见文章是好的。他夸赞滕胄的文章,正说明滕胄的文章不弱于他。如此一来,北海士人在沈友印象中的地位又高一筹。这就是滕耽让滕胄作文的目的。
“剧县滕氏?”沈友略作沉吟。“故九江都尉滕公族人?”
“没错,他兄弟正是滕公从子。”
“他的兄弟又是谁?”
“兵曹从事滕耽滕叔思。”孙乾指指案上的印绶。“就是他让我把这些带给你的。”
沈友目光一闪,一抹笑意从眼角一闪而逝。他笑着点点头,继续看文章,同时不动声色的作了个手势。有亲卫出去,过了一会儿,庞统走了进来,与孙乾见礼,互通姓名。蒋干与孙乾多有接触,庞统对孙乾及青州名士的情况比沈友更了解,与孙乾说了几句话就熟络起来。
孙乾将滕耽的安排和盘托出,然后静静地吃饭。
沈友看完了文章,递给庞统。庞统看完,和沈友交换了一个眼神,会心一笑。田楷主动主弃兵权,只想活命,滕耽要保全他,那是滕耽的事。但滕耽柔中带刚,却不可忽视。剧县滕家不是普通人家,滕抚官做得不大,却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曾率部平定广陵、九江诸郡的叛乱,是少有的名将。只可惜他生得早,没赶上黄巾之乱,否则也是朱儁一类的人物。
滕耽敢于把青州刺史的印绶送来,就表示他有足够的号召力,不需要青州刺史的印绶也能统属部众。如果沈友不去增援,他也许就会选择袁熙,与沈友为敌。这自然不是沈友希望看到的局面。
滕胄的文章,孙乾的口才,最后是滕耽手里的兵权,这三者结合在一起,不容沈友、庞统不小心掂量。
“滕从事不愧是滕公族人,深通兵法之妙,如有神助,我们这点小心思根本瞒不过他。”沈友笑眯眯地说道:“没错,张允率部赶往下密,就是为了接应田使君突围,并与水师联络。只要田使君能安全到达下密,他就会派人送田使君去东莱,水师会送田使君回幽州。”
孙乾微微颌首。他并不在乎田楷的生死,沈友怎么做都行。
沈友拿起青州刺史的印绶,看了看,又放了下来。“久闻公祐大名,想请公祐屈就别驾,不知道公祐意下如何?”
孙乾大喜,谦虚了几句。这不仅是对他个人的回报,更是对青州士子人的接受。
庞统淡淡地说道:“常听子翼说,公祐兄唇吻了得,有一件事,非公祐不可。”
“不敢,祭酒有何吩咐?”
“想请公祐兄去一趟东海。”
孙策急于控制青州,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防止袁熙进入徐州。届时袁熙不仅可以将战线推到彭城、下邳一带,威胁豫州右翼,还会切断由平舆通往东莱的驿路,切断他和幽州的联络。现在沈友占据青州东部,已经控制了青州境内的驿路,剩下的就是迫使陶商俯首,维持这条驿路的畅通。
这个任务交给孙乾,既是对他的信任,也是对他的考验。孙乾心知肚明,哪有拒绝之理。
沈友随即又问起之前的战事详情,尤其是滕耽指挥的战事。孙乾心知肚明,沈友愿意让青州人分掌兵权,但他要选一个有能力的人。毕竟田楷之前的战绩实在太差了,滕耽作为兵曹从事,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能力受到质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如果他不具备这个实力,沈友也只能另选他人。
乱世之中,最重要的权力就是兵权,孙乾当然不希望这个机会白白丧失,如果所选非人,就算沈友现在接受了,将来战绩太差,沈友也会重新调整,甚至可能收回去。到了那时候,青州人可就没什么理由要兵权了。不用沈友提醒,孙乾也知道这个人选的重要性,容不得半点儿戏。
“将军,滕叔思是不二之选。”
第1230章 初战
颜良背着手,在帐中来回踱着步。
一天前,他收到消息,沈友出了淳于城,渡过汶水,正在向复甑山进发。但他的兵力不多,只有五六千人,明显有问题。他派出斥候打探,很快发现之前离开淳于的两部人马也在逼近,对他形成夹击之势。
这不合常理,集结兵力,以众凌寡是用兵基本常识,就算沈友没打过仗也应该知道这个道理,尤其是他所领都是新兵的时候更应该集中兵力。将优势兵力分散使用,怎么看都像是诱饵。
目的很简单:将他诱离复甑山,为田楷突围创造机会。
颜良对此嗤之以鼻。这个战术太拙劣,破绽百出。可是对他来说,这是一个难得机会。如果他能主动出击,不管是哪一路,他都有兵力优势,都有取胜的机会。这样做只有一个麻烦:袁熙还没有赶到,田楷可能会趁机突围。
他不知道袁熙为什么还没有到,六十里路程,按理说袁熙早就到了。不过他早有心理准备。世家子弟嘛,要操心的事情多,不像他只顾作战。依附袁熙以来,他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尽可能不依赖袁熙的增援,按照自己的方式作战。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果事事请示汇报,会贻误战机。他能接连取胜,成为袁熙倚重的大将,就是因为他敢承担责任,敢于冒险。
现在,又到了他该做决定的时候了。
是留在这里阻击田楷,还是迎上去击败沈友?两个方案各有利弊,颜良一时难以决断。
时间在消消的流逝,他考虑的时间越长,沈友等人离复甑山越近,三部之间的距离就越短,各个击破的可能性就越小。不管他攻击哪一个,另外两部都可以及时赶到增援。
颜良眯起了眼睛,看了一眼远方,咬咬牙,用力一挥手。
“全军出击,迎击沈友。”
等待已久的传令兵大声应诺,向站在高处的旗手和鼓手传出命令。战鼓声响起,旌旗摇动,校尉刘猛率领人马冲出大营,沿着山道向东急行。颜良翻身上马,看了一眼远处的地平线,向司马孟业拱拱手。
“伯功,大营就交给你了,务必坚持两天。两天之内,使君必到。”
孟业拱手施礼。“将军放心,人在营在。”
颜良暗自叹息,没敢再看孟业。他根本不知道袁熙什么时候能到,他只是给孟业打气,也是给自己打气。五百士卒,即使有地利可用,想守住大营也不容易。复甑山太小了,一旦田楷拼命突围,孟业根本挡不住。
颜良率部急行,斥候骑着战马来回奔驰,将一个个消息送到他的耳中。几乎与他同时,沈友等人也不约而同的加快的行军速度。很显然,他们也担心被各个击破,一心想拉近互相之间的距离。
颜良下令加速前进,同时将亲卫骑集结到身边,准备突击。如果不是考虑到沈友可能有甲骑,军械甲胄又是出了名的好,他几乎要率领亲卫骑抢先突击。他有六百余骑士,突击行军中的步卒很有杀伤力,可是遇上甲骑就不行了。胜也许能胜,但伤亡必然惨重,而且会耽误时间,无法实现突袭的目的。
两军十余里时,颜良接到了斥候的消息。沈友已经知道他迎了上来,停止前进,就地列阵,准备固守待援。颜良一听就皱起了眉头,心中的疑虑更浓。沈友的反应太像诱敌了,双方兵力相近,他居然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直接采取守势。
颜良略作思索,下令停止前进,转头向北,迎击从下密来的人马。他叫来亲卫骑将颜义,让他率领骑兵先行一步,如果有机会突袭就发起进攻,缠住对手,不让他们有机会立阵。如果对方已经立阵,那就放弃进攻,全军撤回复甑山。
颜义诧异地看了颜良一眼,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是颜良的弟弟,随颜良大小数十战,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命令。颜良知道他在想什么,挥挥手,示意他赶紧去。
“沈友所部虽是新兵,但训练有素,不比泰山诸贼和陶谦部下的丹阳兵。子清,你小心些。”
见颜良如此慎重,颜义不敢大意,率领亲卫骑脱离队伍,飞奔而去。
……
沈友很快就收到了颜良改变行军方向的消息,暗自叹息。
不用说,颜良肯定看破了他的计划,知道没有把握在凌操、张允赶到之前击破他的阵地,所以放弃了他,转而迎击张允。这是一个非常果断的决定,更是一个聪明的决定。张允是别部,通常来说实力不如中军。颜良转而迎击他,双方的位置发生了变化,他也许可以及时赶上去,但凌操却会因为路程远而慢一步。
好在庞统早有准备。张允、凌操出发之前,庞统就提醒过他们,行军时一定要多派斥候,留下充足的反应时间,尤其要防备对方的骑兵袭扰。南北战场最大的不同就是骑兵的应用,北方骑兵多,战术灵活,速度快,对步卒的优势很明显。
为了增强说服力,庞统还拿出孙策的战例。孙策几次取胜,都是依靠骑兵的快速突击能力。
“子异会小心吧?”沈友有些不太放心。颜良的变计让他很不安,这是一个嗅觉灵敏的对手,天生就适合战场,他之前的战绩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用对手的首级堆起来的。张允名气不小,练兵也很用心,但他毕竟是第一次上阵。
庞统笑着看了沈友一眼。“将军,你应该相信张子异,应该相信孙将军。当然了,你更应该相信自己。”
沈友想了想,也笑了起来。“书上得来终觉浅,事非经过不知难。士元,你这句话说得太对了。我原本以为自己能指挥若定,可是刚刚听说颜良即将到达时,心跳还是很快,现在手还是麻的。”
“没关系的,初次作战,难免紧张。”庞统哈哈大笑。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我第一次随孙将军参战是在襄阳,当时只是佯攻,可是战鼓声一起,我还是吓得两腿发软。”他转过头,看了沈友一眼,又道:“后来回到大营,我的手还在发抖,被将军发现了,问我情况。我告诉了他,觉得很丢脸,可是孙将军说,当时他的情况和我差不多。为了不让人看出来,手心都被指甲戳破了。”
“是吗?”沈友很惊讶。
“是的,我亲眼看到他的手心伤痕。说来也奇怪,知道他也紧张,我后来就不紧张了。”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会心而笑。
第1231章 老兵
张允的精神高度紧张,看到远处斥候手中的红色旗帜时,他就下令停止前进,由行军队列转换为防守阵型。
阵型变换是平时练兵时的重点训练项目,也是基本常识。每一个士卒都被反复教导,在行军时遭遇突袭是非常危险的,所以行军时要留神,多注意远处的异常情况,比如烟尘,比如惊飞的鸟雀,要注意周边的地形,如果要变阵,什么地方能够立阵,什么地方要避开。
这些基本原则天天讲,月月讲,隔三岔五的练习,每次校阅都要检验,早就融入每一个士卒的本能,一听到中军发出的命令,各部就行动起来,四千人,两个校尉,两个假校尉,八个都尉就行动起来,二十个曲军侯迅速传达命令,以曲为单位列阵。曲军侯大声嘶吼着,命令将辎重大车推出去,作为屏障,各什士卒在大车后立阵,刀盾手、长矛手在外,弓弩手在内。
行军扎营时都以什为最小单位,扎营里十人一帐,行军时十人一车,车上面装载着帐篷、备用的武器工具、粮食、锅釜等必需器。一旦发生意外,这些大车就是临时屏障,野战工事,可以用来阻挡敌军的箭矢和冲击。
沈友等人登陆不久,还没有畜力可用,辎重大车都是靠人力挽运。命令一下,拉车的士卒迅速将车停好,用备好的铁链铁钩将大车首尾相联,再固定好车轮,防止移动。大战之际,难免有些紧张,原本一下子就能挂上的铁链铁钩忽然变得不听使唤起来,清脆的撞击声此起彼伏。一个年轻士卒手一滑,铁钩落地,正好砸在自己脚上的,痛得大叫。
“慌个毬?”都伯杜白赶了过来,捡起地上的铁钩,迅速挂上铁链,又一巴掌拍在那年轻士卒的头上。“小竖子,叫得这么骚气,别让人以为你是个女人。”
周围的士卒哄堂大笑,七嘴八舌的调侃起那年轻士卒来。年轻士卒红了脸,恼羞成怒,拔出血亮的战刀晃了晃。“谁敢笑,老子认得他,老子的刀认不得他。”
“且,小竖子,毛还没长齐,就敢自称老子。留着你的力气,待会儿和敌人使,跟自己人叫阵有个什么劲。”杜白说着,又拍了他一下,转身走了。年轻士卒咧咧嘴,悻悻的将刀收了回去。
说笑了一阵,大家的紧张松驰了些,手上的动作也快了起来。不到百息,远处的地平线上刚刚出现骑兵的影子,阵地已经成型。将士们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边查看远处的形势,一边将准备好的干粮塞进嘴里,再灌上几口凉水。天气还冷,凉水入腹,冰得心口疼,却让他们更加冷静。
张允看着已经成型的阵地,松了一口气。虽然比平时训练慢了不少,不过还是抢在敌骑到达之前成型了。现在就算对方发起攻击,他也有一战之力。
……
颜义勒住坐骑,看着远处严整的阵型,惊讶不已。
对方将领是不是未卜先知,知道我要来,立好了阵等我?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快。
他看看向边的骑士,骑士们也面露难色。突袭行军的人马是一回事,强冲列好的阵地又是另一回事。对方已经列好了阵,不仅有盾牌、长矛,强弓硬弩,还有车阵,这几乎是在野战中最令骑兵头疼的阵型。
不少人把目光投向颜义。颜义也不想打,他这时候已经明白了颜良的担心,但人已经到了这里,不试一下,他还是不甘心。对手毕竟是没有经历过大战的新兵,就算训练有素,面对真正的战斗也会手软吧。况且南方缺少战马,这些步卒应该没有太多面对骑兵的机会,一紧张,平时训练得再好也没用。
机会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的。
颜义叫过几名什长,让他们各率本部,尝试冲击对方的阵地。骑士们虽然不愿,却也不敢抗命,策马离开,各带数名骑士,冲向张允的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