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白鹤

    奴良陆生这几天都在与鞍马山的天狗搏杀着。
    牛鬼把他带到这里, 同天狗一族的族长一起对他进行最后的训练。
    牛鬼组的组长再没有对着年轻的少主放水, 世代居住在鞍马山上的天狗们对他也尽足了地主之谊。
    旧伤未愈又填新伤, 好在他的义兄弟鸩擅长医术,每每在试炼结束后留在他身边帮他处理伤口。
    他们在山林里一座小木屋里休息。
    即使是夏天,深山里的温度也有些许低, 灯火照明满室,从外面能透过纸拉窗窥见烛火的光芒。
    锅炉里的菇类和海鲜杂烩粥冒出白色烟雾状的水蒸气,时不时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鸩的厨艺不错。
    让牛头丸和马头丸抛弃了他们敬爱的牛鬼大人,厚着脸皮挤近这个小屋里,拿着空碗对穿着围裙煮粥的男人伸出手。
    “再来一碗。”
    看似文弱的妖怪实际上脾气一点也不好, 他黑着脸给三个人依次盛了粥, 不怎么客气地说道:“你们都会家务吧,从天亮起, 就按照这个顺序煮饭。”
    奴良陆生没有接话。
    他脸上还带着伤,照妖怪的恢复力已经好了七七八八, 但这么点伤口因为白皙的皮肤所以同样明显,眉宇间的沉默令他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妙。
    ——事实上,他也的确心事重重。
    牛鬼对他说的话,他其实心里早就已经想明白。
    土蜘蛛的确挫败过他的锐气,不过奴良陆生不是会沉湎过去的失败者。
    困扰他的另有别的原因。
    鞍马山的天狗一族很出名。
    日本著名的“牛若丸与鞍马天狗”传说之地就是这里,平安末期的武将源义经曾在这修行武艺, 学习到了天狗的兵法。
    ……奴良陆生还没有轻狂到自比源义经的念头。
    不过说起源义经, 就不得不想到江户时代的那句俗语吧, 所谓[不知源义经, 但识晴明公]。
    经过土蜘蛛一战,他唯一收获的情报就是知道了京都幕后的主使,那位百鬼奉为黑暗之主的鵺,也就是传说中的安倍晴明。
    怎么会是晴明呢?
    奴良陆生觉得自己内心有些发堵。
    鵺是安倍晴明,那么和羽衣狐为母子关系的也是安倍晴明。所以,安倍晴明和当年那件事也许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不提别的,一想到晴明有可能是敌人——
    不,是否与他为敌是次要的。
    最重要的是,只要一想到那个传说中的阴阳师,很可能不像他想象中如云中白鹤那般高洁,甚至为人恐怕与他以为的天差地别,奴良陆生心中就失落得不得了。
    他希望晴明没有参与其中的事情。
    他总觉得,那个安倍晴明不是那样的人。
    ‘那个安倍晴明’,还有‘哪样的人’?
    他觉得自己的多愁善感有些好笑。
    奴良陆生不认识安倍晴明。
    他只不过是做了一段时间分外真实又无比玄幻的梦,就认定梦里的少女是安倍晴明,又继而生出他认识安倍晴明的错觉。
    他仅仅是从陌生妖怪口中得到一些关于京都之主的消息,就开始为这个人的事心中焦虑。
    真是好会臆想啊,奴良陆生。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联想能力如此丰富。
    本来打定主意好好接受训练,去找羽衣狐斩断这四百年的孽缘,却总是忍不住优柔寡断要想这些。
    ……万一,他们口中的鵺,真的是那个少女呢。
    他不该想,却忍不住想。
    没有下完的棋局,折扇上面写着[天元]的书法。
    夏日游步道,穿着陌生制服的少年少女。
    鞍马山,天狗。
    鞍马一族的族长,是羽衣狐原先叫大天狗的部下。
    ……天狗,大天狗。
    他的记忆里好像还有一个大天狗,可是和这些尖鼻子红脸的家伙一点也不像。
    说起来,那个天狗究竟长什么样呢。
    他倒也有黑色的翅膀,面貌和人类并无二致,总是拿着个团扇,把像鞍马山这些长鼻子红脸的天狗面具别在腰上。
    而且这个天狗好像也和他有点关系……
    奴良陆生的思绪乱作一团,就像有只猫跳进他的脑袋里玩毛线团把自己缠得越来越紧。
    せいめい……
    うえすぎし。
    他突然放下汤匙,带着几分惊讶啊了一声,惹得被牛头丸马头丸缠住插科打诨的鸩猛地回头。
    “陆生,怎么了?”
    放奴良陆生回去休息的这段时间,牛鬼和鞍马山大天狗在鞍马山深处的一处废弃已久的寺庙交谈。
    “等天亮就让他继续训练。”
    牛鬼看着夜幕沉沉的天空,估摸着天亮的时间。
    “你对那小鬼挺上心的。”
    鞍马山天狗站在他身后,本来这只是一句平平无奇的话,天狗接下的发言却直接让牛鬼平静的表情变了颜色。
    “晴明大人对这小鬼也是。”
    鞍马山和奴良组能够短暂地结盟,无非是建立在鞍马天狗对羽衣狐的报复心上。
    鏖地藏当初操纵京都妖怪的记忆,取代了鞍马天狗元老的地位,惹得他直接负气出走。
    但凡认为自己有能力的妖怪,都有几分傲气。鞍马天狗心中升起了对京都妖怪的愤懑,奴良组能再次阻止羽衣狐是他所乐意看到的局面,所以才会和牛鬼一拍即合。
    牛鬼直勾勾地看着鞍马天狗,示意他不拿出合理的解释他不会善罢甘休。
    “我说过,我不承认这次产子。”
    “但你知道吗,”鞍马天狗不算好看的脸摆出怎样的表情都不算好看,“在你们来到京都之前,晴明大人他就已经凭借自己的手段离开了地狱。”
    建立在感情冲动上的结盟是很脆弱,只有利益的保证才会牢固。
    他抬着下巴,充满沟壑的脸用褶皱挤出一个充满寒意的笑:“晴明大人没有来亲自招揽我,他身边有个陌生的跟随者。那妖怪是狐妖,很强……比鬼童丸,比茨木童子,比老朽都要强。”
    狐妖盘旋在鞍马山上,最后化作一个小小少年,带来京都之主的致意。
    他说:“鞍马天狗,死是对生最高的酬劳。”
    诚然,利益会带来最稳固的结盟。
    但对生存的渴望,会让任何人都对现实低下自己的头颅。
    “我遵循晴明大人的指令,一丝不苟地安排对奴良陆生的训练。我们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接下来就由天狗一族接手,”他看着远处的天空,“如果他连这点阻挠都无法克服,晴明大人允许弥弥切丸归我所有。”
    鸩一边收拾着餐具,一边劝陆生早点休息。
    外面划开风,把房间里的烛火吹灭。
    天狗一族的妖怪闯进木屋,整齐划一地拔出刀来。
    在与此同时的另一边。
    上杉回到二条城,羽衣狐立刻迎上来,自然地环住了她的腰,伽南安沉甘凉的气味充盈了少女的鼻尖。
    “晴明。”她闭上眼,“我感觉得到,八个封印只剩三个了。”
    羽衣狐的长发散落在上杉的肩头,年轻的阴阳师捻起其中一缕青丝,语气轻松地哄着这比她更像少女的[母亲]。
    “外面太吵,影响到您休息了吗。”
    “这几天可能会有一些客人到访……无需担心,只是一些从江户和远野而来,为吾等京都的主人献上祝贺的客人。”
    不知不觉间,羽衣狐比和鵺相处的时候,更依赖上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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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杉:如果你不努力,不够强,就会有人代替你,享受你母亲对你的爱,花光你的钱,霸占你的地位,打骂你的儿子。
    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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