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没有。”
    方觉夏没心情和他开玩笑,“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是不是很痛?要不要叫医生?”
    “你这么紧张,不知道的以为我受了多大的伤。”裴听颂睁开眼,对着他笑,“我没事,就有一点点头晕。我想坐起来。”
    方觉夏忙帮他把病床调起来,让他能够靠着,他分明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可真的见到裴听颂醒过来的时候,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裴听颂就这么看着他,看得他只能垂下眼,喉头梗了很久,艰难开口,“明天……明天上午不用去打歌了,推迟了一天。”
    他刚出口就后悔了,明明有那么多可以说的话,他怎么偏偏挑了这一句?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在说工作的事,就像个傻子似的。
    忽然间听到一声轻笑,裴听颂的声音温柔极了,“是不是吓到你了?”
    方觉夏抬眼,在触到他眼神的瞬间又撇开,抿了抿嘴唇,又不说话了。
    裴听颂却自顾自开口,“你猜怎么着?我刚刚睡着的时候,又梦到你给我唱歌了,就是你白天唱的那首,我又听了一遍,真好听。”
    说着,他看向方觉夏,“那首歌,是唱给我的对吗?”
    方觉夏没有否认,权当做默认了。
    或许不光是唱给裴听颂,也是唱给自己听。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他又一次问出这个问题,只不过这一次,他加上了主语。
    方觉夏不是个习惯推敲别人言辞的人,可换做是裴听颂,他却能很快反应出细枝末节传递的情绪。
    “没有。”
    裴听颂笑了笑,“我一开始,以为恋爱和很多事是共通的。只要我想要,我就一定可以得到。说实话,我也害怕自己的追求对你造成困扰,每一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我也会反复纠结,去拿捏分寸。”
    他看向方觉夏,“没办法,我也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
    方觉夏忽然间就难受起来,他有时候会因为裴听颂的大胆和勇敢,而忘记他其实是个比自己还要小的男孩子。这个男孩不管不顾地把自己的一颗心掏出来给他看,而他却没有勇气去看,只是躲在自己的壳里计算失败的概率。
    “我知道,”裴听颂继续道,“我看起来不是一个能给人安全感的人。但我希望你明白,我这样的追求方式是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不是因为速战速决的轻浮。”
    “我从没有质疑过你的真心。”方觉夏垂着眼,“从来没有。”
    “那你抬头,你看看我。”
    方觉夏抬起头,望向他。
    裴听颂的脸色苍白,瞳孔却很亮,“方觉夏,这个世界真的烂透了。灾难、战争、疾病、动荡、言语暴力,人和人之间永无止境的伤害。这一切既荒诞又脆弱。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反抗哲学拥护者,非常不齿于和这个社会融合。是,这个社会的生存法则就是趋同,只有和大多数人的价值取向和行为保持相似,才能生活得美好。但我厌恶这样的人生。”
    “我只相信我的自我,我想挣脱一切规则去寻找我的自我。所以我自大,我傲慢,我眼中只有我自己,和我想追求的所谓自由。”
    “可现在,我发现自己原来也有想要靠近和趋同的对象。”他看向方觉夏,“就是你。我想靠近你,想了解你的价值观你的人生观,想像你一样做一个温柔又强大的人。”
    方觉夏有些发愣,只能望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眼底晃动的光。
    “可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你有。”裴听颂毫不顾忌地反驳,“你根本不知道你有多好。只要你对我笑一笑,我就可以反驳我自己,这个世界其实还有救。你好到可以让一个反抗者放弃抵抗。”
    他用右手握住方觉夏的手,“你是我第一次心动的人。如果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也可以像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怂货一样闷不吭声地喜欢一个人,我可以躲着你避开你,和凌一他们那样只做一个普通的队友。但你分明也是喜欢我的,我不能就这么放你走。”
    裴听颂的语气那么笃定,笃定到方觉夏根本没有反驳的气力。他不得不承认,裴听颂说的是对的,他就是害怕,他害怕一头扎进去最后只剩自己,他害怕他真的是一个不要命的浪漫主义者,像自己的母亲枯草一样为了短暂的春天守上一辈子。
    他做着最后的抵抗,“我们不一定会有好的结果。”
    “我不要结果,我就要现在。”裴听颂紧紧握着他的手,“人生来都会死,我们的结果都是死,这样你就放弃生活了吗?我不想因为计算出来的百分之多少的失败概率失去我梦寐以求的东西,我要每一个心动的瞬间。”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喜欢还是不喜欢我?”
    方觉夏的理智又一次启动了保护机制。他应该拒绝,应该保持沉默,他有无数可以实施的方案来保护自己,也保护他们之间最后一点点回头路。
    他的确是有的。
    可方觉夏抬头,笔直地望着裴听颂的双眼,像一枚即将被折断的枯枝那样倔强而坚持。
    “喜欢。”
    折断的瞬间,他才找回那最后一点属于自己的生机。
    “裴听颂,我喜欢你。”
    第65章 锱铢必较
    他终于承认, 说出口的瞬间, 方觉夏好像做出了人生中最叛逆的决定。但他得救了。这么多天以来迷恋与退缩的拉扯几乎要将他撕裂,他将自己浸泡在理智的冰川里, 心却只想跳入裴听颂狂恋之下的沸腾熔浆。
    凡事终有结果, 最后获得支配权的, 还是这颗心。
    裴听颂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还以为等不到这个回答。刚刚脱口而出的一大堆废话让他自己都惭愧, 胡言乱语毫无章法, 可他竟然等到了。
    狂喜的下一秒又是怀疑,他害怕方觉夏后面是不是还有但是, 这是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拒绝。所以他忍不住又问, “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方觉夏没想到会被怀疑, “当然。”
    “你没有弄错?不是因为我受伤,觉得可怜我想哄我,或者只是对我有好感……”
    “裴听颂。”方觉夏又一次完整叫出他的名字,诚恳又认真, “我虽然没有经验, 但我是个有独立思维能力的成年人, 同情、好感、好奇心、友情、感激,还有喜欢,这些情绪的分类对我来说没那么难。我分得很清楚,我对你……”
    就是喜欢。
    剩下的四个字在要紧关头被咽了回去,方觉夏突然觉得自己也被影响了,他也变得这么直接了。
    “总之就是, 我刚刚说的是真的,”方觉夏垂下眼,小声补充,“而且我说了两遍。”
    两句喜欢,肯定了又肯定。
    听到这句话,裴听颂简直要被狂喜冲昏头脑,恨不得直接扑到方觉夏身上,可刚有点动静就被方觉夏摁住,“你别乱动。”
    裴听颂有点委屈,“你都承认你喜欢我了,抱一下都不行吗?”
    这个问题一下子问到了方觉夏的知识盲区。原本把一直藏着躲着的喜欢说出口就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勇气了,现在连面对裴听颂都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那、那刚说完就要抱吗?而且你还有伤,你得小心点。”
    “这算什么伤!”裴听颂为了展示自己有多皮实,抬起打了石膏的手就开始晃起来,“你看,根本没事儿,我好得很,嘶……”
    麻药一过还真有点疼。
    见他这样,方觉夏又心疼起来,“都说让你别乱动了。”他碰也不敢碰,小心翼翼地拿手掌托着他打石膏的部分,“很疼吗?”
    “还好。”看到方觉夏眉头都拧起来,裴听颂伸出另一只手,抚平他眉头,“刚刚有点,现在不疼了。”
    “医生说要四周才能恢复。”方觉夏叹了口气。
    听他叹气,裴听颂也叹了口气,“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方觉夏抬头看他,有些忐忑。见他扭头四处在床上找着什么,又觉得奇怪,“怎么了?”
    “我手机呢?我刚刚应该把你说喜欢我录下来的,这样你就不能抵赖了。”
    原来是后悔这个。方觉夏松口气,小声埋怨,“我又没喝醉。”
    方觉夏的一举一动落在眼里,对裴听颂来说都可爱得要命。
    裤子口袋的电话突然间震动起来,方觉夏慌张地拿出来接通,看到[程羌]两个字的时候他更慌了,举止完全是早恋约会被家长抓包的高中生。
    “喂……”方觉夏眼神瞥到病房里的一角,“嗯,他没事。”
    “没关系,让工作人员先回去吧,医院挺安全的。”
    “我就在医院照顾小裴吧,回去我也睡不着的。”他垂着眼睛,“嗯,拜拜。”
    电话挂断,方觉夏的心跳还没恢复,他摁了锁屏,深吸一口气抬头,看见裴听颂开口,“我不是小裴。”
    方觉夏不明所以,就这么望着他。
    裴听颂再一次强调,“我现在不是小裴了,我是你男朋友。”
    这三个字落到方觉夏耳边,烧得他耳朵发烫,“男……”他都说不出口。
    “对啊。”裴听颂像是怕他跑了似的,抓住他的手,“我喜欢你,追求你,你也喜欢我。我们就应该恋爱,像所有两情相悦的人一样。”他的拇指蹭了蹭方觉夏的手背,“难不成你不愿意和我交往?”
    裴听颂实在是他见过最直白的人,明明在别人眼里难以启齿的爱意,到了他这里就没了丝毫障碍。他的一腔热情就这么横冲直撞,撞得方觉夏根本没有招架的余地。
    “我,”方觉夏不想再瞻前顾后了,和他一比,自己好像成了世界上最纠结的人,只是他底气不足,说出口的声音小了许多,“……我愿意。”
    裴听颂目的达成,往前挪了挪,问道,“你其实还是怕我,是吗?”
    方觉夏看着他,摇摇头。
    “真的吗?”裴听颂又靠近一些,那双笑起来很孩子气的眼睛静静望着他,原本握着他的手向上移动,握住了他的小臂,“这样呢?”
    方觉夏不自觉屏住呼吸,空气里好像打翻了一杯酸酸甜甜的柠檬苏打水,甜蜜气泡漂浮起来,在他们之间。
    他又摇了摇头。
    距离进一步压缩,裴听颂再一次向前,连同手的位置也发生了变化,从方觉夏的手臂,转移到了他的侧腰。
    空气中的甜美气泡无法为方觉夏再做任何抵御,它们被裴听颂得寸进尺的进击法则撞得四散飞舞。方觉夏努力地维持着最后的冷静,他已经是一个理智的大人了,裴听颂又不是洪水猛兽,没什么好害怕的,不能因为这么一点点小事就失去预判力。
    “不怕。”
    裴听颂的嘴角勾起来,“真的假的。”他右手使了些力,手掌托住他后腰,将方觉夏的上身往自己的方向拢了拢,两人的距离压缩到最短。
    他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方觉夏的,低声问,“这样呢?”
    方觉夏的心就快跳出来了。他发现自己的理智已经被身体剥离出去了,无法控制呼吸,无法控制身体,一切都被裴听颂牵着走。明明这不是第一次离他这么近,还有过更近的时候。
    大脑失灵,方觉夏下意识闭上了眼。
    见他自觉闭上了眼睛,裴听颂心都要化了,他憋着笑揶揄,“才到这种程度啊?”
    被他嘲笑,方觉夏匆忙睁开眼,“我没怕。”说完他还反问,“闭眼就是害怕吗?”
    鼻尖点了点鼻尖,“那不然呢。”裴听颂轻声问,“难不成你闭眼是想让我亲你?”
    方觉夏说不出话,表面上看起来还是那个漂亮的小冰块。可他眼底晃动的水波露了马脚,裴听颂知道,他在动摇,在融化。
    “觉夏,我可以亲你吗?”
    他的气息乱掉,整个人距离彻底故障只差一步,只要裴听颂吻下来,或许下一秒他就四分五裂,变成一堆废弃机器的碎片。
    方觉夏在窒息中再次闭上眼,紧紧闭着。
    可这最后的致命一击并没有按照他想象中那样落在唇上,而是他的眼角。裴听颂的嘴唇轻轻柔柔地贴上那处红色的胎记。那是他区别于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痕迹。
    现在终于烙上裴听颂的体温。
    只是轻轻一吻,方觉夏并没有破碎,他融化在裴听颂的怀抱中。那只手拍拍他后背,又轻轻揉了揉他脑后的头发。
    “别怕我。”裴听颂用一只手紧紧抱着他,“我会珍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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