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节
顾彾偷养外室的事并不高明,周侍郎若是用心查肯定查得出来。
顾衡知道这件事后唯一的要求就是让消息暂时瞒着,且极好心地让人帮顾彾打扫干净首尾。那时候郭云深就知道顾衡是个面狠心黑的蔫萝卜,果然等顾周两家正式成礼后当众爆出此桩惊天丑闻……
——周侍郎家的大小姐周玉蓉千挑万选出来的新夫婿,竟然早早就与别人偷养了孩儿。
听了探子的转述郭云深不得不承认,这一记迂回宛转且重之又重的耳光,的确将最要脸面的周玉蓉打得晕头转向。想想那日她脸上的神情肯定精彩万分,所谓钝刀子杀人也不过如此了。
顾衡这点渗入骨子里的狠辣极对郭云深胃口,敢惹他郭家的人敢掳他郭家的毛,就要把脖子洗干净等着。对于周玉蓉来说,茗秀之流只不过是顾衡为她精心准备的开胃菜,还有无数焦头烂额的事儿等着她。
永祥胡同,周侍郎府。
周玉蓉不可置信地捂着脸,根本不相信从小视自己为珍宝的父亲会搧自己一耳光。她不过是想讨个要个说法,想让顾家人卑躬屈膝地求自己回去而已,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周敏之看着女儿脸上的红痕有些后悔,软下口气劝道:“你如今已经嫁人了,就该为家里分忧了。眼下是你闹脾气的时候吗,顾彾不过想抬举个妾室,你就不依不饶地胡闹,生怕顾家出的丑还不够多吗?”
说到最后已经有些恨铁不成钢,“如今我们两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顾彾再不成器……也是你自个选中的。他就是一滩烂泥,你也应该好生捧着!”
最后几个字简直是咬牙切齿。
京里有多少好男儿,才华高的、相貌英俊的、脾气温柔的,任谁提溜出来都比顾彾要好上一大截。偏偏这个女儿脑子糊涂非要嫁入顾家,打量着谁不懂她那点儿见不得人的心思?
周玉蓉的手在绣了缠枝海棠纹的鸭青底缎面袖子里哆嗦不已,觉得此生难堪至此。
周敏之看见她脸上浮起熟悉的倔强和愤恼,一时间感到头疼不已,只得吐露自己的难处。
“敬王殿下如今正是最要紧的时候,咱们千万不能扯他的后腿儿。你公爹是右佥都御史,在那些言官当中是说得上话的。你若是想进门三天就合离,那就尽管放开性子去闹……”
一旁的周夫人到底心疼女儿,听见这话忙掀帘子进门道:“这当人家的媳妇儿不比在娘家自在,过来陪我好生说会儿话。等女婿过来了,让你爹好好训斥他一顿。男人年轻时都有些不懂事,这时候就要咱们这些当女人的好生诓着……”
周玉蓉委屈得泪水险些当场掉下来,怔忡了一会才缓缓道:“我只求他和我一心一意的过日子,没想到他连三天都等不得,就让别的女人登堂入室……”
周夫人先是听得一愣。
奈何如今这副境地进退不得,只得悄声劝道:“现下这幅情形不好动弹,你先忍个三五月,等风声过去后就找个由头把那个外室赶出门去。至于她生的孩子就交给你婆婆带,以后眼不见心不烦。等你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儿慢慢抚养长大,一晃十几年就过去了。”
周玉蓉抬了抬头,勉强抑住眼里的悲意和后悔。
“如今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举人,就敢在我面前如此张狂。阿娘你是没看见那日的情形,他抱着那个撞柱子的外室哭得凄惨至极。那双眼睛直直瞪着我,好似是我逼死了人……”
周夫人再也包不住眼眶里的泪水,抱着女儿一口一声的心肝肉。心里却百般生悔,当日不该纵着这丫头的性子选了顾彾作夫婿。此时她却忘了,顾御史家的清正门风是她亲口赞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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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七章 乞丐
洛阳知府后宅, 顾衡心满意足地收好信手中的信。
知道顾御史的大公子顾彾和刚娶进门的新妇周氏闹得水火不容,他的心情就不由大好。这一对夫妻也算是天作之合, 一个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一个最喜欢事无巨细地管头管脚,也许这两人前世就是夫妻也说不定。
至于陪伴顾彾多年的那位秀姨娘也是一个百伶百俐的人才,出身低贱在顾府里全无根底。就单靠着丈夫的一点宠爱,硬是给自己奔出一片天地。
听说顾御史的夫人前些日子病了一场, 这位秀姨娘就伏低做小像个丫头一样贴身服侍,药汤粥饭样样都不假于人手,晚上甚至在顾夫人的床前打地铺。等顾夫人病好的时候,秀姨娘已经熬得面色枯黄形容憔悴。
自此之后, 对秀姨娘这等妾室之流仍旧淡淡的顾夫人却悄悄改变了态度, 闲暇时就喜欢招她过去陪着说会话, 甚至在应酬的时候也让她帮着当端茶递水。秀姨娘自然感激涕零, 在那些高官夫人面前也混了个脸熟讨了个好。
周玉蓉虽然忍下了气没有大闹, 且顺着父亲和婆家的意愿将茗秀这个外室抬为正经姨娘,但心底始终梗着一根刺。
人要是心里不舒坦看什么都会不顺眼,对着顾彾的刻意温柔主动求好, 自然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儿, 对于茗秀母子更是视而不见连装都不屑装。所以一对刚刚新婚的夫妻,竟颇有些怨偶的架势。
于是在顾彾成亲三个月之后,不知怎的就传出他的正妻跋扈妾室贤良的流言……
顾衡搓着下颔想, 希望等自己任期结束时, 顾御史大公子家的妻妾之争已经分出胜负。只是不知坐享齐人之福的顾彾对着这样两个各有心机的女人, 还有无精力应对后头的春闱?
书桌旁一个毛绒绒的小东西爬了过来,顾衡故意装作没有看到。
那个小东西“呀呀”了几声,就自个拽着桌腿颤巍巍地勉强站直了,睁着一双水漉漉的杏眼望过来。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颗雪白的糯米小牙。
顾衡心都要化了,也蹲在地上同小东西对视,“囡囡是不是想到桌子上去,想不想让阿爹帮忙呀?你亲我一下,亲我就把你抱上去画画。上回爹爹教你画了一条小鱼,这回爹爹教你画一只小公鸡好不好?”
顾小囡已经有了正经大名,叫顾芫芷。但顾家上下已经叫惯她的乳名,所以依旧按照莱州乡下的习惯唤她囡囡。
囡囡从小胆子就大,拿着蘸了墨计的狼毫笔就敢往堂堂四品知府老爷的脸上摁。摁完了还不准人家洗,非要上上下下的欣赏老半天之后才作罢。
有一回顾衡因为公务繁忙匆匆拿帕子擦了脸,结果就顶着一对像扫帚一样的粗眉上了大堂,直到衙役提醒才哭笑不得的醒过神儿来。
对于亲不亲这个问题,顾小囡寻思良久不愿意向恶势力低头。改变主意眨巴了两下眼睛之后从书桌底下拖出一个小筐,哗啦一声倒出许多细碎的玩具。玩了一会儿后倦了,就把拨浪鼓塞在椅垫下,把九连环丢进赏瓶里,又将一只布老虎藏在花盆后……
小囡囡是小孩心性,力图要把自己心爱的东西密密实实的藏好,落在外人的眼里却是全无逻辑可言。
顾衡一边陪着女儿玩耍,一边抽空看着桌上积存的案卷。
忽然就看到前些日子一直悬而未决的分尸案,不免心中一动。这桩案子不但死者的身份确认不了,凶手更是杳无踪迹。那有没有可能凶手根本就没有特定的行凶对象,只是兴致所起随机杀人,并不涉及情仇恩怨……
顾瑛解下披风进门时,就见这爷俩坐在书房里各干各的事儿,难得的是一片安静竟然互不干扰。
小囡囡的手里拿了一本巴掌大的小书,那是顾衡为了女儿认字亲手制作。每一张一个字都画了相应的图画,甚至为了让女儿看得赏心悦目,还尽可能地填上了颜色。
顾瑛捂嘴笑了笑,心想外头那些擅钻营的人把知府大老爷的墨宝炒成上百两银子一幅,却不知她家的小闺女兴致上来了,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拿手指头抠上面的字玩耍。
对于这个叫人摸不着头脑的分尸案,顾衡心中隐隐绰绰有了个想法。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把媳妇轻搂在怀里亲昵地碰了一下鼻子尖儿,笑道:“大东家舍得回家来了,我以为如今你的眼睛只看得到那些布呢!”
顾瑛轻掐了他一下回头嗔道:“孩子在面前呢,一点儿都不知道庄重……”
顾衡偷闻着媳妇儿发间的润香,笑道:“咱家小丫头好养活,一个布老虎就可以玩半天。你看你进门时除了唤你一声娘,根本就不搭理你,说起来女儿还是跟我亲一些,今天在家里陪我办了半天公务。”
顾小囡已经要满周岁了,虽然年纪小但她极其灵光的知道家里谁是最不能招惹的?
每回她故意打翻了不喜欢吃的菜粥,或许生病的时候抵着牙齿不肯喝药,再或者是撒泼耍赖要吃糖的时候,阿娘就会面色一沉瞪过来,那副架式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开始撩袖子揍人。
相比之下,阿爹的书房是顾小囡最喜欢逗留的地方。她总能在每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搜寻到意想不到的礼物。有时候是一个小小的糕点,有时候是从来未没见过的玩具,有一回甚至还在花盆里发现了一条长尾巴的金红鲤鱼。
顾瑛听出丈夫话里隐约有些调侃意味,不由恨恨瞪他一眼自去换衣服。一边想着又是一年春,不如亲自下厨包一顿荠菜馅儿的饺子,再用青菜汁给小囡囡和一团面鱼儿……
春风细拂,撩起顾瑛湖绿色的夹衫裙角,衬着园子里花树的生机盎然 ,竟分不出谁更动人一些!
顾衡摸着下巴远远看着自家媳妇儿依旧窈窕的腰身和饱满的胸脯,心想小囡囡已经周岁了,可媳妇儿的肚皮怎么还没有动静呢?
大夫说她的身子恢复的不错,头次生产虽然过程凶险,好在后来调理得当也没造成什么大的妨害。他虽然对于三年抱俩没什么执着,但总觉得媳妇儿一直没有顺利又揣上一个肯定是身体亏着了。
想到这里一直笑意盈盈的顾衡眼底慢慢生凉,不由对周玉蓉对敬王这些自诩高高在上的人物愤恨不已,就是这些倒霉催的整日捻七搞八,才害的自家媳妇儿吃了这么大的闷亏。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把他们搅得天翻地覆怎对得起自己重在这世上来一遭?
等在洛阳府把根基打得再稳些,资历再熬得深厚些,就可以大张旗鼓的杀回京城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精神抖擞充满干劲儿的顾衡就带着几个精干的衙役重新勘察当初发现尸块的地方。果然发现了一个当初被忽视的细节——这几个地方不约而同的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相隔不远都有一处或大或小的废弃庙宇。
整个河南道去年遭受大灾,这些废弃的庙宇就成了灾民聚集地。灾民返回家乡后很少有人再来这种荒凉之地,至多是一些无家可归的乞丐来此处躲避风雨。
特别是巩县这座供奉灶王菩萨的小庙里,竟然在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套女子的衣裳。更为特别的是这套衣裳并不破旧,就是拿到当铺去少说也可以当个一二百文钱。谁会这么大方,竟然把好好的衣服丢弃在这里?
又把肉铺店的老板唤过来询问,得知他并不认识这件女衣。
顾衡仔细观察庙中的每一个角落,发现庙宇的角落里有用石块搭成的简易炉灶。从灶内残余的柴灰来看,这里昨天前天应该还有人在这里烧饭。应该是听到官府勘查的动静后,迅速找地方躲了起来。
顾衡心头冷笑再一次确定自己的猜测,难怪这么久都抓不到真凶,难怪受害者的尸身会被散落到各处。除了这些居无定所的乞丐,任何人四处游走时都要遭到官府的严厉盘查。这时候躲得不见踪影,多半就是心中有鬼畏罪潜逃。
虽然这个推断无甚根据,但顾衡向来就是胆子大的人,立刻下令清查河南境内各个州府的乞丐。
乞丐并不是想当就当的,也像军户民户一样有专门的户籍,称之为丐户。为了方便管理各个府县都设有丐头一职,丐头并不是官府特意设置的职位,而是由乞丐们相互推举再由官府认定,并且责成其管理本府县的乞丐,如果出现问题就要拿丐头首先试问。
顾衡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把巩县的丐头找来,吩咐他在三日之内查找出昨天在这座灶王菩萨庙里烧过饭逗留过的乞丐,如果找不到便将丐头问罪。
乞丐们也是各自有自己的地盘儿,平日里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但闹出人命官司丐头只得自认倒霉,回去后立刻派出眼线到处打听昨天晚上在这座破庙里躲避风雨及做饭的乞丐。
丐头手下众多消息灵通,在最后的期限前就把两个涉事的乞丐押送到了知府衙门。
顾衡哈哈大笑,特地让人赏了这个丐头十两碎银子。这人面上感激不已,出了大门就把十两碎银子丢给了手下人。在他眼里,这位文质彬彬的知府大人实在是太抠门儿了,这点钱只能打发叫花子。
这也是顾衡不了解行情。
但凡当地的丐头就是当地的地头蛇,比那些地痞流氓浮浪子弟还要令人头疼。因为乞丐们身无长物以四处乞讨为生,平时要给丐头常例钱。但如果遇到雨雪天气不能出门,丐头就要提供粥饭。
所以丐头就是这些乞丐的衣食父母,在乞丐当中的地位极高。有些脑子聪明胆子大的,还敢向外放印子钱插手赌场妓院,所以根本就看不起十两碎银子。正所谓猫有猫道狗有狗道,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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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八章 冤枉
其实任何事情只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到最后都会水落石出, 顾衡立刻升堂提讯那两名乞丐。
但是乞丐们长期游走村户最是见多识广油嘴滑舌, 任凭顾衡软硬兼施, 就是不肯承认他们谋害蒋三及另一男一女之事。到最后见官府根本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证据,就矢口否认说根本不知道蒋三是什么人。
其中一个身材高壮名字叫李新的乞丐更是信誓旦旦,说他们四处乞讨只不过希望混口饭吃, 也没有其他的奢望,怎么会去冒险杀人分尸呢?如果杀人应当是谋财,那他们有了钱谁还愿意当乞丐呢, 只怕早就拿了钱远走高飞了。
这一份抵赖竟然是有理有据, 弄到最后连顾衡也没招了。
回到后堂吃饭时就跟顾瑛说起了这件案子, 最后怒道:“那两个人狡猾无比, 虽然从破庙里搜到了一套女人的衣服,且那上面还有一块发黑的血渍,但是并不能确定是那个女死者所有, 且破庙人来人往也不能将这两人的嫌疑真正锁定住。真是眼睁睁的看着凶手不能抓,实在叫人觉得丧气。”
这是夫妻俩现在的相处模式, 只要都在家就一定要在一起吃顿饭,在饭桌上絮叨些各自的琐事。顾瑛成亲前不怎么爱说话, 有什么事儿也喜欢闷在心里。但是在顾衡的潜移默化下, 也是渐渐习惯在丈夫面前透露自己的心事。
衙门里的事又多又杂, 但顾瑛听的津津有味, 不时发表一点自己的意见。也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的某些言语有时候往往能一言中的。
顾小囡拿着银汤匙从一只木碗里自己舀鸡蛋羹, 糊得满嘴满脸都是。顾瑛帮她换了一块干净围兜,又调整了一下拿汤匙的姿式,省的女儿把鸡蛋羹喂到鼻孔里去。
从前在莱州老家时,庄户人家带孩子带得粗糙,两三岁的孩子在地上包爬滚打也没见生什么病。顾小囡虽然是个女孩儿,但顾瑛也没准备把她培养成笑不露齿行不摆裙的千金大小姐。
象吃饭这件事,顾小囡第一次拿着汤匙准备自己吃的时候,顾瑛就完全放手不管。大不了等孩子吃完的时候,再洗一回澡换回衣服。按照她的观点,干嘛要随意剥夺女儿自己吃饭的乐趣?
就是这样特立独行的母亲,养出了顾芫芷这样视规矩礼法为无物的女儿。但那是遥远之后的事情,眼下一家人就像普普通通的寻常百姓一样家常里短。
顾瑛认真思索了一会儿道:“二人行事必定一人是主一人是从,你将他们分别关押不能互通消息。再搜寻到证其余证物后,不妨先讹一讹他们其中胆子小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