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傅辛夷犹豫一下,挣扎想再用筷子尝试捞一捞。
    一个勺子放到了盘子上,另一双筷子和扫垃圾一样,把这点稀烂的豆腐扫入勺子中。傅辛夷视线跟着勺子转动,就见勺子的主人——封凌,毫不在意将豆腐放入自己碗里。
    他再用勺子舀了一勺嫩豆腐,放入傅辛夷碗里,对她说了一声:“勺子干净的。”
    傅辛夷低头,看自己碗里突然多出的豆腐,手微动。
    封凌还继续和詹达说着:“陛下不会乐意见人利用他,但詹大人太过自傲,陛下也不一定会喜欢他的性子。”他跟随皇帝那么多年,对他了解程度远超过一般官员。
    他的话太过肯定,刚才的动作又顺畅得很,导致另外两个人点了头后才后知后觉看向傅辛夷的碗。
    碗里那一勺豆腐没知没觉吸引了众人目光。
    詹达顿了半响才继续接封凌的话:“嗯,你说的是。回头我会与我爹好好说道说道。这回的事情要回头算账,即便是情有可原,可必然是他有错在先。”
    当朝支持百事孝为先,詹大人为儿子出头,可不是孝的问题。反而是他或许会因为给父亲惹事,算得上不孝,会被此事牵连到。
    谢宁愣愣看看那一勺豆腐,脑子里完全忘记刚才的话题是什么,傻乎乎眨了眨眼睛,最后却还是将一肚子好奇给吞了下去,说了一句:“豆腐挺好吃的?”
    傅辛夷抬头看向谢宁:“嗯。”
    她搁下筷子,拿起自己勺子再舀了更小一块,放入嘴里。她刻意将豆腐推到一旁会让人觉得不太友善,放着不吃也很奇怪。封凌都说了用的是干净勺子,她再纠结反倒是惹人更加在意。
    豆腐味道确实很好。
    咸淡适中。
    傅辛夷三两口把自己碗里豆腐吃完,决定接下去还是夹一些不太考验筷子功夫的菜。肉也好,蔬菜也好,总比再丢人一回好。
    她再度安静吃饭,就和上回品鉴会一样不怎么吭声。
    吃着吃着,在场另外三个也不说话了。
    詹达作为年长者,下意识找起了话题:“说起来你们都是上回品鉴会初见吧?”
    谢宁吃了两口菜,想起那时的事,嘿笑起来:“可不是。傅小姐那次都没怎么说话,好些人虽然好奇,但也没怎么敢凑到傅小姐面前,怕唐突了。这回也是,傅小姐话很少啊。我娘跟我说傅小姐在初一宴席上大出风头,我当时还不信。”
    傅辛夷友善笑笑。
    谢宁又和傅辛夷说起自己和封凌的初遇:“我和封凌碰见更是有意思。我那时候去翻封凌的字,他字写得好嘛。结果我翻了半天,就翻到了一张字可丑的。哇,傅小姐你是不知道那字有多丑!”
    他一说起这个,简直眉飞色舞,恨不得当场给傅辛夷比划起当时自己看见的字。
    傅辛夷心中咯噔:……谢宁说得不会是她的字吧?
    封凌在边上轻咳一声:“谢宁,吃饭。”
    谢宁误以为封凌不喜别人夸他字,半点没打算顺着封凌的意思,执意继续讲:“哎,对比才能更好夸你。这我一定要和傅小姐讲的。当时那个字啊,一个赛一个大,我怀疑这人是想要写满整张纸。更好笑的,看多了还会觉得又丑又整齐,挺和谐的。你能理解我的意思么?”
    傅辛夷:“……”
    她笑容愈发友善,友善到恨不得将谢宁头给锤了:“谢公子,那张纸听起来是我写的。”
    谢宁笑呵呵点头:“是嘛。”
    他笑着笑着,笑不下去了,脸垮下来:“我错了,我不该在背后说人。傅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往心里去。我这人嘴巴没把门,老说点有的没的。”
    詹达和谢宁认识多年,也第一回 见谢宁这样变脸,被逗得笑起来:“说话确实要把门,看你都在说点什么。傅小姐这两年才开始学写字,和你自小习字能一样么?”
    将别人的弱点放在台面上放肆嘲笑,确实不是君子所为。
    谢宁被詹达这么一说,忙给自己倒了杯酒:“谢宁在这里给傅小姐道歉。自罚三杯。傅小姐真真不要和我计较。”
    他话都说成这样了,傅辛夷又能说什么?
    她笑着摇摇头:“没事。字丑是确实。我这段时间有在好好练字。”
    谢宁给自己快速灌下三杯酒,翻开酒杯示意一滴不剩,笑嘻嘻表示:“哎,那我也不能在背后不分缘由来乱说。下回一定吸取教训,绝不再惹出这种事。”
    傅辛夷应声:“嗯。”
    封凌见他们一人一句,氛围远比他和傅辛夷交谈时来得随心,微微垂下眼。他以前和谢宁不熟,等他在朝堂之上站稳时,谢宁的性子已和现在截然不同了。
    傅辛夷以前一样和谢宁不熟,这一世却……
    他伸手取过酒壶,对着谢宁笑笑:“以你的酒量罚三杯,那数量还是少了点。我陪你喝。”
    谢宁刚想说陪个什么,那字还是封凌收起来的……可他话到嘴边难得敏锐察觉到一连串问题:封凌当时就知道那字是傅辛夷写的?他怎么知道的?如果真的知道,为什么要收起来?
    可怜谢宁想不明白还不敢再提这茬,只能拿着酒杯拱手苦哈哈:“封大公子,我酒量哪能和你比?我认输行不?认输。”
    封凌一杯饮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唇角泛笑:“我先喝。”
    谢宁见人都喝了,知道这劫是逃不过了。他不得不拿起酒壶,给自己添上,长吁短叹:“好好一次吃饭,转头就成了斗酒。人傅小姐还在呢,你也不怕等下喝多了丢脸。”
    傅辛夷不吱声。
    封凌含笑:“我酒量好。”
    詹达听见这话,默默将自己的酒杯倒扣了。他绝对不能喝多。等下不管谁失态,他都要做那个清醒救急的人。谢宁酒量赢不了,而封凌现在情绪上了头,两个都不理智。
    他内心叹息:谢宁这个傻子,看人眼色的能力未免太差。
    傅辛夷不喝酒,见他们借自己这个由头拼酒,也没多提什么。直到她见着小二第五回 给他们雅间添酒,才心惊肉跳劝阻:“你们别喝太多,回头要怎么回去啊?”
    谢宁根本没马车,封凌没钱租马车。
    在场唯一可能有马车的只有她和詹达詹大人。
    她送不了,詹大人一个人又要怎么送两个人回去?
    谢宁喝得开心,满脸通红,摇头晃脑,双手筷子有节奏敲着碗:“傅小姐不懂,这酒啊,就是这样才好喝。呃……”
    他打了一个酒嗝,傻笑起来。
    傅辛夷看向封凌。
    封凌喝酒一样会红脸。他脸上飞红,眉间红艳得好似女子胭脂一点,双眸已带起一层水雾,朝着傅辛夷笑着:“不要慌,有我。”
    第49章
    有你什么啊?
    封凌醉了。
    傅辛夷头皮发麻, 下意识这么认为。
    他都脸红成这样了, 还能怎么着?靠自己双腿走回去么?
    就连詹达都忍不住跟着劝说:“够了够了,再喝就多了。不如多吃点菜, 我们聊聊别的。啊, 对了,最近京城流行听戏曲。你们可听?”
    这话题转移得非常失败, 因为谢宁敲击了几下筷子后,开始单手筷, 另手酒, 一边敲一边灌。封凌拿着酒杯,眯细起眸子,轻酌,连话都不回。
    美人如画。
    现在的封凌每一个动作, 都能让傅辛夷逼迫自己转移视线, 又禁不住自己内心对美色的垂涎,时不时瞧两眼封凌。男子脸红有百态, 酒醉上头是一种。
    手指纤长, 上面冻疮好了大半, 拿着酒杯时能隐隐看出部分区域还泛着粉。
    脖子那儿都红了一片, 还不是大红, 而就是从身体里透出来的那种淡粉红。
    傅辛夷胡乱应着詹达:“嗯嗯,好听。”
    詹达无言,失笑放弃。
    这还怎么聊下去。
    果然不出詹达所料,谢宁再喝了没一会儿, 又打了一个心满意足的饱嗝,朝着众人露出微妙的弯眼笑容,头一沉,倒在桌子上,昏睡过去了。
    封凌见谢宁倒了,这才勾唇将自己的酒杯推开。
    他推开就算了,还特意往傅辛夷那儿推,疑惑问她:“你怎么不收了我的酒杯?”封凌声音动听如泉水,话里意外带上了一股子的撒娇一般的埋怨意味在。
    傅辛夷哪能扛得住这样的封凌?
    她怔住在那儿,就觉得自己和喝了酒一般:“为什么我要收了你的酒杯?”
    封凌轻微皱起眉头,不说话了。
    詹达上回都没见封凌喝成这样。他见着这场饭吃得差不多,便问了一声傅辛夷:“看来他们两个是不行了。我等下送他们回去。傅小姐可吃饱了?”
    傅辛夷点点头:“嗯。”
    傅辛夷确实吃饱了。刚才他们三个在那儿说话,她在吃。他们说完了拼酒,她还在吃。他们拼完了,她才堪堪放下自己筷子。
    詹达见傅辛夷吃饱了,朝着一直守在那儿的良珠招手:“带你小姐回去吧。这儿我来处理。”
    良珠应声上前。
    封凌听见詹达说傅辛夷要回去,站起身子跟到傅辛夷身旁:“哦,回去了。”
    詹达忙跟着站起来,拦住封凌:“对对,回去。我送你回去。傅小姐不要在意,我能解决他们两个。”
    封凌被拦住,不理解詹达的行为:“嗯?”
    詹达头疼。谢宁喝昏睡过去,可以直接搬运回去。封凌这样说话清楚,但脑子不太清楚的,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只好和哄自己孩子一样哄封凌:“封凌,封兄弟,我送你回去,你别跟着傅小姐走。”
    封凌扫了眼酒桌状况:“我不和她回去,和谁回去?”
    他语气认真,和傅辛夷说着:“交友不慎,见谅。”说着手还在一边不耐朝着詹达摇着,示意让詹达一边去。
    詹达觉得脑袋更疼:“这店卖的是假酒吧?怎么醉成这样?”
    傅辛夷缓缓站起身来。她没见过封凌这样,将封凌颠来倒去乱七八糟的话全当成醉酒昏头的言语:“小詹翰林可知道封公子住哪里?”
    詹达愣住:“哦对,我不知道。”
    他们几次碰头全是约在外头的酒楼。封凌次次清醒回家,还真没有提过自己具体住在哪里。他像是才意识到这点,对自己的不知道具体地址而震惊:“我竟然不知道?”
    震惊归震惊,解决方法还是有点。他对傅辛夷说:“让他在我家住一晚就行。明天酒醒了,他会自己回去的。”
    傅辛夷朝着詹达笑笑:“他去过傅府,府上人该知道他家在何处。我让马夫先送我回去,再送封解元回去。小詹翰林的马车挤三个人不舒服吧?”
    京城中马车规格有讲究,为官者都卡得很细致,家里马车一般不会刻意打造大马车。詹达的马车可以塞三个男子,不过确实不太舒服。
    可让女子来送人,更不合适。即使马车是先将傅辛夷送回傅府。
    他不同意:“哪能劳烦傅小姐。”
    封凌见他们根本不理自己,叹了口气,喊了一声:“詹达。”
    这一个名字叫得詹达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只有在听他爹要教育他时,才能听到这种口吻。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