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得到了就算不上是好的,所有甜蜜的回味都只能留存在过去的记忆中。
    真是贱啊,就算贵为九五至尊,也逃离不开爱爱恨恨的宿命。
    最尊贵的人、最金贵的口,也不能一诺千金。
    琉璃珐琅果盘几钱银子,那些洒在大殿上的美酒又价值几何,都不是他现在所考量的,而即使回到多少年前,他也从来就没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
    碎吧、倒下吧,这天下的天都要塌了,你们又怎么能想着要独善其身?
    浪潮滚滚过后,就已经是天边斜阳。
    他深情款款,汗水黏住几缕发丝,是他此生仅有的狼狈时刻。
    声音传进安兰的耳朵:“朕身边只有你如此忠心了。”
    自以为多情,只能换回别人心中冷笑。
    看看吧、看看罢,直到现在还在用“忠心”二字,只把身前人当做奴仆或者猫猫狗狗。说了那么多话、绕了那么多圈,心中最重要的一人还是自己。
    ......狼狈时刻,——倒也不尽然。
    身前人把脸别过去,似乎是羞了、也似乎是恼火了。又怎么可能是恼火呢?她怎么舍得和朕恼火?
    甚至再深深问下去,——她怎么配和朕恼火?
    你又怎么知道脸上的红霞翻飞,是羞怯万千,抑或心中拳拳仇恨。
    我呸,你就再等一等,以后有的是你的狼狈时刻。
    还在轻轻喘|息的男人可等不了这么多,他摩|挲身前人的脸颊,好像是在许诺、却更像是在画饼,嘴中所说,无非是升位份、给赏赐,好似这样就是天底下第一大光荣。
    昭仪还是修容、美人或者才人,若是说想要个妃子当当,倒也不是不行,——蹙一蹙眉,想起前朝后宫到时候数不清的流言蜚语,反而心中更是喜。
    再往下说,还是要诞下龙子才是更好,说到龙子,就想起自己唯一一个孩子怯懦的样子。一下子就败了兴致。
    败了兴致那便要倦了,等着你沉沉睡去,自然要看着你眼睛也不眨、看个没完。仿佛用眼神就能剜你的肉、喝你的血,待你醒来,自然又是郎情妾意,脉脉柔情。
    安兰下榻,常有德又传了话去中宫。
    待他走后,便一切更迭,再也不复以前。
    作者有话要说:  (1/2)
    第四十三章
    双杏还站在中宫寝殿中, 不知所措,心中幻化出陈皇后所说之话的千万种原因。
    可还没等她发声问一问娘娘, 究竟所指何意。常有德又突然造访。
    她好像在原地被冻住了,就这么看见常有德走进来,他的脸上不是她一直在段荣春身边能所见的傻气, 也不是平常的温和。好似在刚才就随着她的腿一起,一起千里冰封,寒气森森。
    她就只站在那里看着、看着。
    看着小德子和皇后耳语几番,看着常有德最终又退出了寝殿正门, 像是要去找一些别的什么人。
    最后把她从这迷茫中拯救出来的还是娘娘。
    她看着站在下首的双杏道:“......出去吧, 传我病重。”
    再看看她已经完全怔住了的神情,又接上一句:“除了正使,谁也不要进来。”
    就听着陈皇后说什么, 双杏也出门跟着做, 好似一个提线木偶。
    但是提线木偶却没有心, 也没有脑子,双杏深吸一口气,踏出中宫正殿的门。一瞬间脑中清明了很多,她知道自己是在做一件大事,但是这件事却不一定会被后人所得知。
    有时候就是这么一句话、这么一件事, 就能彻底改变所有人的生活, 将着世间换个天地。
    但是有的人做了、却自己不知道,她做了,心中还是明白的。
    五月的热, 直到天边已要落日也止不住,现在晚霞的余光打在殿外人的脸上,将所有人都晒得面红耳赤。这份面红耳赤,也给每个人都打上一道朦胧暧|昧的意味,好像他们都在经历内心对于爱的动荡。
    看到这一幕,再想想娘娘、景儿、安兰和......段荣春,双杏的心中无由来升腾出一阵子勇气。
    她装出一副急切的样子,叫手脚麻利的小太监宫女去喊太医,正使副使、太医女官,但凡是能用到的,都必须赶过来。
    这里有天大的麻烦,有天大的哀恸。
    第一句,似乎还有点不信,但是再喊一句、再喊一句,如同世间千千万说谎说到把自己都欺骗了的人一样,双杏心中涌起一股悲凉。——经过这么一晚上,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和事要被改变。
    ——只愿,再也不要出现像自己一样的人。
    中宫正殿外也乱了起来,怎么回事,本来下午时分还好端端的一个人,现在就能让最最贴身也最最资深的大宫女惊惶成这样。
    要知道,人不怕一直身体弱,却是怕急症。
    陈皇后的身体,多年以来他们都有目共睹,真的赶上不巧的时候,小半个月都起不了身。本来以为入了春,人也就没有冬天时候纠缠不断的沉疴,——就算他们都不是心眼顶顶好的人,而中宫也不是日日沐浴皇恩,但是这里好歹也出了皇上唯一的子嗣,皇后娘娘待人也和煦。
    若是上面的人出了事,底下的人也不一定要怎么遭罪。
    看双杏,一向是陈皇后身边最为受宠的。就算是谁说谎话、谁咒皇后娘娘不好,也一定不会是她,看她现在脸颊是红的、眼圈也是红的,除了皇后娘娘大为不好了,又还能有什么解释。
    看起来还绝对不会是小毛病,在皇后身边侍疾这么久,双杏也不可能因为皇后病情复发就这么紧张。
    ......这下子皇后只怕是没办法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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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间说,六月的天,小孩的脸。天气多变。
    但五月也不遑多让。
    下午时还是阳光明媚,五月的风带着几分夏天的炎热,吹得人无端生出一层薄汗。宫人来来往往。只能用帕子或者袖子擦一擦,再在心中暗骂奇哉怪哉的天气和不体恤人的主子们。
    但是自从中宫传出不太好的消息来,天气骤变,突然下起雨来。
    雨中还夹杂着滚滚雷声,将这金碧辉煌的地方光芒都打尽,似乎也在怜悯伊人。
    雨水滚下来,打湿了跪在寝殿门前的宫女太监身上,转瞬间就把他们一个个浇得狼狈可怜,——可是没有一个人敢逃避,除了跪着、用自己两片轻飘飘的、低贱得不能再低贱的膝盖骨求一些来自未知人的垂怜,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而现在不去做,若是皇后没个好结局,他们还是逃不掉。
    太医院的太医熙熙攘攘地来,好像今日就要把整个太医院都掏空一般。其他主子要是生了病,也自行退让吧,谁让中宫这位没准儿就是最后一次请太医了呢。
    不管宫里其他的主子心中是喜的还是悲的,他们也只能带着药箱、冒着雨,也和太监宫女们哗啦啦一片跪在院子中。
    正使进了殿中,双杏也随着他一起进入寝殿,候在屏风前。
    其他想要进殿的宫女太监都被双杏拦下,这下子更坐实了他们心中对于陈皇后现在的悲剧猜想。
    不知道陈皇后和太医院正使交流了一些什么,待到双杏随着正使走出殿门的时候,正使的脸上已然是挥之不去的悲悯和死色。
    看看这下,证据确凿,还能怎么翻天。
    一众宫女太监们就这么跪在雨里,头是更低下去几分,好像这个时候要以谁的姿态更虔诚来论秋后问斩的次序。呼吸声音越来越大,但是一切都混在了雨水里,谁也听不到彼此怎么出丑。
    双杏是唯一一个踏进了寝殿的门的人,也正是在她出了寝殿的门后皇后娘娘身体突然不适的。虽然他们一众人都跪着,但这一跪,必然是跪给主子看的,跪给皇后娘娘或者太子殿下,甚至一切背后那双轻易不露出来的眼睛看的,断断是轮不上她双杏同为一个奴才来看。
    几颗头颅偷偷地抬起来,几道目光随着她而来。
    本来平静到只有呼吸声的殿中出现了短暂微小但是足以令人察觉的骚|乱,每个人都好像偷偷睁开了眼,大声叫嚣:“听她怎么说?”
    皇后娘娘还在寝宫躺着,太医跪在门口。既然太医院正使都走了出来,那皇后的颓势必然无法改变。心中抱着对于权威的全然信任,一众太医都已经放弃了内心中的祈祷。
    双杏先把中宫的太监宫女们的视线抛在一边,看着正使就这么领着一众太医离开。
    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走,好像人活一世,也正是如此。但是看着雨幕中一众太医的背影,双杏竟然感觉到了一丝好笑。
    看到她还没有理会自己,跪着的太监宫女们向她询问陈皇后在寝殿中现在如何。言语中对于自己跪着,但是她却能自由出入有诸多不满。
    却自己不去想一想,跪着、跪着,有人逼着你要去跪了吗?
    可是还没有等双杏想一想到底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就出现了替她让一切消声的人。
    太傅提早为周景放了课,许是因为天外莫名其妙起来的雨幕,毕竟太子殿下先天不足,即使这个春天以来有了变好的趋势。但是有的人赌得起,有的人不能用来赌。
    周景踏进殿门前便是蓄着泪水的。
    即使有嬷嬷太监前前后后地为他遮风打伞,没有一丝雨飘落在他的身上,但他心中的伤悲远远超过了对于可能生病的恐惧。
    ——在踏入中宫宫门之前,他以为这就会是最大的伤悲了。
    ——他的“廿二”,在今日突然撞向了他亲手为它装点的房子,等待专门侍奉它的太监发现的时候,它已经硬邦邦得,——死了!
    周景自从得了这么一只鸟|儿,又因着从来都没有人与他相处玩闹,他边日日珍视它,连吃住都要与这么个畜生一起。
    愁得他的嬷嬷都想要做一回背主之人,将它偷偷给扔了,——万一因为这肮脏的畜生,让太子殿下染上什么病?
    但是最后还是终结于了陈皇后的特赦,她说她的景儿一向乖巧,从来都没有强强要求过什么,现在难道连这么一个东西都不能满足他?
    话风再转,哪怕景儿想要这么个东西陪着他,你就不能
    若是你不想要做了,遇到什么事情到只想着逃避,而不是顺着主子的意思来,你不要做了倒也是好的,有的是人做。
    这话倒是不假,周景虽然从小没有什么朋友跟着一众太监宫女嬷嬷长大,但是他只认陈皇后和双杏姑姑,对于身边的嬷嬷并不依赖。就算是大主子想要换走了她,小主子也绝对不会为了她多说一句什么。
    明白了这个道理,周景身边的嬷嬷心惊肉跳地,给廿二换了饲料,又拿出之前十倍百倍的力气去哄着周景,好说歹说才终于让廿二睡在了周景寝殿的侧殿。
    说是这么珍视,特意请来太医帮这么一只鸟|儿调理养伤,廿二的伤应该早就好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
    但是周景不愿意让它走了。
    只是偶尔看见一个动物和自己亲手养大一个动物肯定是不同,更别提还是他亲自从苦难的边缘捞出来的,虽然它们并不会对人说出口它们的感恩戴德。但它们怎么着,也最后要属于这个人的吧?
    往日周景看见父皇宫中无数佳人寂寞,总是要养一些猫猫狗狗来逗趣,他的心中都是觉得无聊。畜生怎么能和人比呢?但是真的到了自己养了,就变得不一样了。
    春天来时,虽然不知道天上飞回来的究竟是哪一个队伍,但是廿二还是想要跟着、飞回去、——或者飞向其他的什么地方。
    总之是要天地广阔,而不是四四方方的天空。
    周景看见了之后,命令小太监将廿二的一只足上拴上一只纯金吊环,环上有细细却坚韧的线,令它还能在院子中飞,却再也不能回到属于它的族群中。
    不过是三日,廿二就没有了力气和过去在周景肩上跳着、叫着的灵气。
    周景曾经欣喜地和身边的小太监说过,这鸟|儿通人性,却没有再想一想,通了人性,不仅会有人性中灵巧,也会有人的悲伤。
    双杏看见这个孩子扑进雨里,全然不管不顾地上跪着的人,跑了几步才到了她面前,呜呜咽咽地将事情全都说了一遍。
    事情的末尾,却没有忘记加上他的悔,他的忧。
    好在只是一只鸟|儿,这种想法虽然冷漠,但是也比未来很多年后,在作出了更多连原谅都没有办法原谅的事情后才悔悟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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