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郭思贤原本以为谢庭已经倒戈,哪里想到他倒戈是倒戈了,跟自己却不是一条心!郭思贤立刻又道:“和清只是个无名小卒,偶然胜一半场,肯定是趁西陵人不防备,取了个侥幸罢了,太子殿下,西陵人凶残狡猾,除了老臣,没有人熟悉他们的打法,如今只让那两个生手去打,怎么挡得住他们!”
    谢庭脸上依旧只是风轻云淡,不紧不慢地说道:“西陵人虽然凶残,我朝的将士也都不差,更何况太子殿下英明神武,臣以为,只要有太子殿下坐镇指挥,哪怕和清与蒙源经验少了些,也必定能大获全胜。”
    以谢庭的人望,哪怕崔祁煦是东宫储君,得他一句夸奖也不容易,何况他如此力推?崔祁煦顿时欢喜不已。再想起这几天处理政务时十分轻松,自觉比起皇帝这个经验老道的也不差什么,此时越发信心百倍。又想到此前从没有机会亲自指挥战事,若是这次能指挥着那两个生手战胜西陵,那才是明君的功业!
    崔祁煦立时拿定了主意,笑道:“太傅言之有理,既然和清和蒙源打得不错,又何必换人呢?孤已经决定,由孤亲自坐镇指挥,我等上下一心,必将击溃西陵!”
    郭思贤急了,正要说话,谢庭已经率先躬身下拜,朗声道:“若是由殿下亲自指挥,实乃国之大幸,民之大幸!”
    他一开口,立时就有人跟着附和,满殿中都是此起彼伏的“国之大幸,民之大幸”,崔祁煦心中越发得意,便向梁坤说道:“散朝后梁爱卿把详细战报都送过来,孤要仔细看看。”
    散朝之后,郭思贤窝着一肚子火气,三两步跟上户部尚书,低声吩咐道:“扎紧口子,一文钱、一颗粮也不要拨下去!”
    两刻钟后,郭元君得了消息赶到御书房时,就见崔祁煦拿着塘报,谢庭拿着西疆地图,正一起商议战局,郭元君径直走进来,向谢庭微微颔首,道:“太傅先下去歇息吧,本宫有话跟殿下说。”
    “老臣也正有事想要请见皇后娘娘。”谢庭起身行礼,道,“娘娘,西陵战事是殿下监国以来最大的一件功业,臣已仔细看过战报,只要粮饷跟得上,此战必胜无疑,此时必须由殿下亲自指挥,只要殿下稳住军心,击退进犯之敌,天下必然颂扬太子殿下的盖世功业,万民必定能归心于太子殿下!”
    郭元君立刻便听了进去。说到底将来做皇帝的,可是崔祁煦,郭思贤不过是辅佐之臣罢了,她也盼着崔祁煦能自己立起来,坐稳这把龙椅,虽然如今崔祁煦弱了点,但她可以慢慢教导他,再加上这场功业,只要民心稳下来,将来必定不成问题。
    “母后,我听太傅讲了许多,”崔祁煦也在边上说道,“这一仗我有把握胜,母后只管看着吧!”
    父亲再亲,也没有儿子亲。郭元君瞬间做出了决断,道:“好,母后去跟镇国公说。”
    一个时辰后,郭思贤阴沉着脸从秾华宫出来,转身去了户部。
    三个时辰后,粮饷依旧没有动静,郭元君勃然大怒,急召郭思贤入宫,父女两个背着人争吵了老半天,最后郭元君怒道:“如今女儿是君,父亲是臣,若是父亲执意要从中作梗,休怪女儿无情!”
    “娘娘,国公,”芳华在外面叩门,急急说道,“国公府库房失窃,金银细软都被搬空,国公夫人求见娘娘!”
    “什么?”郭思贤大吃一惊,顾不得争吵,一把拉开门,“怎么回事?!”
    向晚之时,各处灯笼依次点上,福宁宫的大门依旧紧紧锁着,糜芜守在崔道昀窗前,拿棉花蘸湿了给他擦着嘴唇,暗自猜测皇后今晚会如何安排她。
    汤升走来说道:“江姑娘,皇后娘娘命你今夜留在福宁宫。”
    看来,崔恕今晚是接不到她了。糜芜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也好,原本她不想走,宫中到这时候还没有传出任何风声,想必都还不知道崔恕已经脱身,他此时应当在筹划应对之策,若是她在这时候突然消失,皇后很可能会怀疑到崔恕身上,那样的话,崔恕非但无法再暗中行事,还很有可能陷入危险之中。
    况且皇帝病得这么重,她也不想撇下他。
    “姑娘照应完晚膳就回房去吧,”汤升道,“夜里只能由太医守着,其他人都不得惊扰陛下。”
    糜芜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有劳汤公公了。”
    夜深人静时,糜芜在半梦半醒中恍惚觉得有微凉的手指点上了她的唇,她偏了头想要躲开,那只手又跟着抚上她的脸颊,带着爱意,轻轻摩挲。
    糜芜猛然醒来,睁开眼时,床前一个高大的身影,恍惚中无法确认,糜芜心中一紧,来人却在此时弯下腰,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是谁?哈哈
    第94章
    “是我。”床前的人慢慢抚着她的脸颊, 声音低沉。
    脑中慢慢清醒, 糜芜认出了他的声音,认出了他在身边时独一无二的感觉, 是崔恕。
    他竟然来了, 竟然在这时候,混进了福宁宫。
    糜芜从被子里伸出手来, 摸索着将他的手拿下来, 轻声道:“你不该冒险。”
    崔恕低低地说道:“我说过要带你走。”
    “你也可以不守约的,”糜芜坐起身来,抬手握住了披散了一身的长发, 情绪复杂, “毕竟,我也没有守约。”
    “我不是你, 我说过的事, 一定会做到。”崔恕拿过架上的衣裳给她披上,道,“穿好了, 我这就带你走。”
    糜芜拢住领口,抬头看着他,摇了摇头:“崔恕, 我不走。”
    崔恕怔了一下。
    一切都跟想象中不一样。他带着满腔爱意而来, 然而无论开头还是现在,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他意料之外,全没有想象中的温存。满心的热切瞬息之间冷下去, 崔恕压抑着心里的失落,低声道:“皇后不会放过你,谢临最多只能再拖几天,只要皇后能掌控局势,立刻就会要你的性命。”
    “你既然提起谢临,难道你不知道,皇后把我给了他吗?”糜芜此时一心只想让他快些离开,便只是坐着不动,嫣然一笑,“你该不会不知道,昨夜我与他在一起吧?”
    崔恕的脸色已是铁青,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冷冷说道:“走!”
    他力气很大,被他抓着的地方就像被铁钳箍住了一般,丝毫动弹不得,糜芜只是笑着说道:“就算你能混进来,也得我愿意跟你走才行,眼下,我不愿意走呢。”
    “愿不愿意的,也不是你说了算。”崔恕不再与她纠缠,弯腰伸臂,打横将她抱起,迈步向外走去。
    她睡了那么久,脸颊上是热的,寝衣上是暖的,染在他臂上怀中,刚刚冷下去的心跟着恢复了一点温度,崔恕禁不住垂目看她,却在此时,她伸手抓了桌上的花瓶,笑笑地说道:“崔恕,你说我要是把花瓶砸了的话,福宁宫里的人会不会醒?”
    那点温度又消失了,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觉得她一双凤眸乜斜着看他,从里到外,都是不驯服。
    为什么她,从来就不能像在皇帝身边一样,乖巧柔顺地对他?为什么她从来都不按他的心意来?为什么她总是将他双手捧上的好意拒之于千里之外?
    崔恕深吸一口气,出手如电,扣住她纤细的手腕,夺下花瓶放回桌上,跟着将她双手反拧了一只手抓住,箍筋了她的身子,低声道:“你尽可以再试试。”
    他太强大,她的力量在他面前如同蚍蜉撼大树,丝毫不能奏效,然而糜芜知道,在此时越发不能走。这是福宁宫,这是皇后精心安排了要困死皇帝的地方,若是连在这里都能让她走了,崔恕所有的筹划都有暴露的风险。
    她不再挣扎,只是突然开口问道:“汤升是你的人?”
    崔恕停了步子。她太聪慧,只是在这里待了一天,就看出了玄机,不过,他原本也没有让汤升瞒她。
    崔恕低声道:“你不用理会这些。”
    “摊上你这样的主子,可真是要命。”糜芜轻轻笑着,低声道,“你把我弄出去,皇后怎么可能不怀疑汤升?到时候福宁宫从上到下若是再换一遍,陛下怎么办?难道你就这么让陛下吃下那些毒、药汤?”
    “我自有安排。”崔恕道,“你只管跟我走,不用理会别的。”
    如果不出差错的话,皇帝明天就能醒,况且皇城内外他已经安排妥当,金吾卫与虎贲卫都有心腹人手,城外驻军也有策应,虽然此时送她走会担着风险,然而她留在这里更危险,他无法放下心来。
    说话时已经到了门跟前,糜芜笑道:“我不跑,你松开我。”
    崔恕知道她的力气根本不足以与自己对抗,便松开了她反拧在一起的手,她乍得自有,忽地搂紧他的脖颈,飞快地在他唇上一吻。
    压抑太深的爱意突然被点燃,熟悉的媚意几乎在瞬息之间占据了全身,崔恕脑中一片空白,猛地搂紧了她柔软的身子,带着无尽的渴念用力吻了下去。
    唇舌纠缠,她的大胆很快变成躲闪,然而他怎能容她躲闪?只是箍紧她,牢牢钉住她,不让她有片刻喘息的机会。两个人都是生涩,况且他打横抱着她,一只手总是不方便,然而崔恕很快找到了关窍,将她放下来,背心抵在桌上,双手捧了她的脸,让这个急切躁动的吻慢慢安静下来,缠绵起来,直到他听见她细细的喘息声,感觉到她在他身哦下软成了绵,藤蔓一般地攀着他,迎向他,向他献出自己。
    天地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她,所有的一切,也只是一个她,他日夜肖想,志在必得的她。
    糜芜原本只是想诱得他放开自己,好让事情有个转机,然而在他不容置疑的强烈攻势之下,她脑中竟有片刻的空白。她从没有想到过,崔恕竟然能如此热情。他的这些渴念,这些迫切,都从两个人紧紧相拥的身体,从唇舌之间传递给了她,咫尺之外,就是重重危险,可他依然披荆斩棘而来,只要带她离开。
    有某个瞬间,她甚至有点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只想放任自己随着他的指引,与他一起沉沦。他必定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她可以像他说的一样不去理会,只是依赖他就好。
    然而下一息,指尖触到一点凉,是那个花瓶。糜芜骤然清醒。
    崔恕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她在他面前从未如此柔软过,心中一阵狂喜,却在此时,后颈上突然一点凉,却是糜芜重又握住了那个花瓶,正正地对着他,激荡的情绪中瞬间散去,崔恕有片刻的怔忪,她却立刻挣脱他的桎梏,微微喘/息着说道:“崔恕,我不走,你快走吧,不要逼我对你动手。”
    他只要一反手,立刻就能制服她,然而此时,灰心的感觉超过了一切,崔恕慢慢地松开了她,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
    他不知道她想要什么,此刻的她收起了那些算计,却也牢牢地掩藏了好了自己的意图,让他无从窥探。她对他已无所求,从前她求着他时,尚且还是最无情的那个,更何况此刻她已不再需要他,下起手来越发狠辣,一刀一刀扎下去,不管他是不是能承受,只是不肯停手。
    手搭上门栓,心底的怒意突然翻涌上来,崔恕猛然转身回头,一个箭步追上去,牢牢抓住了糜芜,压抑的爱恨在此刻尽数爆发,崔恕扣紧她的细腰,将她整个拖向自己,一字一顿地问道:“为什么?”
    糜芜知道自己不能说实话,以他的性子,若说她是怕连累他,他越发不会抛下她。糜芜带了笑,轻声道:“不为什么。你走吧,我没兴致跟你胡闹了。”
    “没兴致?你跟我,是胡闹?”崔恕压低了声音,怒意却压不住。
    他夺过她手里的花瓶重重地扔在床上,跟着扣住她的后颈,让她一张娇艳的脸被迫迎向他,暗夜之中,眼波中漾着水色,红唇上散发着诱惑,她分明向他绽放了自己的媚色,就连她的呼吸,到此时都因为他不能平稳,然而她却还是能这样轻描淡写地瞧着他,口中说着无情的话:“对呀,没兴致了,不过如此。你走吧,我困了,我还要睡呢。”
    崔恕紧紧拥着她,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她蜿蜒的曲线贴着他强健的身体,媚意冲击着理智,恨意又让他想夺走她的一切,逼迫她向他臣服。
    糜芜觉得被他箍得有些疼痛,她并不挣扎,只是看着他,轻轻一笑:“崔恕,你只会用强吗?”
    崔恕冷冷说道:“只要有用,用强又何妨?”
    “崔恕,”糜芜低低地叫着他的名字,“我可是陛下的女人,虽然没有封号,你是不是也得叫我一声母妃?你这会儿走,我就不声张,否则我叫起来,你绝对跑不掉。”
    “母妃?”崔恕冷冷一笑,“你拿什么做我的母妃?”
    “凭我是陛下的女人。”糜芜嫣然一笑。
    “呵。”崔恕稍稍放松一点,让她与他相对,看着她的眸子慢慢说道,“陛下日日独寝,你什么时候是她的女人?”
    黑暗中,他窥见她娇艳的面容上突然掠过一丝惊慌,握在手中的柔软身子瞬间绷紧了,她红唇微张,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茫然地啊了一声。
    没错,她不是皇帝的女人,皇帝如此待她,自然也不是要她做自己的女人。她应该早就知道,但她竟然从未吐露过分毫,只让他在无底深渊中苦苦挣扎,这个该死的女人!
    ——可他竟然还是如此爱她,只要她略略勾勾手指,他就不可控制地冲了过来。
    糜芜看着崔恕,心头从未如此慌乱过。他什么时候知道的?怪不得今夜的他竟打破之前的禁戒,如此肆无忌惮。该怎么办?
    她定定神,微笑着说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胡话?我在陛下身边这么久,素日的情形,你都是看见的。”
    “陛下不会纳你。江糜芜,无论上天入地,你也只能是我的女人,”崔恕一只手牢牢扣住她的下巴,沉声说道,“你跑不了。”
    “咚”一声,房门突然被踢开,崔道昀扶着墙,喘息着说道:“崔恕,你好大的胆子!”
    第95章
    烛光摇曳, 照出崔道昀震怒的脸, 糜芜乍一看见他,惊喜地叫了声:“陛下!”
    汤升一只手扶着崔道昀, 一只手拿着烛台, 烛光映照下,就见崔道昀重病后消瘦的脸颊上带着不健康的红晕, 两腮有些微微的凹下去, 一向温雅的容颜此刻显得疲惫阴郁,糜芜心里抽紧了,皇帝虽然醒来, 可看起来情形并不算好。
    她挣扎着想从崔恕怀中脱身, 可崔恕反而拥抱得更紧,怎么也不肯松手。
    事已至此, 他不想再去费力掩饰辩解, 皇帝对一切都心知肚明,与其这样不明不白地拖下去,不如借此机会表明自己的态度, 逼迫皇帝做出选择。
    哪怕此时,是成败的关键,哪怕皇帝是能决定他前途的人, 但他也都不想再顾虑了。
    微细的夜风吹过, 撩得白烛的光影晃了几晃,崔道昀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无力地靠着汤升才能勉强站稳身子, 低低地斥道:“孽障,还不赶紧放开她!”
    他知道崔恕待她不一样,他也知道她说了与所有人的交情唯独不说崔恕,是因为她待他也不一样,然而隔着一道门,听见崔恕与她的纠缠,看着眼前桀骜不驯的崔恕,心里的怒火怎么也压不住。
    崔恕看他一眼,这才慢慢地放松了双臂的禁锢,糜芜趁机挣脱,惊喜地向崔道昀跑去,抓着他寝衣的袖口,欢喜地说道:“陛下,您终于醒了!”
    满腔怒火在被她抓住袖子的刹那消减了大半,崔道昀垂目看着糜芜,心中百感交集,他该拿她怎么办?
    有无数念头在脑中闪过,崔道昀最终只是叹口气,抬手抚了抚她散乱地披在肩上的长发,低声道:“朕有些站不住,你去给朕搬把椅子。”
    “好,我这就去,陛下小心些!”糜芜的眉目之间染上了忧色,飞快地向崔道昀脸上看了一眼,这才转身跑进屋子搬了椅子,顺手又带来两个靠垫,一个铺在椅子上,一个靠在椅背上,跟着小心地扶崔道昀坐下,又细心将他披在身上的外衣拢紧了些。
    崔道昀坐在那里,看着她神色专注地围着自己忙前忙后,心中越发苦涩,她应该也是喜欢着崔恕的吧,该拿她怎么办?
    崔道昀定了定神,抬眼看向崔恕。就见他神色平静地站在自己跟前,腰背挺直,如同松柏,他脸上没有愧色,也没有私情被撞破的后慌乱,他甚至敢坦然地与他对视着,似乎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他根本无需为此羞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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