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祖宅坐落在南郊的半山处,远离市区,少了几分人世喧嚣,清净但不寂寥。
    山间多得是鸟鸣婉转,流水潺潺,各色各样的花草,四季常青的松柏,最不济还有远山,立在那里,就是一副气韵悠然的工笔画。
    宅内的设计更是讲究,余家世代都是读书人,从亭台楼榭的布局,到梅兰竹菊的栽种摆放,小到花窗的形状,都是精心规划。
    余应晚不懂这些,她很少回来,甚至连路都记不大清,只管跟着何景梧后面,绕过长长的夹弄,又走了几条拱桥,才算看见正厅。
    两人前脚到达大厅,余成安后脚也到了。
    他走得很快,微微有些喘气,幅度不大,看起来身子骨还算硬朗。
    见到余应晚,余成安眯眼笑了笑,“晚晚,好久不见。”
    余应晚撇嘴,刚想说话,何景梧一记警告的眼神过来,她咽下那些没说出口,跟着喊,“外公好。”
    后来差不多没什么话聊了。
    何景梧陪着余成安下棋,余应晚坐在旁边看。
    晚风拂过庭院,送来袅袅余香,安静的时候,气氛似乎好些,仿佛回到小时候。
    其实也不一样。
    小时候的棋局还没有这么胶着,几年前,柯洁大战阿法狗,惜败,却一赛成名,此后,所有老的少的小的,只要是下围棋的,都开始摆起点三三。
    抢先手,然后,招招紧逼,步步厮杀,拼个你死我活。
    围棋最磨人性子,可是围棋在变,算法在变,人的性子也在变。
    余应晚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
    她下围棋的时候,只有李喆,还没有柯洁,她学不来后面的这些。
    这顿饭实在沉闷,余家规矩多,食不言,寝不语,一家人坐在饭桌,就像在演默剧。
    不过,饭后的谈话才是重点。
    余家人做事都有自己的规矩,一步一步来,寒暄、吃饭、进入正题、送客,不到那个点,不会开口相关的话。
    余应晚吃完饭又到偏厅撸了会儿猫,张嫂见她玩得开心,特意送来猫粮,“小姐,今天还没给楠楠喂饭,要不你来试试?”
    “我可以吗?”余应晚有些迟疑。
    张嫂打开猫爬架,抱出那个小小的猫儿,“她怕生,很少让人亲近的,小姐你抱抱她。”
    余应晚接过张嫂怀中的猫,它微微挣扎,像是对不熟悉的人时刻保持警惕。
    张嫂解释:“楠楠比她妈妈要内向。”
    话音刚落,两人皆是变了脸色。
    余应晚抱着猫的手一僵,张嫂住了口,小心翼翼的看向余应晚。
    不消片刻,余应晚笑了笑,将手中的猫递回去,“张嫂,我猫毛过敏,麻烦你了。”
    八点半。
    余成安将两兄妹喊到书房,进门,坐下,拿起茶杯,无端吹了两口,又聊了些进来新鲜的茶叶,终于要进入主题。
    上个话题结束,余成安放下手中的白瓷茶杯,看向余应晚,“晚晚,在学校过得还好吗?”
    她在学校的情况,余成安只需要一通电话便能悉数知晓,可是按照余家说话的礼数,迂回试探,这个环节不往复个三四次,怕是问不到重点。
    余应晚跟着放下茶杯,点头,“嗯,都好。”
    果然,又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余应晚一一应答。
    后来,只听余成安重重的叹了口气,“晚晚,外公年纪大了,你外婆走的早。我们又只有……只有你妈妈一个孩子。”
    余应晚呼吸一窒,身子有些不受控制,耳朵开始耳鸣,比地铁的蜂鸣声要小,却异常持久。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听不得“妈妈”两个字。
    余应晚抬头看向何景梧,那是求救的眼神。
    桌子底下,何景梧握住她的手,长指挤进她柔软的指缝,十指相扣。
    他的手掌干燥温暖,异常有力,她动了动手指,仿佛能感受到那指节处,脉搏的跳动,一下下,很规律。
    余成安的话还在继续,余应晚却听不见了。
    “以后余家的一切都是你们的,只是,霭霞……”
    余应晚对余霭霞的记忆很模糊,只依稀记得那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身材窈窕,爱穿红色的裙子,喜欢跳舞。
    印象最深的是冬天,她穿着一身红裙,站在雪地里翩翩起舞,傲然独立,像梅花。
    后来的事情,是余应晚从别人嘴里听说的。
    余霭霞肤白貌美,家世瞩目,还有个爱她的青梅竹马,也就是何致远。
    何家和余家是世交,家庭匹配,郎才女貌,还有从小到大的情分,一切仿佛上天的安排,两人大学毕业就结了婚。
    这原本是多少人羡艳的生活。
    可是,没见过风浪的小姑娘,总是会被风浪吸引,风的不羁,浪的狂放。
    两人婚后也过了一段幸福的生活,直到……某天余霭霞回家,突然说要离婚。
    事情来的太突然,众人还没反应,一时间,各种说辞堵在喉咙中,心头千百种盘算考量,蓄势而不发,只等待一个适当的机会。
    最终还是没有等到。
    她走得坚决,不惜和余家断绝所有的关系,甚至抛下两个孩子。
    那时候余成安将余霭霞关在家里,阻止她和外面的那个男人私会,她被关的急了,没办法,只好把心思动到自己的小女儿身上。
    她假借带孩子生病,想逃离余宅。
    余应晚身体好,不生病怎么办?
    那就将她脱光,扔到雪地里,吹了整晚冷风。
    事发后,何家的人质问她为什么这么狠?竟对自己的孩子下手。
    余霭霞轻描淡写的一句,她不是何致远的孩子,不然为什么我让她姓余?
    一句话,断了两家人的后路。
    也是从那时,余应晚开始耳鸣,浅浅的,像耳边有风在吹,有的时候时间长点,有的时候只是几分钟。
    她该恨余霭霞的,可是她那时才八岁,不知道什么是恨。
    后来,这个家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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