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戚思乐眼眶微红,道:“湛祯如此喜爱你,不会杀你。”
    “你不知道……我羞辱了他,他昨日,便想杀我。”
    戚思乐一时没有说话,他忽然感觉到窗前传来一缕风,眸色微动,他道:“他若不接受你,我可以带你走。”
    咸笙愣了愣,然后失笑:“我,走不动了。”
    戚思乐抬手,又在他头上扎了一针,道:“你现在忧思过重,先好好休息,给他一点时间。”
    咸笙还想说什么,门口忽然传来声音,像是有人在暴躁捶墙。他下意识抓住戚思乐的手,目露哀求:“救我哥哥。”
    “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再走几步,好吗?”
    ‘哗啦’……
    有什么被打碎的声音,戚思乐点了咸笙的睡穴,慢条斯理的拔出银针,收拾东西走过去,便看到湛祯阴沉的脸。
    他笑了一声:“怎么了?他还没死呢。”
    “让你来看病,不是让你来勾搭她的。”湛祯像只刺猬,浑身的刺都炸开了。
    戚思乐朝屋内看了一眼,笑道:“对你来说,他的秘密就那么难以接受吗?”
    “跟你无关。”继续下去他可能会打死戚思乐,他掉头想进屋,戚思乐的眼神却露出几分冷漠,“他会死的。”
    湛祯推门的手停下来,戚思乐再次道:“真的会死。”
    他说:“你想让他死,就进去。”
    湛祯的手放在门上,如意和月华方才被他赶走,这里只有他们两个,湛祯好半天,才道:“你懂什么……”
    “我什么都不懂,我只知道,生命只有一次。”戚思乐的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香囊,道:“你出生那年,灵丘道长说你命里煞气过重,活不满三岁,陛下一怒之下将他赶出上京,三年后,你果真突发怪病,命悬一线,是他送来一物,堪堪为你吊住性命,你可还记得?”
    湛祯下意识去摸腰间香囊,道:“说这个干什么?”
    “里头装了什么,你知道吗?”
    “一个黄纸包,是护身符。”香囊时常会更换,但里头的东西却未曾换过,湛祯随身携带,岂会不知。
    “你命格过硬,若不能伤人,便一定会伤己,陛下早早就带你剿匪杀人,更在十四岁那年,就让你领兵征战,那一次去,你把这符扔了,结果差点死在秦韬手下,是不是?”
    “只是留在了宫里。”
    “你可知那黄符纸里包的是什么?”
    湛祯皱眉:“我怎知道?”
    “你命阳火,过刚易折,只有与命轻之人分担,才好保你不受反噬,越是半死不活的人,效果越好。”
    湛祯瞳孔震动,蓦然转了过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要不要拆开看看,这香囊里装的是什么?”
    湛祯神色变幻,转身推门而入,戚思乐揉了揉额头,叹气道:“若非如此……我早就揭穿带他走了,受你鸟气。”
    咸笙这一觉睡得很沉,一觉醒来,身上的不适总算消失了,他茫然了一会儿,缓缓张开眼睛,耳边忽然听到急促的呼吸,响起来,又慢慢压下去。
    他转过脸,看到了湛祯,后者不知道盯了他多久,脸色有些憔悴,但表情绷着,眼神也十分复杂。
    “相公……”
    湛祯一顿,蓦然站了起来,屁股下的椅子被踢倒,他嘴唇抖了抖,转身要走,咸笙忙道:“相公。”
    湛祯停下脚步,咸笙撑起身子爬起来,看着他的背影,心跳慢慢趋于平稳,他道:“昨天你没有拆穿我,我很感激。”
    湛祯硬邦邦道:“有什么好拆穿的……孤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咸笙笑了笑,都到了这时候,他还是不肯面对真相,他只能道:“夫妻一场,我也不想再骗你……对,我是男子。”
    哪怕早就猜到,但这个真相就这样说出来,湛祯还是大脑一片空白,他嘴唇蠕动,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接口。
    想说点什么的,但喉咙却好像堵住了。
    咸笙隐隐知道戚思乐的为人,他答应的事,一定会办到。他有些眷恋的看着湛祯的背影,想着这两日湛祯的挣扎,想着这段虚伪的婚姻……与其互相折磨,不如一刀两断。
    “湛祯。”他温柔的笑了笑:“我的一切都是假的,性别,头衔,身体……还有,喜欢你。”
    “都是假的。”
    第48章
    说完这些话, 咸笙的心里彻底的平静了下来。
    他的眼神也非常平静,坦然。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如今已经到了拨乱反正的时候。趁着湛祯还留有一些温柔,等他死后,应该也不会说出自己的性别。
    哥哥接到信退回去, 一定会有所防备,而秦易知道自己死了, 该也会与南梁联手。
    而湛祯……等他报了羞辱之仇,头脑冷静下来,也绝不会贸然发兵, 毕竟有秦易在,大晋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何况, 和亲契约还在。
    两国都需要修生养息, 一定会和平很长一段时间。
    湛祯捏着腰间的长刀,浑身都在发抖。抛开家国恩怨,单纯拿两个人来说,咸笙为自己那样羞辱他感觉到了抱歉。
    刀刃缓缓被拔出来——
    咸笙合上了眼睛。
    他希望湛祯不要拿他的头去玩, 因为他若真是神仙下凡,在天上看到这一幕可能会很难过。
    “砰——”
    一声巨响。
    湛祯推回刀刃,一拳狠狠砸向了桌子, 他没有用内力, 梨花木的桌子直接被砸裂, 胸口起伏, 呼吸像狂怒的野兽, 他垂着头,双手撑在桌子上,龟裂的桌面落下一滴水渍。
    屋内寂静,那喘息就显得尤为粗重。
    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来,咸笙缓缓张开眼睛,望着湛祯的背影,道:“湛祯……杀了我吧。”
    “你说……”湛祯说:“孤在你眼里,是不是像极了摇尾讨食的狗?”
    咸笙垂下睫毛,好一会儿,才道:“我是逼不得已……”
    “你逼不得已……”湛祯背对着他,笑的古怪:“因为逼不得已,你戴上足以以假乱真的东西,让孤像条狗一样伏在你胸前去啃,你心里是不是在狂笑,堂堂大晋未来储君,被你捏在手心里,你是不是在想,湛祯居然也有这样滑稽的一面……咸笙,你让孤情何以堪,你让孤怎么面对你?!”
    他语气激动,嗓音都抖了起来。
    咸笙解释道:“我没那样想过。”
    “可你那样做了。”湛祯平复自己崩裂的情绪,他转过来看着咸笙,道:“你还给孤下药,让孤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同一个男子行房……这等奇耻大辱,你觉得,孤只是杀你,能解恨吗?”
    咸笙脸色发白,他捏紧手指,从湛祯的话里,他感受到了反感与羞辱,可能还有恶心。咸笙如死灰的心头忽然升起一簇火焰,他有心找死,便是不愿见到他说这种话,可湛祯偏偏要讲给他听。
    他静静望着湛祯,道:“城楼那天,第一次见面,我是男装。”
    “你的侍女喊你公主……”
    “你有眼无珠罢了。”咸笙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不顾他难看的脸色:“和亲契约未曾达成那日,我给你写信,让你选择南梁其他公主,你回我说,只要我一个。”
    湛祯怒道:“孤本身看中的就是你!”
    “既然是我,你委屈什么?”咸笙道:“你那日看到的是我,跟你写信的是我,来联姻的是我,与你成亲同床共枕的是我,那日洞房的还是我……咳。”他说的太快,有些喘不过气,咳嗽两声,缓了缓,继续道:“现在坐在这里的,也是我,从头到尾都是我,你得偿所愿,有什么好生气的?”
    湛祯未曾想到他忽然如此硬气,他愣了一下:“你……你不是公主,你欺骗孤……”
    咸笙忽然笑了,他笑起来非常好看,柔和的面孔陡然锋利起来:“我是大梁魏皇后嫡出,梁帝御封长公主咸笙,全天下都知道我是咸笙,是长公主,无人拿任何阿猫阿狗来搪塞你,我大梁对你仁至义尽,何谈欺骗?”
    湛祯张了张嘴:“可,公主应该是女的,你……”
    “和亲契约上可曾写你要的是女公主?”
    “……公主当然是女子!”湛祯一脸匪夷所思的望着他:“谁家公主能是男子?”
    “我便是男公主。”咸笙道:“信里我曾提过,若我不是普通公主,你可还要,你回我说,就喜欢我的特殊。”
    “……”湛祯哑巴了。
    咸笙说了一通话,已经累了,他缓缓靠在床头,低低咳嗽,眼睛却凉凉看向湛祯:“你不信,去翻箱子,你自己的笔迹,若认不出或不敢认……我才会狂笑你的滑稽。”
    他一脸凉薄,眸子里带着嘲弄,湛祯脸色青白不定,抬步按他的指示找出箱子,发觉上着锁,便冷着脸端到他面前:“打开。”
    “……我累了。”咸笙虚弱道:“你那么有力气,就把它砸开吧。”
    湛祯额头的青筋又要跳起来了,他咬牙道:“钥匙呢?”
    “找不到了,怎么办呢……”
    “你不要挑衅孤的底线。”
    咸笙垂下睫毛,低语道:“挑衅了,又如何?”
    湛祯攥着手,重重砸烂了箱子,咸笙看到他手背的鲜血,又安静的收回视线。
    湛祯眷恋他,舍不得伤他,他便也有些眷恋湛祯。但既然湛祯恶心他,那么,他也不想继续自取其辱……很生气,所以,他也要欺负湛祯。
    之前他与湛祯通过很多信,箱子被砸开之后,信乱七八糟的掉了出来,湛祯随手拿出一个拆开,一眼便看到自己给咸笙写的情诗,什么一见钟情,茶饭不思……他直接塞了回去,又去拆下一封,居然还是有情话。
    咸笙看着他的表情,懒洋洋道:“你要找到什么时候?”
    “时间过了那么久,孤怎会知道是哪一封?”湛祯神色冷酷,只有眼神泄露了他气急败坏的情绪,咸笙便道:“十月初三那一封。”
    湛祯皱眉看了他一眼,找出来之后打开,果然看到了他说的内容,他的目光转到咸笙脸上,眼神柔和了点:“孤给你写的信……你都记住了?”
    咸笙窝在床头,病恹恹道:“我过目不忘。”
    “……”湛祯眼神恢复冷漠,道:“找到信了,那又如何,你还是欺骗了孤。”
    咸笙又倦了,原本他就是属于那种睡很久只能清醒很短暂的人,这会儿跟湛祯吵架,又很快消耗了他的心力。
    “……我没力气跟你吵,你若觉得,我骗了你,便杀了我。”
    “你真以为孤不敢杀你吗?”
    咸笙低笑,没有答话。
    这一生,他真的走的很吃力,在南梁,他有人疼,有人爱,便拖着病体慢吞吞的活着,幻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健康起来,能跑能跳,让家人不再那么担心。
    可现在,他实在身心俱疲,走不动,也不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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