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只可惜,下人尚且舍不得齐国公府的富贵,原身当了十四年的世子,难道就舍得吗?
    他总是希冀于国公府两个主子对他曾经的疼爱,觉得十四年的宠溺纵容不是一朝一夕就会没的,于是拒绝了前一条提议,厚着脸皮留在了国公府内。
    他厌恶自己的真实出身,只认养父母,亲生父母找过来,他嫌弃那些人给他丢脸,直接找以前认识的三教九流的朋友将人逼出了燕都,怕他们再回来,还让人把自己亲生父亲的脚给打断了。
    在一个农耕时代,家里的壮劳力断了一条腿,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更何况他那亲生父母手里并没有余钱,在回乡的路上断了一条腿,能不能活着回到家乡也是个未知之数。
    可这些,原身全都没有放在心上。
    他将目光放在了刚回府的嫡出小姐,被改名为齐明珠的女孩身上。
    一个在农户家养了十四年,被教的小家子气,言行粗鄙的女孩是找不到好人家的,他大可以委屈一些娶了她,这样一来算是补偿,二来也能以国公府女婿的身份光明正大留下来。
    那时候,爹娘依旧是他的爹娘,除了世子的位置没有了,一切和以前没有任何变化。
    可是这样一个在他看来完美的提议却遭到了齐国公夫妇以及齐明珠的强烈反抗,齐明珠恨极了他,尤其是在看到国公府的奢华生活后,齐明珠怎么可能愿意嫁给这个抢走了自己十四年人生的男人。
    原身使了很多的手段,却叫国公府上上下下的人越发不耐烦他,最后终于耐心耗尽,将他轰出了齐国公府。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了原身做的奇葩事,没有人觉得国公府的行为有什么不对,相反还觉得国公府厚道,这样一个假货还顾及往年亲情留了那么久。
    齐国公原本在贵族圈子里的名声并不好,因为他空有国公的爵位,却没有实权,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齐国公的生财之道,在诸多侯爵中,齐国公府的富贵也是出了名的。
    但是经此一事,齐国公府多了宽容厚道的美名,倒是有不少真正的显贵开始与齐国公府交好了。
    作为弃子,原身的晚年十分凄凉,他花钱大手大脚,偏偏又没了国公府作为钱库,加上旧时朋友的奚落,开始沉溺于酒色,每天将自己灌地醉熏熏的,姜念慈所有的体己都花完了,开始接一些浆洗的活儿,寒冬腊月十根手指头都是红肿流脓的,可即便这样,原身也从来不曾感念她,还在她赚来的钱不够他花销的时候,将她转卖给了青楼,那个他曾经救下她的地方。
    姜念慈是个烈性的女子,似乎是看透了原身的本性,在这世上又再无挂念之人,趁着青楼管事不注意的时候,一头撞死,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而原身依旧浑浑噩噩,没过多久,冻死在了两人租住的破棚屋内。
    原身的人渣值高达83,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残害亲生父母,辜负害死了姜念慈这个善良忠诚的好姑娘,这一世他来的比较早,这些事只要他不做,到了那些事本该发生的时间点,人渣值自然就会下降,对于简西来说,这个世界的任务反而比上个世界更简单了。
    唯一有一点比较麻烦,就是原身的浪荡平庸已经深入人心,该怎么改变原身在众人心里的形象,才是一个艰难漫长的工程。
    “世子,您醒了!”
    姜念慈端着热水走进来,看到已经睁开眼的简西,顿时发出一声欢呼。
    “水——”
    简西很冷,需要喝一口热水缓一缓。
    他想好了,这一世,就从离开国公府开始。
    上一世,原身贪图富贵,硬是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下留在了国公府,这一世,他为什么不跟着亲生父母离开呢,他也想见一见,在原身记忆里一直都不曾出现的真正的亲人。
    当然,走的时候,还得把身边这丫头带上,她的性子太憨了,没人护着,还不得被这藏污纳垢的国公府给吞了。
    所谓的意外抱错,原身信了,可他不信。
    第39章 世家子农家子3
    “二少爷可曾醒了?夫人派我传话,说是府里的二小姐已经接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二少爷的亲人,夫人说二少爷要是醒了,就去前厅见一面吧。”
    姜念慈正给简西倒水呢,就听到了屋外高亮的女声,这个声音很熟悉,像是夫人身边的莺哥姐姐。
    在齐桓西不是国公府血脉的消息爆出来之前,谢氏最疼这个长子了,身边的人常常一天要来个三五趟,不是送什么吃食,就是送谢氏让丫鬟给长子做的衣裳鞋袜,来人多数时候都是夫人身边伺候的大丫鬟莺哥,因此大家对她的声音也十分熟悉了。
    “世子?”
    姜念慈脸上的笑意一收,看着刚刚苏醒的简西,不知道他能不能这么快接受现实。
    怎么来的这样早呢,不是说还有几天的时间吗,姜念慈心里闷闷的,世子才刚刚苏醒,如果能再晚两天,或许世子就想开了呢。
    不像现在,苏醒前就为这事闹腾了很久,现在忽然间让他面对亲生父母,以及被自己取代了十四年人生的嫡小姐,少爷的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吧。
    “去吧,就说我醒了。”
    上一世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原身自然没有去,落下了一个不念生恩的名声。
    “是。”
    姜念慈看世子爷只是慢条斯理地喝水,总觉得生了一场大病,世子爷仿佛有些不一样了。
    她放下水壶,推开门走了出去,“莺哥姐姐,少爷刚醒,劳烦姐姐稍等片刻,容我为少爷洗漱更衣。”
    院子外,莺哥刚从小丫鬟的嘴巴里听到简西这些日子一直昏迷不醒的消息呢,就看到姜念慈从房间里出来,说简西已经醒了,她不相信世间会有这样的巧合,只当是简西装病拿乔,想让国公府的几位主子来探望他哄他,只可惜现在府里上上下下心心念念的都是流落在外十四年的嫡小姐,根本就没人在意他这个冒牌货。
    于是他等不急了,眼瞅着今天夫人主动来请他过去,顺梯而下,全了自己的脸面罢了。
    莺哥心里不屑,只不过她毕竟是夫人身边的得力丫鬟,比世子院里几个小丫鬟沉稳多了,不管心里怎么想,现在简西还是府里的少爷,她的面上就依旧是十分尊重的。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姜念慈就伺候着简西换上了衣服。
    国公府主子们的衣服都是按季更换的,例如几位少爷,除了本身的份例外,还时常有国公爷和生母送过来的珍贵布料,对于这样的贵族子弟而言,穿去年的旧衣服,是十分落魄的行为,甚至有些富贵人家,衣服只要沾过三次水,就不会再穿了。
    往年原身的衣服多到穿一件扔一件,可今年已经换季了,只因为不久前曝光了他的真实身份,府上在裁制新衣时就直接跳过了他,现在就连府上的丫鬟都换上了厚实的冬装,可原身的衣箱柜子里却还是今秋的衣服,一点都扛不了冻。
    好在姜念慈有先见之明,在天气转凉的时候就花费不少时间从院子的小库房里翻到了几件还没被下人分掉的去年的冬装,这会儿虽然比不上新的厚实保暖,却也不至于冻死了。
    “少爷,您的身体能撑住吗?”
    姜念慈帮简西整理衣襟,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十分担心。
    “放心吧。”
    简西苦笑了一声,“那边……是我的生父生母……总得见一面的。”
    “念慈,你去把小库房的东西清点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缺漏,上报到夫人那边……我这儿……也没脸留下那些东西了……之前是我糊涂了……现在人找回来了,那就各归各位吧……”
    说罢,简西拢了拢披风,眼神空洞地走进了风雪中。
    姜念慈意识到,少爷是准备离开了。
    *
    前院的迎客厅此时乌泱泱挤了一群人,简西远远的就听到了少女嚎啕的啼哭声,以及一些嘈杂的安慰声。
    显然哭的是国公府费劲心思找回来的嫡女,安慰那姑娘的,不出意外就是国公爷和谢氏了。
    简西的脚步顿了顿,然后又像没事人一样走了过去。
    “国公爷,夫人,世子过来了。”
    白姨娘不想看这明珠复得的一幕,因此是最早注意到简西到来的人。
    要知道,国公府里只有两个姑娘,大姑娘齐娅是得宠的梅姨娘生的,模样又肖似其母,国公爷对她可以说是千娇百宠,就连夫人也爱屋及乌,对这个大小姐十分纵容,年初大姑娘出嫁,夫人更是给了厚厚的添妆,让大姑娘风风光光出嫁,赢得内外众多称赞,就连齐国公也感念妻子贤惠,在大小姐出嫁后的半个月里一直留宿正房。
    白姨娘就一个女儿,好不容易熬到了大小姐出嫁,府里只剩下二小姐齐姝一个待嫁的小姐,本应该有更好的待遇才是,可偏偏多了一个嫡出的二小姐,不仅女儿的排位要往后挪,就连宠爱也要分她一份。
    那可是嫡小姐,还是国公爷和夫人满心亏欠的嫡小姐,白姨娘几乎可以想象到自己的女儿被压的黯淡无光的模样。
    最让她担心的,还是两个姑娘婚配的问题,她生的三姑娘和嫡二姑娘只差了两岁,谈婚论嫁几乎就是前后脚的事,二姑娘流落在外十四年,教养规矩肯定比不上其他权贵出生的小姐,夫人如果真心疼爱这个女儿,一定会替她从那些家境一般,本身有能耐的少年郎,可要是前脚刚说亲的嫡姐许了一般的人家,后脚说亲的庶出小姐,还能往高门大户找吗?
    年初出嫁的大小姐一样是庶出,嫁的可是同为国公人家的嫡幼子,十里红妆,那叫一个风光,偏偏她的女儿时运不济,遇到了这样一桩糟心的事,这段日子里,白姨娘别提多怄气了。
    这会儿看到众人争相讨好嫡小姐,她哪来的心情说那些阿谀奉承的话呢。
    众人的目光果然因为白姨娘的惊呼声转移了,顿时全屋的注意力都落在了简西身上。
    谢氏看到这个养子脸色苍白的模样面露忧色,下意识地就想往他那里走去,只是手还牵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只挪了一步,就意识到了自己这个行为的不妥。
    她的女儿在外头受了那么多的罪,一个本是低贱出生的农家子却占了世子的位子,过了十四年金尊玉贵的生活,这会儿她要是当着女儿的面疼惜这个样子,那就是对不起女儿了。
    谢氏脸上的犹豫挣扎全都落入了一旁齐国公的眼中,让他在心里暗暗点了点头。
    这个妻子实在是良善温柔,她那么纵容宠溺这个长子,总是因为当初带着他逃难,害得他在半路早产,又陪同他受了不少罪的缘故不忍心责罚他,这样放在心上十四年,如果忽然间就放下了,齐国公反倒要怀疑妻子是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个善良了。
    现在谢氏的做法很符合他的心意,即便不舍,可知道该做出怎样正确的决定,失而复得的明珠才是带有国公府血脉的孩子,至于那个鸠占鹊巢的假货,他们给了他十四年富贵荣华的生活,且没让他付出代价,已经是厚待他了。
    除了谢氏这个养母看向简西的目光还带着几分温情外,堂屋里还有两束光芒,十分炙热,自白姨娘点出了他的身份后,就再也没有挪开过。
    简西毫不避讳地顺着那两道目光回视过去,只见一对穿着朴素的夫妻,佝偻着背站在门边的位置,红着眼睛,眼眶湿润。
    那就是原身的爹娘了。
    因为常年劳作的关系,两人的皮肤黑红黑红的,五官被这一身黑皮给掩盖,两人的头发花白了一半,皮肤上也满是皱纹斑点,比起差不多年纪,却保养的像是二十出头的谢氏,这会儿还四十不到的生母看上去却像是五旬的老妪,两人一块对比,足足差了一个辈分。
    从外表可见,原身家的条件十分一般,国公府的小姐生活在那样一个家庭里,前十四年,肯定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
    “哥儿,这是咱们的哥儿吗?”
    简刘氏拍了拍身边的丈夫,全然忘了自己刚刚还被国公府的威严奢华吓得连腰都挺不起来,眼里只有那个缓缓走来,清俊秀气的少年郎。
    那是她的儿子,她刘三妮儿居然能生出这样一个画中人模样的儿子,比村里的秀才公还俊俏的儿子,简直像做梦一样。
    简来牛的反应比简刘氏还要强烈,他居然有儿子了,以后村里谁还敢嘲笑他们简家上辈子造孽,坟头风水不好,所以这辈子绝户呢?
    简来牛是家里的老大,和妻子刘三妮生了四个闺女,老二简来驴同样没有儿子,这么多年只得了一个闺女,因为家里穷,老三简来猪拖到二十九岁才娶了一个寡妇,前年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诺大的一个家庭,愣是没有一个儿子。
    可不久前,有个贵人家的管事找到了他们,说是他的二闺女不是他的亲生闺女,是他媳妇在破庙生产那天和贵夫人抱错了,当年他媳妇生的其实是个儿子。
    当时简来牛夫妇就懵了,那一年逃难,他和爹娘弟弟们被人群挤开了,后来才在下一个城镇重逢,分开时恰好媳妇早产,他一个男人不能进去躲雨,只让一块逃难的同村寡妇帮忙接生,孩子抱到他手上时就是个丫头,不过那个时候大家连命都不一定能保住,是男是女他还真不怎么在意,也没想过,自己和媳妇就那么倒霉,之后也没能生个儿子,连带着两个弟弟也没能给简家添一个男丁。
    那管事的描述和记忆中的破庙完全合上了,当时简来牛和简刘氏就信了大半。
    家里实在是不缺女儿,就差一个儿子,对于一个求儿子求疯了的家庭来说,养了十四年的女儿固然不舍,可也比不上一个从未养过,却可以传承香火的儿子。
    所以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简来牛和妻子也放下地里的活,带着女儿二丫来到了燕都。
    看着眼前这个出落的和他们这些泥腿子完全不像的儿子,简来牛又是高兴,又是惶恐,他甚至只敢远远的看着这个儿子,而不敢靠近抱抱他。
    简来牛想着,自己将这个儿子带回去,他能受得了乡下艰苦的生活吗,他会不会怨恨他们这双亲生父母?
    他甚至觉得,这个儿子可能根本就不会跟他回去。
    “桓西,这就是你的亲生爹娘啊。”
    一旁的梅姨娘看热闹不嫌事大,用帕子抹了抹眼泪,一脸慈爱地对着简西说道。
    她猜想,这样的爹娘他们这位眼高于顶的世子爷肯定是不会认的,到时候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笑话来呢。
    不认生身父母,说破天去都是没理的事,谢氏养出这样一个儿子,旁人是不是会质疑她膝下的四少爷同样是不孝之人呢?
    “爹、娘。”
    可出乎意料的,简西不仅喊了,还直接掀了裙摆,跪在了二老面前,重重磕了个响头。
    梅氏的眼泪挂在眼眶掉不下来了,就连齐国公等人的表情也瞬间僵住了。
    简来牛和简刘氏慌了手脚,也顾不得十四年分离落下的生疏情感,急急忙忙冲过来扶起这个儿子,他们都没养过他,哪里需要他这样跪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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