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长公主闻言愣了愣,随即便明白了简宁为何会有这一问。
太子年幼,皇兄身子又一日不如一日,若不小心有个好歹,年少的太子登基,那些手握重兵的藩王们难免会生出别的心思来。
皇兄怕是早动了削藩的念头,然而朝中大臣要么不愿去做那个出头鸟,要么能力不足,才一直没有动手。而今好不容易有合适的人愿意着手去做这事,他自然不愿让昭儿轻易收手。
只是她觉得,现在事情尚且还有转圜的余地,皇兄不愿归不愿,但如果昭儿真想退出,他应当也不会要昭儿的性命。
反之,若任由昭儿继续削蕃,那才是必死无疑。
长公主有心想再劝简宁,简宁却是先开了口,“儿媳同夫君相识虽不过一载,却也知他行事向来谨慎周全,他既能劝说皇上削藩,应当也是有了万全之策,母亲无需太过忧心。”
她虽不知沈昭前世到皇帝死都没建议过削蕃,今生为何会突然将此事提前,但也知他前世年纪轻轻就能一手掀出那样大的风浪,她和长公主能想到的事情,他未必想不到。
他既选择了参与,那应是有了应对的法子。
而且在她看来,现在趁皇上还在,将藩王势力削弱,总比幼帝继位后,藩王各个蠢蠢欲动,导致天下大乱,征战连年的好。
只是这些,却是不好同长公主说的。
长公主见听罢简宁的话,微微叹了口气。
她又何尝不知昭儿不会做无把握之事,可即便知道,她也担心将来事情会脱离他的掌控。
为人母者,总是不愿看到孩子有一丝危险。
然而简宁不愿再劝,她也不好勉强,便只同她又闲话了几句家常,才放她离开。
简宁一走,陈嬷嬷便来了石舫。
方才她站得不远,长公主和简宁的对话,也隐约听到了一些。
她给长公主添了杯茶,不满道,“奴婢怎么觉得,少夫人未免也太过冷情了些。”
人都说关心则乱,长公主得知世子爷的举动后,担心得是食物下咽,夜不能寐,便是国公爷和老夫人,也不大赞同此事。
可这少夫人倒好,竟似丝毫不担心世子爷,非但没想着劝着他些,反而觉得公主的担忧多余。
可见她对世子爷并不怎么在意。
长公主却觉得不然,她苦笑道,“我倒觉得她并非不在意,而是太过信任昭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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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宁回到梧桐苑时,沈昭已经回来了,柳庄正同他汇报着什么。
她没去打扰他们,只在月亮门外的凉亭里等着。
没等一会儿,柳庄便出来了,见到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夫人,大人正等您。”
简宁闻言,透过镂空雕花窗往院子里看过去,只见他正站在梧桐树下含笑看着她,眉目如画,满身清贵。
她亦冲着他笑了笑,起身进了院子。
沈昭见她走近,朝她伸出手,问,“去母亲那儿了?”
两人明明才刚成婚,他伸手的动作却极其自然,仿佛早已习惯如此。
简宁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虽不若沈昭那般随性,却也少了许多少女的羞怯,更遑论二人已是夫妻,亲近一些也无不可。
“嗯。”她点了点头,将自己的手交给他,如实地道,“母亲担心你主张削蕃一事,会成为众矢之的,想让我劝劝你。”
沈昭并不意外母亲会让简宁来劝他,他看着她被那些繁复的头饰压得不住点头,也没说话,只牵着她回到梳妆台前坐下,亲手替她卸下头上钗环后,才笑着问,“你是怎么想的?”
头上一下子轻松了不少,简宁仰头看着沈昭,只见他神色悠然,显是早有成算。
她想了想,回道,“去年秋时,我曾做过一个梦。梦到圣上驾崩,太子继位,没过几年太后也去了。各地藩王见新帝年幼,纷纷借太后之死,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起兵,导致大周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顿了顿,见沈昭看着她,似在让她继续,才又道,“我虽不懂国事,却也明白大人此举虽然冒险,但也能让他们彻底歇了心思。天下安定,比什么都重要。”
表面是在支持沈昭,实际却借着前世的事,拐着弯劝他,天下安定最重要。
沈昭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拂去她脸颊上的发,安抚道,“放心吧,你梦里的事情,不会发生。”
简宁诧异看向沈昭,见他似乎真没有搅乱天下的意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眼睛睁得圆圆的,难得一脸懵懵的模样,看得沈昭心情大好,他弯下身,轻吻了下她的脸颊,满意地看着她耳尖逐渐泛红,才笑着问,“怎么了?”
青天大白日里牵牵手也就罢了,可这样的亲吻,即便是自认为活了两辈子,早没了少女娇羞的简宁一时也有些猝不及防。
她刚从沈昭答应不会乱世的诧异中回过神来,又被他这一吻给弄得晕乎乎的,下意识回道,“就是突然觉得大人同我先前想得有些不一样。”
沈昭自然知道,她说的不一样,是指如今的他同前世不一样。
他眉眼弯了弯,也没解释,只温声道,“方才说带你去附近庄子转转,去换身衣服,咱们走吧。”
第58章 托孤
沈昭向来事忙, 也只有成婚这几日才得了些清闲, 便想着趁还有时间亲自带着简宁去各个庄子里头转一转,以免下头的人看她年纪小, 又无甚背景, 将来搪塞于她。
平日里沈昭并不怎么在意手头那些庄子是如何运转的,只每年的年底看下总账盈亏再论赏罚。纵然下头的人有时会贪些小利,但只要不出大的纰漏,不触及他的底线, 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些庄子里的管事大多是人精,自然不会蠢到去触及他的底线, 这些年下来倒都相安无事。
然而俗话说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 如今沈大人将庄子都交给了主母打理,他们多少会有些担忧新主母会事事较真。
几人商议过后, 一致决定若将来主母接手庄子,在不触及沈大人的底线下, 可以给她使些软钉子,先将她置于被动地位。
反正只要不出大事, 大人也从来不会过问庄子里的事, 而且据闻那位新主母年纪小又没背景, 还从小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 想必也不敢拿这小事去烦大人。
哪晓得,昨日刚商议完,今日沈大人便亲自带着夫人来视察了。
这么些年, 除去年底汇报总账,他们见到大人的次数可是屈指可数。
如今大人竟亲自抽空前来,他们哪还能不知道大人的意思?
分明就是料到他们会为难主母,有意来给主母撑腰,也有警告他们新夫人也是他的底线之一,对新夫人不得有任何欺瞒轻待的意思。
于是只能纷纷收了小心思,老实下来,对简宁的疑问也是知无不言,不敢有半分隐瞒。
庄子里事务繁多,沈昭和简宁出来的又有些晚,等巡查完第二个庄子后,已是月上枝头,二人便干脆在庄子里留宿一宿。
沈昭洗漱完出来时,简宁正在书桌前看账本。
她也是刚沐浴完没多久,穿着简单的素衣,青丝随意用丝带绑着,几缕发丝垂在脸颊旁边,更添了几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妩媚。
“灯光太暗,别把眼睛给熬坏了。”
沈昭走过去,将她手里的账本抽了出来。
他衣衫并未束好,这一动作,胸口衣襟更是敞开了几分。
简宁一抬头,就瞧见了他胸前的风光。
她统共看过沈昭身体两次,第一次替他清理伤口,只注意到了他身上的深可见骨的箭伤,并没有注意其他。第二次新婚之夜,又因太过紧张,也未曾细看。
时至今日,她才发现,沈昭看起来文弱,身上的疤痕却着实不少。除去上次在梁州被箭射伤的疤痕以外,还有好些旧痕。
那些疤痕很长,像是刀伤,因着年月太久,已经淡到几乎看不清了。
简宁不由得又想起今日长公主同她说的那些话。
无需多问,便能知道,这些刀疤都是当初他被长公主抛弃时留下的。
看着一无所察,正转身把账本往书架上搁的沈昭,简宁眼底不由得带了几分心疼。
也不知那时才五岁的他,是怎么熬下来的。
沈昭放好账本,回头便见简宁正怔怔望着他,眼底满是显而易见的心疼和同情。
这还是她头一次对他露出这样的神色。
他不解问,“怎么了?”
简宁有些难过的垂下头,如实道,“就是突然想起母亲今日同我说的事,有些心疼大人。”
沈昭听完,先是一愣,随即又笑了笑,长臂一伸,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拍着她的背温声安抚道,“那些事隔得太久,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你听听就罢。不必往心上放。”
简宁自怀中抬头看着他的眼,只见他眸色温和平静,显是真的记不得了。
她突然想起,前世曾听徐大夫提过一种病症,说有些人受了无法承受的伤害以后,会本能地忘记一些事情来保护自己。
沈昭很显然就是属于这种。
思及此,她轻轻点了点头,虽没再提这话,可手臂却是难得主动地环上了他的腰身,以最笨拙的方式安慰着他。
沈昭见她这样,不禁莞尔一笑,却到底也没再说什么,只任由她抱着自己。
外头还有秋风拂叶的声音,闻着怀中人儿发上宜人的清香,沈昭心底忽然生出些许暖意。
在今生遇到简宁之前,他其实从来没有想过成婚,也不愿把时间浪费在儿女私情上。
而今他却忽然有些庆幸自己遇到了她,让他尝到了牵肠挂肚的滋味,他觉得,能有这样一个姑娘,陪着自己走完余生,似乎……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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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名下的资产颇丰,等带简宁见完京城附近庄子管事回到定国公府,已是半个月之后。
二人刚下马车,就见刘喜一脸急色,正被柳庄恭送着从府里出来。
碰到他们,刘喜先是愣了愣,而后很快反应过来,忙朝着二人行了一礼,唤了声,“沈大人,沈夫人。”
他这急切的模样,让简宁直觉宫里出了大事,与沈昭有要是相商,便对沈昭笑了笑,道,“我先回屋去了。”
沈昭点了点头,让柳庄送她回去,又同刘喜去了书房。
简宁回到梧桐苑没一刻钟,沈昭便让了程渊来同简宁招呼,说他要进宫一趟,今晚应当不会回来,让她自行歇息。
她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柳庄也未瞒她,如实道,“陛下三日前吃药后神志不清,跌了一跤撞到了头部,昏迷到今天才刚醒,一醒过来就让刘公公来召大人入宫。”
简宁心底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正欲再细问皇帝情况,却又有人来报,“夫人,老夫人院里的人来传话,说让您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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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阳殿外,宫人跪了一地。
沈昭刚踏进大门,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
刘喜在外头唤了声,“陛下,沈大人来了。”
未过片刻,门便开了,齐国公从里头走出来,他神色有些沉重,见到沈昭也只是淡淡道,“进去罢,陛下正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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