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林雁行说:“我他妈问问去,姓郑的是不是有多动症啊!”
    陈荏压他坐下:“问个屁,问了他就能晚上不翻身?”
    “他是故意的吧?”
    陈荏不确定,因为郑亦勤一向是个怪人,不能用普通人的逻辑考量他,他可能真没察觉自己的行为过分。
    林雁行去厕所,郁明趁机快步走来,轻声喊:“荏子!”
    陈荏疲惫地抬起眼。
    郁明趴在他桌边说:“我打听到了,那姓郑的就是故意对付你,他是明知道你睡眠浅,故意不让你好好休息。他同桌说他这两天上课时还老写你名字,在上面用红笔打叉,描得又粗又深,把纸都戳破了!”
    陈荏嘴巴张成一个o型。
    说实话,他有点儿被吓着了。
    他上辈子在中学阶段遭受过许多暴力,但拳脚也好,辱骂也好,都是明着来的,他没被人真正深切地恨过,因为他那时候畏畏缩缩、逆来顺受的模样也不值得恨。
    他自我感觉比上辈子表现好多了,怎么反而招人恨了呢?
    “为什么?”他愕然问,“因为咱俩换床?”
    郁明说:“傻子,你真当局者迷了,这次化学竞赛集训每个班只有一个名额,老师选了你,他不就没机会了?”
    陈荏一下子就醒悟过来:是了是了,当初化学老师的确说过“那谁也成绩优秀,但我还是选了你”之类的话,莫非那所谓的“那谁”就是指郑亦勤?
    陈荏扶着抽痛的额头想:我他妈真是寡妇门前是非多……不对,总之怎么就冲着我来呢?
    郁明说:“姓郑的也忒阴险小气了,他什么竞赛没参加过?什么荣誉没拿过?居然连这点小机会都不肯给你,还使下作手段拖你后腿,我觉得咱俩有必要教训他一下。”
    陈荏问:“怎么教训?”
    郁明还没说话,余光见林雁行进了教室,于是对陈荏使了个眼色离开。两人都默契地选择不告诉林雁行,因为那家伙暴脾气,指不定惹出什么事来。
    察觉郑亦勤的目的后,陈荏对他留了心眼,在宿舍注意观察,果然处处针对自己。
    陈荏爱干净,在宿舍里老拖地,尤其在化学集训期间,因为适当的体力劳动能够放空大脑,缓解精神精神。可他拖到哪儿,郑亦勤的脏鞋就踩到哪儿,一切都是白搭。
    郑亦勤有起夜的习惯,他睡上铺,每次上下铁架床要爬梯,换了其他舍友就尽量轻手轻脚,他就会故意重重踩在陈荏的床板上再颠上几颠。
    至于这人早上四点多做仰卧起坐摇床什么的,就别提了。他自个儿倒能继续睡,陈荏一旦被弄醒,就只能睁着眼睛等天亮。
    事都是小事,但是恶心人。陈荏又熬了三天,终于爆发。
    这天是周日,绝大部分寄宿生都回家去了,宿舍里只剩几个人留守。
    化学竞赛集训改为上午,陈荏吃完午饭回来头晕得不行,躺在宿舍补眠。
    大白天睡觉难免乱梦纷扰,他梦见上辈子在夜场跳舞,跳的明明不是艳舞,却有人砸钱非要把他从衣服里剥出来……
    又梦见有人硬把他往包房里拽,而那房里男男女女干啥的都有,他陪着笑拼命躲,也没人来救他……
    紊乱嘈杂到极点时,郑亦勤闯进宿舍,摔摔打打不说,还躺在床上吃饼干,并且偷偷掀开床垫,将饼干碎屑通过床板缝隙撒在陈荏被子上。
    陈荏昏沉沉坐起,闭目揉着太阳穴等了一会儿,在又一小撮饼干屑落到头顶后,突然睁开幽黑粲然的眼睛,猛地蹿到上铺,骑在郑亦勤身上,双手卡住他脖子。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他还有一大半在梦里没醒来,“敢动我……老子卸了你胳膊!”
    郑亦勤吓得怪叫起来:“你你你你干什么?你要对我做什么?!”
    “……”
    陈荏身形晃了晃,定睛看他,然后上手继续掐。
    他还没醒,至少没分清梦境和现实,只下意识里要教训这小子。
    他那已经所剩无几的阴鸷从黑色的瞳孔里流淌出来,像一团妖气似的在屋子里发散,把郑亦勤吓得完全没了学霸的稳重,又是扑腾又是叫唤。
    其实陈荏一睡得迷迷瞪瞪的人能有多大力气?奈何郑亦勤叫得凄惨:“救命啊!救命啊!陈荏要杀我!!”
    走廊里骤然响起脚步声,林雁行一脚踹开宿舍门,两步便跨到床前,向陈荏伸出双臂:“下来!”
    陈荏半梦半翕的眼睛转向他:“……几点了?”
    “你大爷的,干嘛呢?”林雁行横眉竖目,却带着点宠溺地骂道,“一天没看着你就杀人了?给我下来!”
    第50章 冤家!
    梦境从脑后退去,陈荏缓慢扇动睫毛并清醒着,终于认出床下站的是谁。
    “你来干嘛?”他怔忪地问。
    “多亏我来了。”林雁行敞着双臂,高且挺直的鼻梁上挂着细汗,“下来。”
    陈荏听话地把手伸出去。忽然他被郑亦勤用力掀开,身子向后倒去,脑袋磕在床尾横杠上,发出“咚”的一声。
    “喂!”林雁行吼。
    郑亦勤狼狈又笨拙地爬下,指着他俩:“你们……你们打我,你们校园暴力!霸凌!对,就是霸凌!”
    林雁行正打算往上铺爬,闻言偏过了头。
    郑亦勤哆嗦着喊:“林雁行,你仗着自己身体素质好恃强凌弱,你霸凌我!”
    林雁行有些好笑:“我都没碰过你。”
    “你们两个一起霸凌我!”郑亦勤受惊吓太甚,车轱辘般念叨着霸凌二字,“陈荏骂我的眼睛是狗眼,还要打断我的胳膊!”
    陈荏迟缓地坐起,揉着脑后那个刚刚磕出来的包,声音还有些漂浮:“……我骂你了?”
    “你现在居然不承认?”郑亦勤往外跑,“我要告诉班主任,我要向学校反映!林雁行你篮球队长别想当了,陈荏你……你品行太差,别想参加化学竞赛!”
    郑亦勤跑走后,留下短暂的沉寂,林雁行伸手向陈荏:“下来,别老呆在傻逼床上。”
    “……”陈荏推开他的手,“我又不是小孩。”
    林雁行托着他的腋下强行抱他下来,果真像抱小孩儿。
    陈荏还没落地,头就针扎似的一阵疼,于是往自己床上倒去,躺下没三秒又跳起来,恶心地用手掸脸上的饼干碎屑。
    掸完了脸上和被褥上的,他把枕头拎起来抖:“姓郑那货真跟小学生似的,整人都这么幼稚。”
    林雁行问:“刚才怎么了,你睡糊涂了?”
    陈荏抱着枕头躺下,合上眼睛:“我刚才在做梦,好多梦但是都不记得了,就记得最后一个,有人敲碎了玻璃,所有的碎玻璃渣都从很高很高的地方朝我落下来,我被吓醒了……”
    林雁行噗地一笑:“所以你对丫又打又骂?”
    “……”陈荏昏沉地说,“我还想睡一会儿……”
    “你睡。”林雁行说,“我替你挡碎玻璃渣。”
    这句话在陈荏耳中一闪而过便被遗忘,他太困了。
    林雁行将宿舍门轻轻关上,反锁,然后坐到陈荏的床头看他。他已经睡熟了,那张动人心魄的雪白的脸被枕头遮了一大半,只露出一张微张着的嘴,呼吸声有些粗。
    林雁行要拿开枕头,他哼了一声不让,林雁行只好将枕头边缘往上拨,将他那个细巧的鼻尖露出来。
    但陈荏绝对是感冒了,鼻子不通气,这让林雁行很发愁,他知道陈荏在高强度学习和睡眠差的夹击下已经吃不消了。
    他甚至怕陈荏死掉。
    陈荏会死吗?林雁行俯下身子去听他的心跳……还好,还在跳。
    他望着窗外深秋的黄叶,慢慢躺平。这宿舍里的窄床躺了一个陈荏,已经挤不下他,所以他将两条长腿都挂在床边。
    这是他第二次和陈荏躺在同一张床上,上次还是一年多前的军训。他好像就是从军训开始察觉陈荏不一般,现在更知道那是个宝贝,他的。
    他固执地认为陈荏的所有不属于陈荏,而属于他,他得把这宝贝儿藏着。
    他听说有高三学姐十分肉麻地喊陈荏“小白兔”,还听说陈荏收到过高一学妹的小礼物,但发现是给自己而不是林雁行后就赶紧还回去了。
    他甚至觉得陈荏一天比一天好看,即使像今天这般萎靡不振,也跟一朵花似的招人。
    ……不怪他形容得土,他想不出别的词儿,他凑过鼻子闻陈荏的味儿,有点暖烘烘的太阳味。
    这家伙一到晴天就晒被子,仿佛一天不晒就糟蹋了光。
    他某些习惯真小气巴拉的,比如年纪轻轻居然喜欢收集购物袋——从小徐总的奢侈品拎袋到奶茶铺方便袋一样不放过——但放在他身上就那么可爱。
    林雁行心想完了,我他妈必须托付终身了,我不能把这人让出去,不然家里没塑料袋用。
    买的袋子有什么好玩?捡破烂捡回来的才有意义,还得是陈荏那小白手儿亲手捡的!
    林雁行把他那修长细窄的手抓起来比划,十指相扣,几乎不出声地说:别收拾破烂了,收拾我吧。
    说完了他就臊,他林雁行顶级大帅逼居然沦落到和破烂相提并论,居然还觉得挺美。
    他贴着陈荏瞧,甚至想亲上去,但是没敢,一是怕他醒,二是知道他鼻子不通,怕亲时间长了把人闷坏。
    他带着一种难耐的向往盯着那两瓣浅淡的唇,在几乎失控之际捞起被子蒙住了头。
    他多喜欢他,病入膏肓似的喜欢,但他一口解药都不想吃。
    如果有人硬塞给他,他就把它从喉咙里抠出来,带着血扔在地上,然后继续生他的心病。
    ……
    陈荏在做梦,这次不是噩梦。
    他梦见自己站在日光斑驳的流水里,周围是浓烈的低垂的云。水很浅,刚刚淹没他的膝盖,有鱼绕着他游动。
    他弯下腰去捞那金色的大鱼,鱼鳞触及指尖,变成了一具健实的躯体。
    他认得出那是谁,他搂着他跪坐在水中,平静地望着远处的乌云骤雨。
    身边的卵石上篆刻着发光的经文,他的灵魂已经被超度,他像个胎儿似的拥抱着另一个胎儿,温热而圆满。
    这是他的河,狭窄崎岖,许多暗礁与悬崖,然而逆流而上时却有这样的风景,是不是有人为他注入了水流?
    “林雁行……”他问怀中之人,“我能陪你多久?”
    ……一年?两年?
    如果到了分手之际,舍得让他拍动着美丽的鳍,漂流而下么?
    可舍不得的话,又能怎么样?
    ……
    林雁行也睡了一小觉,耳畔听到陈荏说梦话,咕咕哝哝不清楚,生怕他又被魇住,伸了个懒腰轻拍他说:“起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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