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

    终于,谢无疾那不悲不喜的脸上有了些波澜。他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微微挑了下眉毛:“薛家、谢家、卢家?舅舅,你还不明白么?”
    薛富一愣。明白什么?
    谢无疾已走到薛富面前,拔出自己的佩刀。薛富见刀锋出鞘,目眦尽裂,急着还想说点什么,谢无疾却已一刀割断了他的喉咙,让他再发不出任何声来。
    “舅舅。”他弯下腰,凑到薛富的耳边,轻声说道,“要变天了。”
    两旁的士兵松手,薛富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双目仍原睁着。
    谢无疾掏出一块布,擦掉刀锋上的血,收刀回鞘:“吩咐下去,把所有薛家子弟的尸首好好安葬。”
    士兵忙道:“是。”
    谢无疾转身下山去了。
    第84章 各自募兵
    成都府的募兵处。
    一名官吏大声吆喝着:“应募的到这儿来排队,把自己的户籍姓名生辰年月家庭状况都准备好,一会儿都得登记。”
    陈武向募兵处靠近的路上,听见那吆喝声,还以为十分热闹。然而真走到近前,只见那募兵的摊子前面居然只稀稀拉拉排着五六个人。被官吏这吆喝了这一嗓子,五六个人里竟然还走了三四个,简直冷清到了凄凉的程度。
    陈武的眉头顿时拧得要打结了。
    那官吏看见陈武,忙向他行礼:“陈功曹。”
    陈武问道:“招募的情况如何?”
    那官吏顿时一脸丧气:“唉!不行啊,今天到现在也就招了十来个人。”
    “十来个?!”陈武一口气哽在胸口,“增加了军饷以后,还是没人来应募吗?!”
    那官吏道:“军饷刚提高的头两天有用,招到了一百来个人。后来就一天比一天少了,今天招来十几个还算多的了。”
    陈武简直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那刚才我看见排着队的还走掉几个,为什么?他们反悔了?”
    “有可能是反悔了。”官吏道,“也有可能,他们拿不出户籍身份,听到我喊的话就走了。”
    这情况陈武倒不知道,吃惊地“啊”了一声。
    官吏解释道:“普通老百姓愿意参军的实在太少了,倒是那些失去生计的流民比较愿意参军。但他们不符合我们募兵的要求,所以也没法招啊!”
    陈武蹙眉沉思道:“还有这种事……”顿了顿,又问道,“这样的人多吗?”
    官吏道:“多。比正常应募的人都多。”
    其实这样的流民每天都会来不少,但一问到他们户籍信息家人情况,这些人要么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要么拿不出证明,也不知道是不是吹牛胡说的。然而募兵对于年龄、身高、体长、出身等等都是有要求的。袁基路募兵是为了要打仗,可不是为了养活一群游手好闲的家伙,因此这些身份不明的人实在没法录用。官吏方才吼的那两嗓子,也是在提醒这些人赶紧走,免得浪费彼此的时间。
    陈武听说有那么多,不由更加吃惊。他犹豫片刻,向官吏招了招手。那官吏见他有话要吩咐的样子,忙跟他走到一旁无人的地方。
    陈武小声吩咐道:“往后你们招兵的时候,手松一些,想办法多招点人。府尹下了命令,清明之前各州加起来必须要招到两万人,我们成都人口多,少说也得有四千人。”
    陈武今日到募兵处来巡查,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他也是负责募兵一事的官员之一。早上由于募兵情况不理想,袁基路又把他们这些官员叫过去骂了一顿,还警告他们招不满人就让他们自己也去充军。
    官员们也没办法呀,这军饷已经调高过一回了,难不成还继续往上加?要知道养兵是件极费钱的事,养这忽然多出来的两万人,他们就已经需要向百姓多增收好几种名目的杂税才能填上窟窿,再加军饷,钱从哪儿来?
    可完不成府尹的要求又要受罚,他们也只能另想法子了。
    那官吏吃惊地问道:“陈功曹,手松是什么意思?”
    陈武含糊道:“你们自己看着办,总之过得去的就收了吧。”
    官吏仍然稀里糊涂:“这……小人驽钝,还请陈功曹吩咐明白。这募兵的要求条条框框,年纪、身高、体格、出身……哪些能宽泛?哪些不能宽泛?”
    陈武瞪他一眼:“我不是说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吗?”
    那官吏一愣:“啊?可……可若没有明确的规矩,一旦出了什么事,小人担待不起啊。”
    如果放宽泛的意思是连没有身份的流民也能招募的话,那风险也太大了。要知道很多流民都有作奸犯科的记录,万一招进来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怎么办?他一个底层的官吏,实在没办法为这么大的事做主。
    然而对于官吏的疑问,陈武却只不负责任地一甩袖子,虎着脸道:“出事?出什么事?招不够人,府尹发怒,那才是头等大事!行了,我不跟你说了,我还得去别的地方看看。你们继续忙吧。”说完转身就走。
    官吏目瞪口呆:“哎,哎!陈功曹,你别就这么走了啊!”
    然而陈武脚步很快,头也不回,一眨眼就走远了。
    ……
    离开了募兵处,陈武并没有再去办事,而是一头扎进了一间酒馆里。
    自打募兵之事开始后,他每天的心情都很压抑,言不由衷、身不由己的糟心事实在太多了。就像刚才,刚才他也不是故意为难那办事的官吏,他心知肚明不把规矩说清楚,那官吏办起事来必处处为难。可他也有他的苦衷,有些事情他没法说、不敢说明白。他家里还上有老下有小的,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他真担不起这责任。
    官场上的许多事情本就是如此,上级官员给下级官员施压,下级官员只能继续往下施压。明明完不成的事长官一句话压下来硬着头皮也得完成。于是明面上的规矩是一码事,可真正执行起来就成了另外一码事。
    “伙计,给我拿一壶好酒来!”陈武朝着店里的伙计吆喝。眼下虽是白天,可他心情太坏,忍不住想借酒浇愁。
    伙计应道:“客官稍等,马上就来!”
    等酒的过程中,陈武胡七八糟地想起心事来。最近他常常会想起前年他被成都府派往阆州视察时的事。
    当初在没进阆州之前,他对朱瑙此人是极为厌恶的。可进了阆州以后,看到阆州的景象,尤其是阆州的吏治之清明,阆州官员对朱瑙之忠心,让他渐渐对朱瑙改了观。
    他知道眼下袁基路急着招兵,就是为了铲除朱瑙。也不知道阆州现在是什么情形?也在招兵买马准备打仗吗?阆州招兵的时候会像成都府这么乱吗?
    如果,如果成都尹是朱瑙的话,现在成都府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呢……
    他忍不住冒出一些大逆不道的念头,自己偷偷胡想一下,也不会叫别人知道。可就在此时,忽然有一盆凉水照他当头泼了过来!
    陈武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由于心虚的缘故,他受刺激过度,差点没吓尿裤子。等稍稍冷静下来,他抚着胸口一瞧,原来是他桌前有一片地面湿滑,酒馆里的一个伙计端着水盆路过的时候,脚下一打滑就失手把水泼他身上了。
    “对不住对不住!”那年轻伙计也吓得脸色惨白,忙不迭地道歉,还用擦桌子的抹布帮陈武擦身上的水,“我我我,我替你擦擦……”
    “走开。”陈武嫌弃地推开那伙计的手。
    被浇了一盆冷水,他喝酒的兴致也没有了,他骂了一声“晦气”,一面用袖子擦脸上的水,一面转身离开了酒馆。
    那伙计只能无措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出去。
    很快,酒馆的掌柜从柜台后面出来,冲上来照着伙计的脑袋就是两拳:“你这笨手笨脚的蠢货!你知道刚才那人是谁吗?那可是官府里的陈功曹!”
    伙计听到自己失手泼了个当官的,也吓得够呛,只能低着头承受掌柜的打骂,一句嘴都不敢还。
    掌柜打了好几下,顾虑到酒馆里还有其他客人在,只能收了拳头,恶声恶气道:“去,滚到后院扫地去,别在这里碍事!”
    伙计赶紧闷头跑了。
    ……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另一个伙计撩开帘子走到后院。他瞧见挨了掌柜打的年轻伙计脸上已青了几块,顿时心疼道:“弟弟,你脸上疼吗?”
    年轻的摇摇头:“哥,我没事。”
    这两人原来是兄弟俩,在同一间酒馆里面打工挣钱。
    酒馆里暂时没别的客人了,兄弟俩便在后院无人处坐下歇息。
    弟弟垂头丧气道:“哥,掌柜这么凶,工钱又这么低,我听说官府增加了军饷,要不我还是去参军算了。”
    哥哥吓了一跳,立刻道:“不行!绝对不行!等工契到时间了,咱们可以换个地方做事。大不了哥哥不娶媳妇了,也能养得活你。你可绝对不能做傻事!”
    老百姓也知道,成都府募兵很可能是为了要打仗,而要打的正是阆州。因为阆州出了个妄人州牧,不肯乖乖听话。可对成都府的普通百姓来说,他们根本不在乎什么妄人州牧。甚至听说朱州牧是个仁义之人,对百姓十分宽厚,人们还有些仰慕他。
    于是成都府的百姓一不恨阆州牧,二不恨阆州人,要说参军有什么图谋,也只能图那点还算优厚的军饷了。可先不说当兵的受人歧视,就说这打仗,那可是会死人的事!不到走投无路的那一步,谁愿意为了那点军饷丢掉性命呢?
    哥哥怕弟弟还要胡思乱想,忙扳过他的脑袋,半是警告,半是劝诫:“你听哥的,千万不要去当兵。哪怕哪怕真到了走投无路的那一天,咱们家里非要有一个人参军才能活下去,也是哥哥去。”
    弟弟忙道:“哥,你千万别这么说。我刚才说的也只是丧气话,不是认真的。你放心吧,掌柜的再凶再可恶,能可恶过成都尹吗?要是真当了兵,给那狗官卖命,我还宁可继续受掌柜的气呢……”
    哥哥这才笑出来,撸撸弟弟的脑袋,道:“只是丧气话就好,你可把哥吓着了。行了,那我回去前堂了,要不然掌柜看我偷懒,又得骂了……”
    弟弟忙点头道:“你去吧。咱们兄弟俩谁也不当兵!”
    哥哥放下心来,赶紧回去干活去了。
    ……
    另一边,阆州城内也设起了募兵处。有一对兄弟正在募兵处前争执。
    “哥,你回去,当兵的事让我去!”
    “胡闹!我比你年长,有什么事自当都有我先来。你才该回去,照顾好爹娘,等我来日建功立业了,接你们一起过富贵日子。”
    “不行,照顾爹娘我没你照顾得好,还是你回去,我当兵!”
    “爹娘更疼你,你要是从军他们更伤心。我去!”
    这兄弟俩都已经排到募兵的摊子前了,还没争执出结果来。募兵的官吏抬眼看看他们,道:“行了,都别争了。此次募兵的要求里有一条是应募者的身长至少高于七尺,我瞧你们俩兄弟好像都没到?这边有刻度,你们先过来量量再说。”
    兄弟俩连忙走到有刻度的立柱旁。
    果不其然,那官吏眼光毒辣,兄弟俩一量身高,一个六尺七,一个只有六尺五,根本没到招兵的最低要求。
    这结果出来,兄弟俩都糊涂了。
    “我怎么只有六尺七了?”
    “我,我六尺五?不可能啊,我明明应该有七尺一才对的……”
    官吏摆手笑道:“好啦,你们俩兄弟不用争了,一起回去照顾你们爹娘吧。”
    兄弟俩顿时尴尬不已。亏他俩互不相让吵了一路,结果募兵处不要他们?!那他们到底是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壮烈啊……
    官吏正要叫下一个应募者,当哥哥的忙道:“等一下!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有六尺七,不过……跟七尺也差不远了!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官吏道:“不行啊。这些要求都是州牧亲自拟定的,吩咐了我们一定要严格遵照,实在不能通融。”
    哥哥仍不死心:“可是,我们阆州本来就就这么点人,如果还要求这么严格的话,岂不是招不到足够的兵了?没有足够的兵,我们能挡得住成都府的军队吗?”
    说到这个,负责照顾的官吏也有些茫然:“这个么……我也不清楚,我只是照着朱州牧的命令办事……总之,你们先回去吧,今日肯定是不能招你们的。回头若真的招不够人,朱州牧也许会有其他命令。”
    兄弟俩听官吏说得斩钉截铁,便知自己确实是没戏了。他们不由松了口气,同时又感到担忧和惋惜。
    后面还排着一长串的人,都是来应募的。阆州这边的招兵情况显然比成都府热闹了不少。
    并不是阆州的百姓更好斗,而是比起成都府的百姓,他们更有参战的理由和觉悟。在朱瑙上任之前,他们都被袁基路压迫多年了,实在不想再回到从前那种日子。谁愿意辛辛苦苦忙碌一整年,到了丰收的时候先把一半粮食上交给官府啊?
    而且这两年阆州虽然不受成都府的管辖,可成都府那些荒唐事可没少传到阆州百姓的耳朵里。现在整个成都府治下,阆州不敢说是最富的一个州,却绝对是老百姓日子过得最好的一个州。阆州百姓们参军,是有讨伐狗官、推翻暴政为动力的。甚至于还有一些是别州百姓听说阆州要起兵反抗成都府,特意赶了数天的路前来报名的。
    然而令人费解的是,阆州虽小,招兵的要求却不低。前来报名者明明一个个瞧着都是健康男子,经过筛查之后,被淘汰者竟十有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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