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他烦躁地关上投影仪,推开一口没碰的酒,摸起手机想给阮棠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收拾落在他家的东西,可手指在她的号码上悬了半晌,也没有按下来。
    他迟迟没有联系她,不是要面子、怕再被她冷着脸拒绝,也不是料定了她会说“我不要了,你随便处理吧”,而是觉得还有件事悬而未决,两人就没彻底结束。
    犹豫了片刻,冯熠转而打给了冯拓,问他要不要到别墅喝酒。
    两人当了二十九年堂兄弟,这还是冯熠第一次主动邀冯拓玩。冯拓意外了一下,记起他六哥失恋了,又很快了然了,来的时候带了一大堆男男女女。
    冯熠天生喜静,十几岁的时候都不爱热闹,更何况现在,看清跟着冯拓过来的那群人,很有轰人的冲动。
    冯拓第一次来这儿,上上下下转了一圈儿,回到冯熠面前抱怨道:“酒呢?吃的呢?娱乐设施呢?你这栋别墅六层,电梯都有,怎么台球室、ktv房、麻将房、游戏室、雪茄室一个都没有?室外泳池边也没有烧烤架,书房倒有三个,我们等下干什么?磕瓜子干聊天、还是一人发本书,看完分享读后感?”
    冯拓就爱聚会,恨不得天天通宵开趴,家里娱乐设施齐全,别墅大门常年不关。
    冯熠冷着脸问:“谁让你带乱七八糟的人来?吵死了,让他们赶紧走。”
    “这不是看你心情不好,想热闹热闹吗?就你这么无聊,怪不得……”一句话没说完,冯拓就被冯熠的眼神吓到,严格说来,他能舒舒服服地当富贵闲人,全靠六堂哥辛苦工作,总不能被人家养着,还嫌人家只会工作,不懂生活。
    “那什么,分手是阮棠提的吧?平安夜那天?这都四号了,十多天,她还没回头求和呢?”冯拓冲冯熠神秘地一笑,说,“你放心,她抗不了几天的,很快就得回来找你。”
    瞥见冯拓的表情,冯熠问:“你干什么了?”
    “你看你最近这脸色,人也瘦了,哥几个想劝劝你,陪你喝两杯吧,你不提,咱也不敢主动问,就想着怎么帮帮你……”
    前一段主动给阮玮业生意做的三家公司集体毁约,按照合同,毁约金两三百万,对这些人来说根本不算钱,而阮玮业就惨了,几船原料已经付了全款,在路上了,一船几千万,退不掉。被这么一毁约,生产出来的成品没人要,原料也没有足够大的仓库堆,几条船滞留在港口,损失按天算,一天一大笔钱,加上大几千万压在原料上,资金链一下子又断了。
    冯熠听完,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骂过冯拓,让他赶紧补救,再三告诫别再给自己找事后,就驾车去了阮棠家。一路上,他给阮棠打了几次电话,到第四次的时候,阮棠终于接了。
    “你在家?有没有时间,出来聊聊。”
    阮棠接起电话的前一分钟,阮玮业已经接到了毁约公司负责人的致歉电话,她沉默了片刻,冷冷地“嗯”了一声。
    冯熠到的时候,阮棠已经等在小区大门外了,她之所以没站在家门口等,是不想她家人看到冯熠过来。
    一会儿毁约说不需要了,一会儿又道歉说下属搞错了库存——三家都是大公司,商量好了闹着玩,把她一家人折腾得天翻地覆。
    阮棠很清楚这是因为冯熠,最初的愤怒后,她冷静下来想了想,又觉得冯熠绝不会那么低级,应该是他周围的人见风使舵。
    捧得高摔得狠,没毛病。
    她顶住了家庭压力没去找冯熠,是清楚这一次躲过去,保不齐还有下一次,总不能次次去求他,倒不如破产了安心。反正没有她之前的自作主张,她家大概早两个月就破产了。
    车子开到小区外的时候,瞥见阮棠,冯熠意外了一下,靠边停下。
    待他开门下车,阮棠也走近了。两人相对无言地对视了片刻,冯熠从大衣口袋里摸出烟盒,先开了口:“那三家公司……我是刚刚听说的。因为我,但不是我的意思。”
    阮棠垂着眼睛点了下头:“知道。”
    “怎么不来问我?跟我赌气?”
    第30章
    “我跟你赌什么气。已经分手了, 遇到什么事, 都没理由去找你。”
    冯熠定定地看了阮棠片刻, 突然轻嗤一声, 垂头点烟。
    他抽了一口,突然想起,此时此刻的情景很像两个月前, 他去露台找她,她凑过来替他点烟。那时候的阮棠虽然也因为自尊心、倔着不肯先开口,但眼中有种怯怯的柔顺,和此时此刻地冷硬、无所谓全然不同。
    “你没有和前任联系的习惯,之前为什么去找冯卓帮忙?那时候那么担心你爸爸周转不开,现在怎么不怕了?”
    还是笃定他不会坐视不管。
    “我没去找冯卓帮忙,当时是偶然遇上他的,我爸爸公司的事他也是听别人说的。”
    阮棠越来越觉得, 打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求陆西宁的哥哥带自己去沣和周年庆, 家里的困难是阮森乔阮鑫乔的舅舅吃里扒外和爸爸运气不好造成的,并不是她的责任,变成现在这样,阮鑫乔就当真有理由指责她了。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就算当时冯熠没有刻意为难,她欠了冯卓的情,如果不理会他的重新追求, 也会被反噬, 论人品, 冯卓可比冯熠差远了。
    阮鑫乔和阮森乔这几天那么过分地指责她,就好像全是她的错一样,她当真是厌倦了,现在想想,她为什么要牺牲尊严为他们兄妹俩铺路、让他们理所应当地享受富贵安逸?破产了没钱了也不会死,她就要毕业了,可以赚钱养自己养爸妈。家里当真穷了,没准这对兄妹以后就不上门、转头去找他们还算有点家底的亲妈了,正好清净。
    冯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原本过来,是想跟阮棠好好聊聊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开口就僵住了。他熄掉没抽几口的烟,问:“既然不想看到我,为什么又接电话、愿意见面了?”
    “总要说声谢谢,那些人之前是因为你才给我爸爸生意做,就算现在故意为难,你也没义务帮忙。”
    冯熠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你要跟我分手,真正的原因是什么?真不是因为我推迟去伦敦的时间,还有跟沈冰琛一起出差,你赌气?”
    在这之前,他们一直很好,阮棠从没跟他闹过,突然间就要分手,冯熠完全理解不了。如果不是赌气,仅仅因为他没有兑现承诺就真心实意地想分手,那她对待这段关系的态度未免太儿戏,亏他还以为她是喜欢他的,哪怕一开始是因为阮家遇到了困难,后来相处时的种种反应,她分明是动了心的。
    因为你不够喜欢我,仅仅是有点感兴趣——阮棠从小看着妈妈为了整日忙碌的爸爸牺牲了自己的生活,无数次地想以后绝不找爸爸这种类型的男朋友,后来遇上冯熠……那么优秀的一个人居然喜欢她,她牺牲一点、迁就他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可原来他根本没那么在意她,她不过是自作多情了一场,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委屈自己?更何况,她也一直介意被外面的人说成是沈冰琛订婚后,冯熠的退而求其次。
    她提分手提得理直气壮,唯独真实原因不愿意说,对着男人说“你不爱我,你对我不好,所以我要离开”,只会被轻视,被当成拿分手博关注的小丑。
    迟迟等不到阮棠的回答,傲慢了三十年的冯熠觉得自己应该立刻转身离开,早点把这个没心肝的小丫头抛到脑后,但他迟迟没有动,隔了半晌,再次说:“分手可以,总得有个理由。”
    “……”阮棠想了片刻,低声说,“觉得没意思。”
    说完这句,久久不见冯熠应声,阮棠抬头看向他,见他的脸色越发冷峻,不由地有点怵,告辞道:“我爸爸公司的事情,还是谢谢你,挺晚了,我先走了。”
    赶在阮棠转身之前,冯熠拉住了她的胳膊:“只口头谢?”
    阮棠往外抽了抽自己的胳膊:“我并没求你帮忙,你要不乐意,可以袖手旁观。”
    冯熠执意不松手,看着她的眼睛说:“要是我想插手呢?”
    “你是在威胁我吗?”阮棠皱了皱眉,他要是插手,她爸就不止是破产了,“冯熠,我一直以为你和冯卓不一样,是要面子的人。”
    冯卓那种在分手后,因为好胜心,没脸没皮地百般纠缠原本并不多喜欢的人,是真的很没品。
    “类似临时毁约的事不会再发生,你爸爸的公司也会顺顺利利,我帮你家忙,要点报筹,不过分吧?”在阮棠的脸上看出戒备,冯熠松开她的胳膊,轻哂道,“你想多了,我没有强迫女人的习惯,你到我的办公室实习,做一个月助理,这要求不过分吧?”
    刚刚下意识把冯熠往坏了想,阮棠有些过意不去:“你为什么要我去你办公室实习?”
    冯熠没回答,重申道:“放心,我不会强迫你,单纯过来工作。”
    阮棠困惑了片刻,突然明白了冯熠的用意,他认定她提分手是不懂事地不理解他到底有多忙,所以让她亲眼看着他工作,真让人无语……
    要她为了爸爸的公司主动回头求冯熠,她是坚决不肯的,可冯熠找过来,保证只要她去他的公司观看一个月他工作,以后都不会再有人恶意整她爸爸的公司,这样的要求,她如果不答应,家里当真破了产,她会愧疚很久。
    更何况对这个人,她也不是完全没有怨气,垂眸想了一小会儿,阮棠笑着问:“单纯到你那边工作,实习结束就老死不相往来的话,可以啊。你公司有很多青年才俊,如果我遇到合适的交往对象,你会不会干涉?”
    隔了半晌,冯熠才冷声说:“不会。”
    ……
    阮棠和冯熠约定周一开始实习,周末下午,她陪陆西宁去选个人演奏会上要穿的礼服,再次遇到了王颖若。
    看见阮棠,在试礼服的王颖若推开店员,顾不上背后的拉链只拉了一半,兴奋地提起裙子迎过去问:“听说你把冯熠甩了?”
    阮棠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并没有谁甩谁,就是不合适。”
    “我的事儿都和你说了,你跟我打什么官腔?还不是因为沈冰琛太贱……冯熠活该被甩,他和二十几岁的时候一样又瞎又自以为是。不过大家都说冯熠是为了沈冰琛忽略你,她又该得意了。”
    听到后面这句,阮棠微微撇了下嘴,岔开话题道:“他二十几岁的时候,再瞎再自以为是,起码年轻,现在是又老又瞎又自以为是。”
    王颖若和冯熠同岁,也三十了,听到这话,不满道:“三十岁很老吗?我觉得我还年轻着呢。”
    自觉失言,阮棠笑着补救道:“是他老,你看起来最多二十五岁。”
    王颖若笑了笑,一脸欣喜地说:“我要结婚了,婚礼定在明年九月份,还缺个伴娘,就你吧!”
    “啊?”
    前任的前任邀请自己当伴娘,这体验很有些奇特,可惜一刻钟后,阮棠和陆西宁各自挑了件礼服换上,惊艳之后,不肯被漂亮的小女生在婚礼上抢去风头的准新娘又改了主意:“嗯……算了,伴娘我慢慢找,你和西宁来观礼就好。”
    大费周章地换了礼服,做了头发,自然要拍合照留念,王颖若修过照片上传朋友圈,很快就收到了来自冯拓的赞。
    冯熠正在外头和人谈事,看到堂弟发来的截图,皱了一下眉,待正事一结束,就跟冯拓要了王颖若的号码,给她打了通电话。
    若不是忍无可忍,他绝不会再联系她。
    电话一通,他便压下烦躁的情绪,用惯有的冷淡嗓音说:“王颖若?我是冯熠。”
    王颖若刚刚挥别了阮棠和陆西宁,正和表妹、几个朋友在超五星酒店的咖啡厅享用下午茶,接到冯熠的电话,着实意外了一下:“我的妈呀,有生之年,我居然能接到沣和的冯总主动打来的电话。”
    冯熠无意和这人斗嘴,开门见山地说:“如果过去我有什么地方让你不满,我道歉。也请你离阮棠远一些,别再和她讲没有意义的话。”
    因为摸不清阮棠提分手的原因,冯熠总觉得和王颖若说了什么有关。
    听出来冯熠是打来兴师问罪的,王颖若大大的讶异之余,又觉得无话可说:“冯熠,你让我不满的地方可太多了,道歉也没用,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至于棠棠,我是和她讲过一点我跟你、还有沈冰琛的恩怨,但这是我的自由,和你没关系。”
    听到这话,冯熠只觉得自己不应该找王颖若聊,该直接去找她爸,请王总抽空管一管他越来越没谱的女儿:“随你。”
    冯熠这一如既往的冷漠激起了王颖若的陈年旧怨,赶在他挂掉电话前,她起身走出咖啡室,怒不可遏地说:“你被阮棠甩了,找我发什么神经?满世界都知道阮棠三年前拼命追你追不到,而你从那时候到现在都对沈冰琛情有独钟,沈冰琛三番五次跑到她面前蹦跶,你又不避嫌,阿姨生日也没请她去,我不止听到一个人猜,你是因为沈冰琛订婚了,一时失落才和阮棠凑合的。阮棠要还不甩了你,我根本看不起她,也不会跟她交朋友。”
    “我对沈冰琛情有独钟?”
    “本来就是啊,沈冰琛虽然没明说,但耍手段闹得满世界都以为你追她,以此抬高她的身价,这事儿你一点都不知道?还是你其实知道,但并不在意,还挺感谢她替你挡了往你身上扑的各种女人,省去了你的麻烦?”
    “你愿意和沈冰琛互帮互助没问题,但有没有想过,在你身边的人会不会难堪?当初你提分手时那么绝,我本来就已经够伤心了,沈冰琛口口声声说要帮我找你谈谈,结果借机和你攀上关系,还故意让所有人都误会你青睐她,害我被人笑被闺蜜抢了男朋友,你认为你跟她没什么,问心无愧,可我受到的伤害、丢掉的面子怎么算?”
    冯熠那时候刚回到沣和做事,千头万绪,烦不胜烦,根本无暇理会女人之间的小把戏,他安静地听完,再次说:“颖若,抱歉。”
    除了没有顾及过王颖若的感受,他当初也不该因为生活无聊,轻易开始一段并没有投入多少感情的关系。
    尽管这个“抱歉”比前一个说得诚恳许多,王颖若的愤怒也丝毫没有平息:“你没对不起我,是我自找的,自己对不起自己。我那时候就是太年轻太顺利了,才会为了找点苦吃,追着你不放。明明你就是那种最糟糕的恋爱对象,我还死赖着不想分手,简直脑子进水。我后来交往的男人里,就连习惯性劈腿的渣男都比你强一百倍!”
    “你条件再好又怎么样?你工作忙关你女朋友什么事?凭什么要求别人配合你的时间表?你这种人,只适合找那种有钱有地位就满足的拜金女,给够了钱和资源她们保证乖乖听话不惹你烦,把你当冯总供起来每天捡你喜欢听的花样夸。这种人可多了,沈冰琛就是最典型的一个,她才是最适合你的女人,请你们原地结婚,放过孔传泽和阮棠吧……”
    王颖若还想再说,可惜冯熠挂电话了。她“切”了一声,嘀咕了句“没风度”,就满心舒爽地回去享受下午茶了。
    尽管她这些年一直耿耿于怀,提起冯熠和沈冰琛就咬牙切齿,但冯熠气场太强,面对面的时候,她最多呲哒他一句,内涵一下,哪敢像现在这样毫无顾忌的随便骂。
    冯熠之所以忍着头疼听王颖若发完那么一大堆埋怨才挂电话,是那句“习惯性劈腿的渣男都比你强一百倍”让他失了神。
    阮棠会不会觉得,作为男朋友,冯卓那种扶不上台面的,也比他强?
    第31章
    阮棠不想联系冯熠, 周日晚上, 她给唐升发了条微信, 问他自己明天几点到,需要做什么准备。唐升对这件事毫不知情,也摸不清两人是不是复合了,就没立刻回复, 转而给冯熠打了通电话,试探着问:“冯总,阮小姐说她明天开始会来总部实习, 问我上班时间和工作内容。我把她安排到风控部, 您看可以吗?”
    冯熠正烦着, 语气不善地反问道:“谁说她要去风控部?”
    ……你!是你让我把她安排到一个既能学到东西,又不太忙的部门的。总部没有一个部门不忙, 风控那边的工作时间是早十点到晚十点,单休, 实习生只需要打打杂、跑跑腿、复印一下资料,他可以跟风控的负责人交待, 让没有具体工作的实习生早十点上班,六点下班。
    唐升只敢在心中这么回答, 嘴上恭恭敬敬地说:“那我再给她找个更适合的部门。”
    “不用, 你给她在我的办公室安排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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