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她向门卫出示了证件，放行进去，很快来到办公区的会客室里。
    其实在来之前，顾瑶也做过简单的资料调查，这个监狱落成的比较早，前些年江城又盖了另一所男子监狱，就是为了把重刑犯和普通犯人隔离开。新监狱落成后就将犯罪情节较轻的犯人都挪了过去，这里大部分留下的都是强|奸犯、杀人犯、毒贩等等。
    到了这几年，由于科学发展越来越快，心理学也逐渐被大家认知和接受，这边的监狱里还多了一种新型犯人——心理罪犯。
    也就是一般人所说的变态杀人犯。
    顾瑶看过网上报道的丰正辉的新闻，如果那上面的东西都属实，那么基本就可以判定丰正辉也属于这个类别，不过丰正辉很聪明，他没有杀过人，或者说警方还没有找到证据证明他杀过人，所以最终判刑是故意伤害罪。
    顾瑶想到这里时，监狱的工作人员来到会客室，那是一个穿着狱警制服，看上去没什么表情的男人，大概是已经习惯面对重刑犯了，身上自有一股戾气。
    狱警姓李，名叫李方达。
    李方达一坐下来，也没寒暄两句，就将一份资料和一份保密协议递给顾瑶，说“顾小姐，很感谢你过来。这是丰正辉的资料，你可以在这里但是不能拍照、复制，也不能带出这个门口，你还要在这份保密协议上签字，所有这里的事情你都不能对外讲，否则我们会向你追究法律责任。”
    顾瑶点了下头，很快在保密协议上签字。
    李方达又递过来另一份文件，说“还有一件事，你也要提前知道，本监狱关押的都是有过重大犯罪行为的犯人，如果你没有遵照我们的规定，擅自行动，一旦发生事故，遭到犯人袭击、殴打，甚至是死亡，本监狱没有任何责任。当然，如果你遵守规定，在我们给你安排的探监室里和犯人对话，我们的狱警会时刻关注你的安全，不会让犯人伤害到你。”
    顾瑶拿着笔的手没有迟疑，在听完李方达的口述，以及看完文件上的条款之后，她一边在落款签上自己的名字，一边问李方达“是不是如果我不签这个字，就见不到丰正辉？”
    李方达“可以这么说。”
    顾瑶扯了下唇角，放下笔，将协议推回给他。
    李方达看了一眼，问道“你都想清楚了？”
    顾瑶挑着眉反问“我还有选择么？”
    李方达说“有，你可以选择拒绝探视丰正辉。”
    话落，李方达就站起身，走到门口，并示意顾瑶跟上。
    两人一路穿过狭长的走廊，经过被铁丝网拦截起来的操场。
    顾瑶侧头一看，犯人们正在操场上活动，有的人正在打球，有的人围在一起说话，还有几个人发生口角，打了起来。
    少数犯人一个人在边缘区域坐着，有人发现了顾瑶，站起来，朝她出口哨，有人只是安静地注视着，还有人做出猥亵动作。
    顾瑶对这一切都仿佛没发生，目光只是从他们身上一一掠过，将这些外面传说的穷凶极恶的罪犯的言行收入眼底。
    一时间，她只觉得前面的李方达走得太快了，没有机会让她看得更清楚些。
    直到离开操场区域，李方达侧头落下这样一句“我在这里工作快七年了，从没见过像你胆子这么大的心理咨询师，尤其还是个女人。”
    这话顾瑶自然能明白，心理咨询师也是人，是人就会害怕，而且正是因为心理咨询师距离人们的心理黑洞更加的近，更加深知那片黑洞里住着什么样的魔鬼。
    顾瑶说“如果不是走这一趟，我也不知道原来自己的胆子这么大。”
    顾瑶没有说谎，刚才签字的时候，连她自己都在诧异心底浮现出的那份果决，好像来探访一个重刑犯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李方达说“政府有要求，让我们定期安排心理专家过来，我们也是没办法，再麻烦也得照做。以前过来的专家大部分都很不情愿，有的三催四请，换着方儿的找借口，你还是第一个一通电话就愿意过来的。”
    这一点顾瑶倒是有些诧异，但她很快说道“如果这次进行的顺利，你们不妨也把我放进心理专家的名单里，如果不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耽搁了，我就会过来。”
    李方达终于笑了一下“我一定会的。”
    来到探监室前，顾瑶已经将身上的电子设备交出去了，李方达把丰正辉的资料放下，临走之前又一次嘱咐说，希望她紧守这里的规定，不要有任何录音行为。
    顾瑶点头保证。
    直到李方达出去，顾瑶拿起资料开始快速浏览。
    资料的内容不多，大部分都是平铺直述而且非常枯燥的内容，想来这些资料里也不会写太出格的东西，只是将丰正辉的案件从头到尾介绍一遍。
    不过有些地方还是和媒体的报道有出入的。
    顾瑶扫完资料，这时就听到外面有动静，她抬眼一看，狱警已经将带着刑具的丰正辉带到门口。
    丰正辉进来时，顾瑶站起身，目光直视着他。
    果然和外面的人传的一样，丰正辉是个五官秀气的男人，身材高瘦，但不够壮实，双商都很高，这一点在他的眼神里可以体现出来。
    他还有一点驼背，但精神很好，脸上还挂着一点讥诮的笑容，尤其是在看到顾瑶时，那笑容里还多了一丝兴趣。
    丰正辉坐下来时，狱警走到门外守着，他等门关上了，才露出一抹笑容，说“我来这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心理专家来看我，还是个女人。”
    顾瑶也跟着坐下，说“不是你找我来的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丰正辉只说了三个字“陈飞宇。”
    顾瑶一怔，这才忽然想到陈飞宇在临自杀之前，的确在她耳边提到一个人名。
    可是……
    顾瑶问“你认识陈飞宇？”
    丰正辉“朋友。”
    顾瑶想了一下，觉得哪里不对“陈飞宇自杀之前和我提过一个人，但那不是你的名字。而且，陈飞宇自杀前拜托我去看一个朋友，这件事你怎么会知道？”
    丰正辉慢悠悠的回答“这很容易猜。陈飞宇自杀前只见过两个心理专家，一个名叫王盟，这是官方说的，另一个官方没有提，但我也有渠道问到。王盟给这里的其他人做过心理辅导，我听过他的事，陈飞宇绝对不可能相信他，那么就是另外那个官方没有公布的心理学家。”
    顾瑶轻轻点了下头，丰正辉的分析在情在理。
    丰正辉继续道“至于陈飞宇告诉你的名字，他说的应该是——李云辉。”
    顾瑶一怔。
    丰正辉笑了“你的表情已经回答我了。”
    顾瑶转而问“李云辉也是你？”
    丰正辉“那是我妈改嫁前给我起的名字，我亲生父亲姓李，后爸姓丰。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所以你在江城任何一个监狱都不可能打听到李云辉。”
    原来如此……
    隔了一秒，丰正辉又说“不过我猜，你应该没有去打听过，你是不是已经忘了陈飞宇的遗言。”
    说这话时，丰正辉脸上笑容尽失。
    这是一句陈述句，丰正辉的语气也很平和，好像只是告诉顾瑶他的猜测，并不需要求证。
    顾瑶吸了口气，直视着丰正辉的眼睛，正是这双眼睛告诉她，这不是一个可以轻易搪塞或者哄骗过去的男人，他懂心理学，双商都很高，一旦她稍有闪失，被他抓到尾巴，那么她就会瞬间处于劣势，接下来的接触就会非常难过了。
    思及此，顾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说“我的确把这件事忘了。不过我是被另外一件事耽搁了，我不是敷衍陈飞宇。”
    顾瑶的诚实，令丰正辉又一次露出笑容，方才紧绷的氛围也跟着轻松下来。
    “你这么老实，就不怕我听了不高兴，在这里对你做点什么？”
    顾瑶扫了一眼他身上的刑具，问“狱警就在门外，你还带着刑具，这样你也可以做到？”
    她的语气里没有一丝害怕，仿佛只是单纯的好奇他的能力。
    丰正辉笑容渐浓“如果我想，我就可以。”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又问“把你耽搁的事情是不是田芳的案子？”
    顾瑶又是一怔“我出庭作证的事，你也有渠道打听到？”
    “这里只是监狱，又不是偏远山区，只要这里的人肯张嘴说话，有什么问不出来的？”
    到了这一刻，顾瑶绝对相信丰正辉有这种能力，否则他也不会哄得那么多女人帮他求情了。
    几秒的沉默，顾瑶决定忽然将话题引向重点“以你的智商和情商，还有你的学识和知识体系，你根本不需要心理咨询师来帮你，一般的心理咨询师也帮不到你，你很清楚自己的问题，甚至知道自己的黑洞禁区开关是什么，你有独特的防御机制，并不是一般人可以轻易触碰到的。你很理智，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你没有克制自己的行为，你可以让那么多女人自愿受你摆布，被救出去了也不控告你，还要帮你求情。这说明你不仅冷静，聪明，而且很懂女人的心理，你知道如何操纵她们，走进她们的心理禁区，你甚至会让她们感觉到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们的人。”
    顾瑶一口气说完这番话，同时也在观察丰正辉的表情。
    丰正辉似乎听的很上瘾，眼睛也渐渐亮了起来。
    “这是你对我的分析？”
    顾瑶说“这只是我根据资料上的描述和刚才的对话做出的初步判断，也许不够准确。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很肯定……”
    丰正辉“哦，是什么？”
    “以你的智商和学识，你不可能这么快就被抓到，除非……你自己想进来。”
    一秒的停顿，探监室里突然响起一串笑声。
    丰正辉笑不可仰，那笑声出奇的好听，连他脸上的表情都变得生动起来，这个男人一旦处于动态，身上的魅力也会被激发，远比照片上他的模样来的吸引人。
    顾瑶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有那么多女人喜欢他，即便他被逮捕入狱，他的过往经历被媒体们报道出来，还引发出很多路人网友的“着迷”和“脑补”，甚至有女网友说想要和这样的男人谈恋爱。
    直到丰正辉止住笑声，忽然说“不如让我告诉你一点那些资料上没有提到的事情吧。”
    顾瑶问“是什么？”
    丰正辉好像并不认真，他仰靠在椅背上，坐姿很闲适，仿佛很享受这样冰冷阴暗的环境。
    “比如，我的亲生父亲曾做过协警。”
    顾瑶一顿，却没有打断他，只是聚精会神的听着。
    丰正辉继续说“他和一般的协警不同，他有很丰富的办案经验，甚至比一些正式警察都厉害，但他学习很差，也不想考试，很满足协警这个身份，就一直做下去了。所以我从小就知道怎么和警察打交道，应该说什么，做什么，我听他讲过很多抓捕和审问犯人的故事，直到因为他的工作，我的母亲和他关系破裂。”
    顾瑶这时说“然后，你就跟了你的母亲。”
    “我没办法，我当时还小，法律会更倾向于把我判给母亲，而且我父亲工作很忙，不可能照顾我。”
    “那之后呢？”
    “那之后，我母亲就找了个男人改嫁了，那个男人有点小钱，有自己的生意，在外人看来他是个改善我们母子生活的大好人，但其实我知道，他就是个混蛋。”
    说到这里，丰正辉话音一顿，他似乎并没有兴趣描述那个男人如何混蛋，很快的他就说到自己身上“因为生活质量变好了，我有很多时间可以看书，书本的世界让我觉得很有趣，记下那些知识点也比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容易的多，我开始对人类的心理和社会关系产生兴趣，我的知识体系越丰富，我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就越重。直到有一天，我意识到我必须做点什么，我就去做了”
    顾瑶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指向“你所谓的必须做的事，就是你被抓捕的原因。”
    丰正辉笑道“我也是个人，我需要发泄自己的情绪。”
    “你学过法律，你应该比其他人更加知道这些事的代价和后果。”
    “我如果不知道，也不会心甘情愿的进来这里了。我很清楚应该如何和那些警察打交道，也知道如何掩藏自己的犯罪证据，就像你说的，我不应该这么快就被抓捕。”
    顾瑶有些困惑“我不懂，监狱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你会想要进来？”
    “就当是我太无聊了吧，我厌倦了在外面奔波，我想要过一点规律性的生活。这里就挺好的，有吃有住，每天按时做工，不需要花钱，还有工钱拿。表现得好还可以减刑。哦，你知道么，我还是这里的模范犯人。”
    丰正辉说到这里，反问顾瑶“怎么样，你对我的第二轮分析出来了么？”
    顾瑶点了下头，微微扬起下巴，说“你很健谈，也知道如何代入一个有趣的话题，让坐在你对面的人参与进来，只要你想，你可以变得很nice，可以和这里任何一个人相处的很好。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
    丰正辉挑着眉问“是什么？”
    “你的动机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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