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花梦震了震,眼前掠过滴血验亲的那一幕,身体忽然像被抽了几根骨头似的,往下一坍。
    “对。”她扯了扯唇,“他不是。”
    冉双荷垂眸,握住了花梦的手:“但我相信,他一定还在这世上。”
    花梦一颤。
    冉双荷道:“我也相信,我们一定能与他团聚。”
    晨光灿如碎金,一点点地融进冉双荷的眼眸里,花梦望着这双攒满希望的眸子,猛然又忆起鬼婆婆的那句“死了”,心下不甘,又心酸,眼眶一涩,泪便涌了上来,慌忙低头忍住,反握住冉双荷的手。
    “嗯。”花梦一笑,“我们一定会和哥哥团聚的。”
    冉双荷微笑,道:“玊儿也是你的哥哥,他性子冷,不善表达,但这些年,还是很疼你的,你有闲,也多体贴他些。”
    花梦想起花玊,心头拨云见日,狡黠地笑了笑:“这是拐着弯儿让我替他找媳妇儿吗?”
    冉双荷伸手把她的脑门一点:“没个正经儿。”
    花梦歪头一笑,冉双荷道:“玊儿的婚事,你爹已替他张罗了,我让你体贴他些,是提醒你少在外边惹事,别回回都让他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后面那半截,花梦完全没听进耳里,她一下子坐直起来:“爹已经开始给大哥张罗婚事了?谁?”
    冉双荷默了默,道:“长宁郡主。”
    花梦两颗眼珠险些掉下来。
    冉双荷挑眉:“怎么,人家是堂堂皇亲,才貌俱佳,屈尊来做你的嫂嫂,你还不乐意了?”
    花梦蛾眉紧蹙,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冉双荷吃了一惊:“你干什么?”
    花梦肃然道:“我得去体贴体贴我的大哥了。”
    ***
    这两天的日头很好,一驱前几日入秋时的寒气,大有秋老虎的架势,一下下地晒得人心焦。花梦径直走进花玊的院子,几个丫鬟正在洒水除散暑气,一见花梦,神情竟跟蒙了大赦似的,齐拥上来。
    “三小姐,你可来了。”大丫鬟熙春抱着银盆,朝屋里睨了一眼,悄声道,“大公子在屋里闷了一天了,今早起来,饭也没吃。”
    花梦轻叹口气,吩咐道:“我先进去,一会儿你把吃的送进来。”
    “好,奴婢这就去准备。”熙春乐着把边上的几个丫鬟一驱,下去了。
    花梦先在屋门前停了一会儿,才一鼓作气把门推开,花玊正坐在书桌前,闻声把手掌一拢,盖住了掌心里的香囊,双眸亦在一瞬间变冷,目光如箭,射向门口。
    “是我。”花梦出声,反手关上了门。
    花玊的目光一颤,抬手把掌心的香囊放回了袖中,声音暗哑:“什么事?”
    花梦朝他走来,边走边道:“听说你这边的厨子手艺极好,我过来尝尝。”
    花玊眉目不动:“来晚了。”
    “是吗?”花梦挑眉,朝门外拍了拍巴掌,两扇门“咯吱”一响,熙春端着描金红木食盘,笑盈盈地进来了。
    花玊剑眉一蹙。
    花梦假装看不见,等熙春把香喷喷的一碗山药薏米芡实粥,一碟胡饼放好,退下后,伸手便去拿那粥。花玊先她一步,一手抄起碗与勺,送到嘴边喝了。
    花梦的手挪到那胡饼上来,不情不愿地拿了一个,嘟囔:“小气。”
    花玊默不作声地喝粥,花梦也咬了口饼,凑到桌前,俯身去看花玊那本翻了一早上的账簿,等花玊将要把粥喝完了,才开口道:“爹要你娶长宁郡主?”
    花玊脸一沉,最后一口粥僵在舌上,立时索然无味,恨不能吐了。
    花梦又咬了口饼,鼓着腮帮子看他:“你娶吗?”
    花玊冷着脸把粥咽下,“砰”一声放了碗:“你说呢?”
    花梦噗嗤一笑。
    花玊横眉看她,花梦忙把那笑憋回去了,严肃道:“我帮你啊。”
    花玊哼了声,不置一词。
    花梦扬了扬眉毛,道:“你先前不愿去求长宁郡主出来作证,我便立即帮你找到了莫三刀,洗清了你身上的嫌疑,既有苦劳,又有功劳,能耐如此,还不足以让你相信我吗?”
    花玊脸上倔强的神色松动了些,开口道:“那这次,你准备怎么帮?”
    花梦坦然道:“还没想好。”
    花玊脸又一冷,伸手把面前的账簿扔到花梦眼皮底下。
    “拿账簿给我干什么?”花梦皱着眉,把那账簿翻了两页。
    花玊道:“你该学着料理城中的事了。”
    花梦不以为然:“我将来是要嫁出去的,学这个有何用?”
    “你不是想帮我么?”花玊淡然,“如果将来你能接手蓬莱城,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
    花梦一愣,旋即失笑:“你不会被长宁郡主吓得要离家出走吧?”
    花玊也不遮掩:“就当是吧。”
    花梦忙把账簿放回去,压低声儿:“那爹不打死你,也得打死我。”
    花玊垂眸,猛地看见她指腹上结痂的伤口,一蹙眉:“手怎么了?”
    花梦把手背回身后:“没事,不小心划了一下。”
    花玊若有所思,忽然道:“在冉府抓人那天晚上,你为何突然带走莫三刀?”
    花梦神情一变,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花玊抬头,直视她的双眼:“还没见你跟哪个男人这样亲近过。”
    花梦果然招架不住他的审视,飞快闪开了目光,支支吾吾道:“我,我想让他出席英雄会,指证合欢宫的罪行。”
    花玊道:“说实话。”
    花梦深吸口气,对上花玊的眼神,却到底抗衡不了,败下阵来。
    “我怀疑他是我哥。”花梦坦白,说完,想起什么,纠正道,“二哥。”
    花玊的脸色果然一震,他把账簿收回笔架旁的书堆里,往椅背上一靠,在脑海里把莫三刀那张脸调出来,细细回忆,眉峰渐拢。
    花梦续道:“我跟他做了滴血认亲。”
    花玊又是一震。
    花梦道:“他不是。”
    花玊盯着花梦,眼神像猎鹰一般,花梦皱眉道:“你别这么看我。”
    花玊抿了抿唇,正要说话,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韩睿隔着门禀报道:“少主,查到了。”
    屋内两人双双一怔,花梦道:“查的什么?”
    花玊目光幽凉:“把‘血花’外泄的蚁穴。”
    花梦诧然:“我们的人?”
    “看来是了。”花玊声音渐冷,望向屋外,“进来。”
    第32章 黑衣剑客(三)
    蓬莱城的毒针“血花”由朱雀堂统管, 二十年来,从未出错。玉酒宴与黑风山两案发生伊始,花玊也当即下令彻查了朱雀堂, 堂中并无任何毒针遗失, 刺杀记录上, 亦没有任何差错, 是以他想当然认为六门联盟与长风镖局镖师几人身上的“血花”记号属人伪造,前日经花云鹤提醒, 再次查探,才发现了漏网之鱼。
    韩睿道:“两个月前,青龙堂副堂主贺琛携十名弟子前往冀州执行刺杀任务,刺杀对象有江湖中的锦衣豹张翼、天龙门霍进中、阴阳剑客、天星子邹坤,以及朝中官员蒋蓥方、吕敖、张缙令、王劭, 共九人。那批毒针,很可能在刺杀前被人偷换了, 锦衣豹几人颈上所中的‘血花’毒针,颜色、形状虽无异样,但威力大减,其中霍进中、阴阳剑客三人, 竟在中针后再次清醒过来, 险些杀死贺琛。贺琛原以为是那三人内力格外深厚,没有多疑,事后才察觉,可能是‘血花’毒针出了问题。”
    花梦神色凝重, 出声道:“这次合欢宫冒充我和大哥所杀的, 正是九个人。”
    韩睿点头:“基本可以推断,那次被偷换的毒针, 正是这次出现在六门联盟和长风镖局镖师颈上的毒针。”
    花玊冷声:“贺琛是何时发现异样的?”
    韩睿脸上微带惭愧:“昨日。他听少主要重查‘血花’一事,突然想起冀州那些疑点来,便召集那十名弟子准备复查,谁知,其中一人已下落不明多日,这才惊醒,将事情始末告知与我,托我向少主禀明。”
    花玊哼了声:“贺琛人呢?”
    韩睿道:“已出城追拿那名失踪的弟子去了。”
    花梦瞥了眼花玊严肃的脸,知道他心下有怒,毕竟城中出现内鬼,二十年来还是头一回,因怕他迁怒韩睿,遂出声道:“明天就是英雄会,贺琛只怕是来不及了,与其等他去抓人,不如先想想,如何用那几个合欢宫弟子先稳住以武当、少林、峨眉为首的江湖同仁。”
    韩睿沉吟,道:“要不要请示城主?”
    花玊也正想向花云鹤回禀此事,遂道:“走吧。”
    刚走到门前,他忽然回头,叫花梦:“你也过来。”
    花梦怔了怔,一脸狐疑地跟了上去。
    ***
    日上三竿,花云鹤那间长久被黑暗笼罩的书斋被烈日照得窗明几净,通透敞亮,他人坐在书桌后,苍白的脸也多了几分血色,但疲惫还是深陷在眉间。听完花玊的陈述,他眼也没抬,似乎并有半分意外,倒是花梦按捺不住了,喊了声:“爹。”
    花云鹤这才把眼皮子抬了:“听着呢。”
    花梦撇了撇唇。
    花玊道:“明日,父亲是否要亲自向江湖各派通报此事?”
    花云鹤淡淡道:“你来吧。”
    花玊面上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犹疑,沉默少顷方回:“是。”
    花梦心细如发:“爹,兹事体大,您不出面,恐难以服众。”
    花云鹤神色不明:“你以为他们千里迢迢赶到这儿来,真是想听个案子吗?”
    花梦一怔。
    花玊慢慢拧起眉峰。
    花云鹤缓声道:“明天的英雄会,我会出席的,你们先退下吧。”
    花梦与花玊互看一眼,虽不明白花云鹤话后何意,但也不好再问,齐声道:“是。”
    英雄会每年一届,由时任武林盟主于年末召开,分议事和比武两项,旨在总结该年江湖事务,评选后起新秀。自花云鹤担任武林盟主这十几年来,届届英雄会皆在蓬莱城召开,花玊辅事多年,对准备流程谙熟于心,本不必焦虑,可这次江湖各派却并非单纯为赴会而来,而是假以赴会之名,兴师问罪,花云鹤将澄清之责委以花玊,无异于将蓬莱安危付与他手,实令他重任在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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