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余宝胜虽恨棠梨到底不敢赌,这里可不是别的地方, 这里是水寇的大本营,这里随便拉出一个身上都背了不止一条人命, 尤其这位大当家, 更是个狠角色,除了对他这个兄弟, 其他人根本不会看在眼里,不说以往便这回, 明明是他兄弟自己非要出去,被咬伤, 跟着杰少爷身边伺候的有一个算一个, 都丢进池子喂了猪婆龙。
    因杰少爷先头嫌寨子里的女人不好看, 便去岳州城弄了几个女的回来, 挑了最美的近身伺候,还绑了这姓叶的来医病。
    这大当家性子多疑且喜怒无常,若知道自己这身份都是假的,只怕立时便会要了自己的命。
    为今之计只有不跟这姓叶作对,免得她抖搂出自己的老底儿来,而且,这小子在这里可不止自己一个冤家,就算自己不使坏,也自有人出手。
    余宝胜瞄了眼旁边的美人,这美人的目光可不善,且这不善明显是对着姓叶的小子来的,这女人要是毒起来可比什么都毒。
    想到此呵呵一笑把方子双手递了回去:“大当家,这方子在下瞧着甚妥当。”
    大当家并未接而是道:“如此,还要劳烦先生把这方子誊抄一份。”
    余宝胜知道大当家的意思,这水寨虽称作水寨,到底不是正规的水兵大营可比,即便不愁衣食,却并无固定的大夫,药品也只是一些寻常的伤药,真要是病了抓药还得去岳州城。
    这姓叶的如今可是声名远播的神医,她开的方子万一被药铺的伙计认出来,一旦报官惊动官府就麻烦了。
    只不过自己的字迹,也不保裉,自己可在安州开过庆福堂,虽不受总号辖制,到底也是余家的本家,年轻新来不会认得自己的字迹,可那些老伙计就难说了。
    大当家见他有些迟疑,眉头一皱:“劳烦先生了。”
    话说的客气,语气可是一点儿客气的意思都没有,冷冷冰冰的下令,根本不是商量。
    余宝胜哪还敢推辞忙道:“在下这就抄。”说话已备下笔墨在案上,余宝胜提起笔心道,虽说最近一年自己的运气差了些,可这都走了一年背字了,怎么也该转运了吧,想来没那么巧,自己就誊抄一个方子,就让人认出来了。
    想到此落笔誊抄了一份,大当家拿过扫了一遍,递给棠梨:“叶神医瞧瞧可有错漏之处?”
    棠梨暗道,这位大当家当真不简单,刚自己开好方子的时候,他可是看都没看就让人请余宝胜过来,足以说明他是不识字的,虽不识字却极有心计,他先让余宝胜誊抄再让自己看看可有错漏,这一来一去,过了两手,便万分稳妥了,自己跟余宝胜就算有胆子使坏,也不会成功。
    棠梨仔细看了一遍,的确是誊抄了自己的方子,一个字都不差,便道:“并无错漏。”
    大当家这才交给下头人吩咐速去抓药。
    只是那人刚要走却被一个柔媚的声音拦住:“且慢。”是那美人,见大当家眼里冷光闪过,也不由打了个颤儿却咬咬牙道:“大当家这药方若拿到岳州城去抓药,只怕立时便会官府知晓。”说着伸手指向棠梨:“她是齐王的人。”
    齐王?大当家脸色一变:“当真?”
    棠梨也愣了一下,自己什么时候成了齐王的人,怎么她自己都不知道,忍不住道:“姑娘是记错人了吧。”
    那美人呵呵冷笑了数声:“我曾亲眼所见,你一连十几日在齐王殿下的寝居之内,怎可能认错。”
    亲眼所见?棠梨略想了想,终于想起这美人是谁了,当初自己给齐王行针治他的寒热相斗之疾,因怕万一有差错,控制不住齐王体内的热毒,提出了治病的条件是找个青楼的女子来有备无患,棠梨记得韩松寻了位青莲阁的头牌姑娘,前头的十几日里都在幔帐外候着,自己虽未瞧见真容,但影绰绰那动人的身姿也知必是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莫非那美人便是眼前这位,也只能是她,不然怎会知道自己给齐王行针之事。
    想到此不禁道:“原来是岳州城大名鼎鼎的青莲姑娘,在下失敬了。”
    棠梨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个,青莲心中更恨,自己好端端一个青莲阁的清倌头牌,要容貌有容貌,要才情有才情,多少达官贵人捧着银子就为了来青莲阁一亲芳泽,自己都未瞧上一个,她想着凭自己的容貌才情怎么也能攀个王孙公子,那日在观潮阁知道了齐王殿下的身份,心中暗暗兴奋,这齐王殿下出身高贵地位显赫,手握重权,若自己攀上,哪怕入齐王府做个侍妾,都不枉此生了。
    谁知那十几日竟是自己一生里最大的羞辱,她之所以一连十几天都在幔帐外候着,只是给齐王治病的条件。齐王瞧上的也不是自己,而是这个姓叶的,同为女子,自己比这姓叶的丝毫不差,为何齐王对自己连一眼都吝于施舍,却对她那般珍爱,即便在那样的境况下,也并未动她,且为了她的名声,还让那个黑脸侍卫告诫自己,不许外传。
    自己还被掳掠到这贼窝里来,伺候这个病歪歪的小子,像个粗使的婢女一般,伺候他吃喝拉撒,还要给他擦身子,还要防备这那个不怀好意的二当家三当家。
    大当家看向棠梨:“你是何人?”
    棠梨:“大当家说笑了,我自然是大夫,不是大当家让手下请我来给令弟治病的吗。”
    青莲却哼了一声道:“你是女子怎会是大夫?”
    棠梨知道她的身份开始便知瞒不住了,当日在观潮阁行针之时,因那寝居之内燃了火灶,热如炎夏,衣裳早被汗水浸透贴在了身上,即便在幔帐后只怕也能瞧出端倪来。
    棠梨不明白这位青莲姑娘跟自己连话都未说过一句,面儿也未照过一次,她这恨意是从何而来,不禁处处给自己挖坑使绊子,还揭破了自己女子的身份。
    棠梨很清楚这是什么地方,这里可不是水军大营,这里是水寇的老窝,那些水寇横行岳州十数年之久,烧杀掳掠为害一方,可不是什么良民,他们是视人命如草芥的亡命徒,他们根本没有底线,也正因此,青莲此时揭破自己女子的身份,真可谓十分恶毒。
    棠梨甚至都能感觉到那些明显不怀好意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但这些目光并不包括大当家,棠梨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大当家虽是这水贼的头儿,但他跟其他那些水寇不一样,即便他目光阴冷神色不善,但棠梨却觉得比起外头那些水寇,这位大当家该是可以讲理的。
    想到此,棠梨笑道:“哪条王法规定女子不能做大夫了,况,青莲姑娘刚可是亲口说看见在下给齐王殿下行针治疗顽疾的。”
    青莲:“你,你根本就是齐王的人,不然怎会那样医病。”
    棠梨:“青莲姑娘此话从何而起,在下身为大夫,行医治病乃是本份,齐王殿下多年被顽疾所苦,求到我头上,我若不能医也便罢了,既能医如何能推脱,至于怎么医病,青莲姑娘并非医道中人,又怎知医病之法。”
    青莲:“便你再巧舌如簧,齐王跟你也绝非寻常,既跟齐王有牵扯你便是官府中人,大当家,跟官府牵扯之人,绝不能留。”
    棠梨暗惊,这青莲分明是要致自己于死地啊,自己跟她哪来的这么大仇。
    想到此,便道:“大当家,在下是大夫,大夫治的是病,却不会问病人的身份,不管是王公大臣还是贩夫走卒,只来求医,在下便绝不可袖手,这于身份并无干系。”
    大当家冷冷看了棠梨一会儿:“来人,押去地牢。”
    根本不容棠梨再说什么 ,进来两个汉子,推搡着棠梨出去了。
    所谓的地牢是靠着一片山壁挖的半截地窨子,上面挡了铁栅栏,上面一关门,下面便更黑了,棠梨适应了一会儿方才看清,其实就是个山洞,三面都是山壁,可想而知这水贼的老巢是依着山的。
    棠梨正在琢磨那位大当家,若他信了青莲,应该把自己直接杀了一了百了,或者把自己丢给外头那些水寇,但他却把自己关在了这里,倒让人猜不透他的目的了。
    棠梨不知想了多久,天色暗了下来,抬头能瞧见铁栏外的明月,皎皎银辉从缝隙中穿进来,照在地上,一片银白。
    棠梨抬头看去,也不知有没有人发现自己失踪了,她常常住在叶府,久了爹娘也都习惯了,若自己不回叶府,叶府的人大约会以为自己回了竹山县,如此,只怕得过几日才会发现自己被绑架的事了。
    不对,还有甘草呢,刚才问了那个婆子,那婆子说只有自己,并无旁人,可见甘草并未一起绑来,这些水寇杀人不眨眼,若怕甘草报信,说不准便杀人灭口了。
    想到此,棠梨心中更加担忧,正在此时,忽听哗啦的声响,铁栅栏门开了,棠梨微微眯眼,才看清来人,不禁道:“大当家深夜来此有何赐教?”
    第161章 冲冠一怒
    大当家:“这水寨□□有三位当家, 除了我还有二当家三当家, 以他们的行事作风, 必不会放过你,如今他们在外办事尚未回来, 我已令人备下小船, 可连夜送你回岳州。”
    棠梨:“大当家此举是因令弟的伤吗。”
    大当家:“若无叶大夫妙手回春, 小杰只怕性命不保, 我唐荆山虽是个大老粗,却也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
    棠梨:“大当家果真是明理之人, 不过大当家如此明白之人, 为何会留在这里,大当家便不为自己打算, 可令弟呢,难道大当家也想让令弟在这水寨之中待一辈子吗, 更何况, 说句不怕大当家恼火的话,即便大当家如此打算, 可这水寨能长久吗,且这些年水寇屡屡作乱, 杀烧抢掠,恶行罄竹难书, 大当家以为朝廷还能隐忍多久, 一旦朝廷下决心清缴, 就凭这些乌合之众可能抵得住朝廷的精兵悍将吗, 到了那时大当家又如何自处。”
    大当家沉默良久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棠梨:“大当家何出此言?莫非忘了在下是大夫。”
    大当家:“ 你医术高明不假,但女子之中有你这般胆识的不多,有你这样见识的更是少之又少,一个只知医病的大夫想来说不出这番话来,即便你是大夫,但也必然大有来头。”
    棠梨失笑:“在下只是被大当家爱弟之心所感,想劝劝大当家罢了,且古人云,父母之爱子当为之计深远,大当家对令弟的拳拳之心只怕更胜父母,如此,自当为以后谋算,即便不想他蟾宫折桂光宗耀祖,想必也希望他平安和乐才是。”
    大当家脸色微暗:“叶大夫可是跟我说笑话不成,小杰的脚没了,便能保住性命,也成了瘸子,一个瘸子如何能蟾宫折桂光宗耀祖。”
    “令弟的脚……”棠梨刚要再劝,却听外头一个低低的声音道:“大当家,远远瞧着像是二当家三当家的船回来了。”
    大当家:“知道了。”看向棠梨:“你再不走就走不了,若落在他们二人手中可没你的好果子。”
    棠梨自是知道他的意思,为了自己的小命还是别管人家的闲事了,快步走了出去,跟着唐荆山行到湖边,果然有一小船等在哪儿。
    棠梨跳了上去,冲岸上的唐荆山拱了拱手:“在下的话虽算不得金玉良言,却是出于真心,大当家不妨斟酌一二,再有今日大当家的救命之恩,来日定当回报。”
    唐荆山:“你已为小杰治了伤,并不欠我什么,且,此番放你回去也并非为了你,而是为了这水寨的兄弟们。”
    棠梨愣了愣:“大当家这是何意?”
    唐荆山:“齐王的威名我大梁何人不知,若动了你只怕不用等日后,立时便是灭顶之灾。”
    棠梨愕然, 闹了半天这大当家是被那个青莲诱导误会自己跟齐王的关系了,自己也不过就是给齐王治过病罢了,就算知道自己被这些水寇绑了,难道还能冲冠一怒为了自己,把这些水寇的老窝端了不成。
    先别说他会不会如此,便真有这样的心,只怕也没这样的能力,这些水寇所盘踞的水域地形极其复杂,若没有熟知地形的向导,根本就找不到地儿。
    正因如此,这些水寇才能在岳州横行十数年之久。
    不等棠梨再说什么,船已经划了出去,飞快拐过几个山壁,便再也望不见那水寨了,棠梨本来还想记一下地形,可正是深夜,即便明月当空,也什么都看不清,更遑论记了,棠梨只觉小船动游西晃的,一会儿过个山壁,一会儿好像又绕了水湾,浅滩,晃得她晕头转向,别说记了,连站都站不稳,只得扶着船帮,尽量压住那一阵一阵上涌的恶心。
    她竟然晕船了,棠梨正觉难过,那个婆子端着一碗水过来道:“叶大夫喝口水吧。”
    那婆子便是白日里在小杰帐篷里见过的那个,人还算和气,唐荆山既派了她来,必是信得过的,且她若要害自己,也不会等到这会儿了。
    即便如此,棠梨还是存了小心,先是抿了一小口,棠梨只想着或许这碗水里下了药,便未发现那婆子手中的帕子,棠梨刚抿了一口水,那帕子便捂了过来,那婆子身手极快,加之棠梨并未防备,自然着了道。
    不说棠梨这边儿被帕子迷晕,且说岳州城内今日已是风声鹤唳,本来绑架棠梨这事儿大当家做的相当周全,棠梨是大夫常出外看诊,且有时住在叶府有时家去,两边都已习惯,若不见棠梨便只当她回了家里或是叶府,也不会往别处想。
    加之棠梨身边也有人跟着,也想不到会被绑架,偏偏今儿去常府看诊,因离的近,只带了一个甘草,谁知就出事儿了。
    如此费心算计,本来万无一失,却漏算了自打在京城便喜欢夜探深闺的宵小之徒。
    齐王殿下这几日巡视水寨大营,便不得闲去寻棠梨,可数日不见心里着实有些想念,而齐王又熟知棠梨的性子,都说自己是个冷心冷性的,可自己这冷性冷性的偏偏遇上个没心没肺的丫头,指望着她来寻自己,想都别想。
    便自己去找她,怕也要扑空的,这没心没肺的丫头竟是比自己这个堂堂齐王还要忙上几分,成天不是在老君观做堂义诊便是出诊,一刻都不得闲。
    若想见她只能是夜里,齐王并不觉自己这般夜探人家姑娘的闺房,有何不妥,既无不妥自然便身体力行了。
    问了韩松知道今日并不是去老君观坐诊的日子,便知棠梨必是住在了叶府,一个纵身便出了观潮阁,蹿房越脊往叶府去了。
    轻车熟路的便到了棠梨住的小院,往小院对面的屋脊上一坐,从荷包里摸出一颗金瓜子正要往下面的窗子掷,却发现那窗子漆黑一片未燃灯火。
    齐王便觉不对,她喜欢夜里看书,这个时辰是不会睡的,莫非不在叶府,齐王叫了韩松过来:“她今日可是回竹山县了。”
    韩松摇头:“今儿去常府看诊,昨儿棠姑娘便搬到了叶府,城门口一直有人守着,未见棠姑娘出城。”
    韩松做事极为妥帖,况岳州城门一直有人值守,既未见棠梨出城,便说明她仍在岳州城,若未出城,这般时候却不在叶府,那么定是出了事。
    想到此,齐王脸色阴沉,莫非真有人胆大包天,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那丫头:“给我查,她今日去过那里,见过什么人,不可有丝毫遗漏。”
    韩松也知出了大事,那棠姑娘如今可是主子的心尖子,真要有个闪失,谁担待的起,心里也着实奇怪,这人好端端的在岳州城,怎么就没了。
    不大会儿功夫回来道:“主子,查清楚了,棠姑娘今儿去了常府,给常府的小公子复诊,晌午时常荣在府中摆了宴席。”
    齐王皱了皱眉:“席间可还有什么人?”
    韩松:“据常府的管家说,常荣不知从哪儿扫听得棠姑娘喜欢听琴,便寻了善琴艺之人在席间凑趣,棠姑娘也只是听了一个曲子便告辞出了常府,之后便不知去向。”
    齐王:“那善琴艺的是什么人?”
    韩松:“是青莲阁的琴师,常荣特意花费重金请过来的,对了,还有一事,值守在城门的侍卫说,大约午时过了,有一辆青莲阁的马车出了城,半个时辰后便返回了。”
    看起来此事跟那青莲阁的琴师脱不开干系,吩咐去青莲阁拿人。
    青莲阁的琴师哪知自己一时贪财帮了青莲一回,却惹上了齐王殿下,被韩松提留进来,吓得面无人色一个劲儿直哆嗦,跟打摆子似的,进来噗通跪在地上:“奴,奴婢叩,叩见殿下。”
    齐王根本看都不看下面的人,冷声道:“她在哪儿?”
    那琴师:“殿,殿下若,若是问,问那位叶大夫,可,可不干奴家的事,是,是青,青莲,她,她给了奴婢一百两 ,两银子,让奴婢帮忙把,把,叶大夫弄出城,城外的湖边儿上有船等,等着,奴,奴家,送了人上,上船,就,就回来了,不,不知,那船去了哪,哪儿……”说到这儿却被齐王的目光一扫,吓得魂儿都没了忙又道:“不,不过,青,青莲,前,前几日忽然就不见了,先,先开头都说是被,水寇绑了,后来没几日,来,来了个男人,拿大银子给青莲赎了身子,姐,姐妹们都说那,那男人是北边的富商,青,青莲交了好运,给那,男人当填房去了。”
    填房?只怕是压寨夫人吧,这些水寇在岳州横行多年,绑个青楼女子回去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可他们万不该动自己的人。
    齐王冷声道:“拿本王的手令去水军大营调兵,随本王下湖剿寇。”
    韩松:“是。”转身去了。
    不过片刻便惊动了整个岳州城,叶全丰得了消息,匆匆赶到的时候,水军已经齐齐集结在岳州城外,只等齐王令下便直奔贼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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