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啊?”剑侍没反应过来。每一期进天阁的弟子,都归掌剑调用,是掌剑出阁后最重要的班底。顾夕虽然年轻,但也是掌剑,他手下的那几个丙字号小子,竟溜到太子那边去了,这可是对他权威最大的忽视?他不知顾掌剑高兴什么。何况午后掌剑还说不能露了痕迹,此刻就又打算入营了?还真是朝令夕改。
    “守剑师兄。”顾夕摇头,这位师兄武功不错,与他其实相差无几,就是脑筋不灵活。
    他耐下性子解释,“先前,咱们是既不想去太子那,又不能去公主那,自然要隐了身形。现在不同了。我的人,竟然无令私自入猎场,我身为掌剑,怎么着也得把人找回来不是?”
    “哦……”守剑恍然,“对对对,咱们有理由现身了。”
    顾夕怔了怔,挑眉道,“现什么身?咱们还得隐着。”
    “……”守剑不解。
    顾夕叹了口气,拍他肩,“守剑师兄,咱们进去抓人,是师门的事,这里是皇家猎场呀,你当是宗山?”
    守剑明白过来,自己的智力又被鄙视了。他抿唇。
    顾夕挥手让他准备准备去。
    他自己临风继续站着,向下观看。下半身咝咝啦啦地疼,无一刻不提醒着他。此处是京城,他先生是公主侍君,一切都不比在宗山。他受了这顿大板子,就足以警醒。要说不怕,那是假的。
    他爬在床上养伤的那些天,就自决定,大杖子什么的,真再不能让它沾身。
    不过这回好了,他有了正经的理由。纵使过后先生查问下来,他也不怕了。
    顾夕为自己能找着个躲打的理由,心里雀跃。
    第15章 猎场(五)
    月挂中天。
    公主营地,议事大帐。
    万山坐在客位。侍者送上来的茶,香气缭绕。万山轻轻闻了闻,竟是宗山出产。
    他眉头动了动。
    公主出个猎场,都要带他喜欢的茶来,可见峰儿并不像外人想见的那样倍受冷落。
    只是祁峰从来都没把这情形上报过。万山几乎可以断定,这小子已经有脱离他掌控的趋势了。
    万山毕竟心智深沉,面上波澜不显,淡然闭目,入定调息。
    本是极平常的运功,半盏茶时间未到,万山就惊疑地睁开眼睛。丹田内息虽仍运行不辍,却有虚空之感。万山惊疑不定地试着再运行周天。经脉里的内息,竟如泄洪般,随着他运内劲,而渐渐衰落。
    万山忙收了功,再不敢动息。
    何时中了散功的毒?万山凝眉细琢磨。到公主营地,他并未进过食水,在太子营地,他的起居,也只由心腹打理。何时中的毒?万山百思不得其解。
    正惊疑不定,帘门高挑,一个着墨色龙底暗纹长披风的女子,稳步走了进来。
    万山起身,打量这女子。女子身材高挑,乌云低挽,外着长衣,暗纹繁复,奢华低调。内里是修身的轻甲,干练飒爽,英气毕现。脸庞素净,未着脂粉,白里透着健康的润玉颜色。
    未语先弯起唇角,贵气又不失和煦,尤其一双澄澈双眸,又亮又深,望之一眼便被吸引。
    万山阅人无数,却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大气,干练,又不失女子妩媚。让人无端想亲近,又慑于威势,不敢直视般。
    “尊者安好。”赵熙进了帐,快速打量了万山,先执手为礼。
    万山回过神,忙还礼,“不敢当。”
    赵熙伸手虚引,“尊者不必过谦,宗山一脉,剑派正宗,举国凡习武之人,谁不敬仰?大和尚这几年在宗山,隐隐有居宗主的态势,便是熙也是常听说您的威名。”
    “殿下果然是耳聪目明,华国的事,没有您不通晓的。”万山感叹。
    赵熙淡淡笑笑,“知已知彼嘛,便是周边诸国,熙也无不上心的。”
    万山眉头微动,“燕国陈兵在边境,本是大皇子殿下一意孤行。我虽不同意,但毕竟身在宗山,理不得国政。”
    赵熙点头,心道这大和尚行事倒也磊落。
    万山面上微笑自如,心里却如焚般。内息仍在流逝,他却不知原因。蓦地想到一事,他开口道,“铭则在府中五年,多蒙公主照拂,在下未及当面致谢。”
    提到顾铭则,赵熙眉头微动了动,垂下眼帘。
    万山目光锐利,这一点小动作也逃不过他眼睛。当下心内大疑,不动声色道,“铭则身子弱,在宗山时,便一直用补药养着,我时不时地给他输内力导引,才无大碍。这五年,我不在他身边,他这身子,肯定……是要吃些苦头的。”
    赵熙抬目要讲话,万山笑着抬抬手,“公主自然是关怀他的,皇家大内,珍药定是世间难寻的,公主哪里会亏待他。在下只是觉得没机会时时关照铭则,心里不忍。”
    赵熙不想让顾铭则见宗山的人,推辞的理由也是现成的,“大和尚驾临,您与铭则有半师之仪,本当相迎,只是今天他身子不舒服。”
    万山脸上现出焦急,恰到好处地反应出对这半个弟子的关切之情。
    赵熙也不含糊,含笑又带着半分懊恼,“他性子太犟,我不过小惩施罚,人就病了,现正在我的帐子里。喝了药,睡着正沉。”
    万山愕住。未料公主能讲出这样私秘的话来,倒叫他不好再坚持。万山重新又打量了赵熙一番。面前女子,清清浅浅的笑,挂在唇边,却未达眼底。那深深的眸色里,隐着万千情绪,让他难以捉摸。这样的女子,心思有多深,他自认测不出底。他尤自认心机上赢不过赵熙,何况祁峰那个执著的傻小子?
    万山心中叹气,暗道峰儿定是被人家吃得死死的。
    一句话成功堵住万山,赵熙喝了口茶,切入正题,“燕国朝中现下不稳,几个皇子只顾夺位,朝政混乱,大和尚虽不入世,却心怀家国,此回下山,定是已经有了决断。”
    万山沉吟不好作答。
    赵熙笑笑,“大和尚不妨品评一下,太子与熙,孰高孰低?□□可胜得过我的手段?华国大位,谁可坐得?”
    万山震动。这样雷厉风行又强势的性子,真是男儿都自愧。
    赵熙淡笑道,“熙不妨来猜猜大和尚的心思?”
    “熙是武将出身,一向主战。若华燕起了纷争,我绝不会同意议和之类,纵使两国结盟,也必以华国为尊。所以大和尚选了更为怀柔的太子为盟友。此次太子定是请大和尚出手,搬掉我这块绊脚石?”
    万山要说话,赵熙止住他,笑问,“敢问大和尚可有把握成事?与我为敌,我登大宝,必定挥军北伐。我华国兵士是你燕国的数十倍,就是真拿人去填,不知你们燕国又能拼到几时呢?”
    万山脸色阴沉,却不得不承认赵熙所说,正是他所虑。去岁,草原逢大旱,无粮无草无药。燕国派出三万大军袭击华国边境,搜刮物需。当时华国朝内,战和双方争执不定,赵熙果断下令,派五万大军去北部作战。那一场战役,双方损伤惨重,华国根基未动,燕国却是雪上加霜。
    华国朝堂上有赵熙在,燕必沦为附属,他不甘心,更不愿将自己的命脉捏在别国手里。但赵珍的情况也是事实,他争不过赵熙。
    万山心中反复计议,脸上阴晴不定。赵熙知道他心中矛盾异常,痛苦煎熬,也不催他,只静静相待。
    “好,”万山忽地抬目,眼里充着血红,“殿下与太子储位之争,在下不再插手,但燕国朝堂暂由大皇子把控,他的事,我管不了。”
    “贵国大皇子不足为虑。”赵熙轻描淡写。
    万山脸上有些红,是啊,不过一个才大志疏的人,刚愎自用,人家赵熙从没将大皇子放在眼里,他却要小心翼翼布防,时时注意,真是,他与赵熙行事,高下立见。
    万山整顿了心情,“我在燕国朝堂上,多有布置,但时机未成熟。若殿下年内能登大宝,燕国方面,我可以保证。扶一幼子登基,设摄政王,到时定与华国……”他顿了顿,咬牙道,“燕国可与华国签订国书,互不相犯。年年来朝,岁岁进贡。”
    赵熙摆手止住他,“燕国地处草原,民生艰难,所丰者无非马匹牲蓄还有矿藏。我若登基,并不需你们进什么贡。还将开边境十处通商贸易,许燕国商贾往来交易。粮食、棉布等生活所需,可按配给卖给你们。”
    万山脸色震动。
    赵熙补充道,“但是有条件:其一交易须用黄金折价。其二华境内矿藏丰富,若要开采,须我华国同意,还要派专员监督,五五分利。”
    果然狠厉,却又留出一线生机,万山不得承认赵熙手段高明。
    “其三……”赵熙伸出纤长玉指,比出个三。
    万山目光随她所动,怔住,“殿下还有什么条件?”
    “岁贡祁氏适龄男丁,充我后宫。”赵熙一字一顿。
    万山目光微缩,“岁贡?”
    赵熙缓缓点头,笑道,“缓缓地送过来,一个接一个,总比破了国,一串绑了来要好。”
    万山怒。
    赵熙鲜有的露出些促狭笑意。“破国的事,太过遥远,大和尚不能认同。但皇室男丁,个个都有登位的希望,与其个个有野心,盯着您的摄政和那小皇帝,不如我帮帮你们,一个个地送过来,每年都让他们人人自危,岂不更震摄?”
    “您的后宫岂不都是燕国的男妃?”他似笑非笑,赵熙把那些野心勃勃的小狼崽子们抓在手里,还是要震慑他呀!
    “好。”万山也是孤注意掷,沉声应答。
    赵熙轻拍桌案,“好,我们击掌为盟。”
    两人在案上轻击三掌,就此决定了大燕将来十数年的命运。
    当下侍者捧上纸笔,万山一挥而就,写成盟约。又换了张纸,写下一套心诀,一并封了给赵熙。
    赵熙自然知道他在帐子里同林泽说过的话,也未推辞,一并收下了。
    “我再助大和尚一臂之力。边境中陈的兵,我负责解决。”赵熙笑道。
    “怎么听着,都是殿下助我太多。”万山试探着问。
    赵熙眼中终于染上了颜色,“你将阿则送到我身边,五年陪伴,阿则无一事不尽心尽力。其间,阿则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我无法弥补。唯有感谢您十数年对他的悉心培育,教出这么好的男儿,才有了如今的正君。这我都承你的情。”
    “阿则受散功药折磨,身子总是不好,大和尚若顾惜,若是觉得熙做得这些足够让你实现抱负,那么请赐铭则解药,让他脱离痛苦。”赵熙眼睛有些湿润。
    这话说得过于感性,万山铁石的心肠也牵了牵。他不得不感叹,情之一字,对人心的掌控。将祁峰安插在公主身边,那小子虽然不怎么配合,可毕竟收到了预想的效果。
    如今大计已经议定,他还有什么不能说破,万山叹息道,“殿下,解药在几日前已经送抵。阿则他……自己不要吃,说是放在您别院没带来呢。”
    “什么?”赵熙闻言,终于变色。
    看着自进帐就一直稳重淡定的人大变了颜色,万山冷眼旁观,心里也暗惊,阿峰在公主心中的位置,也许重得连他自己也未意识到。
    “解药是三粒,装在蓝瓷小瓶子里。”万山用手比划了一下瓶子的式样,却见赵熙一脸茫然,只得道,“哎,他已经服过一粒啦。这药的药性很霸道,若是不把三粒都服完,期间,就不能妄动内力,否则会被反噬。”
    赵熙惊在原地。
    万山沉吟猜测,“兴许他这次病倒,就是因为药性的原因。在下……看看去?”
    赵熙再不犹豫,伸手相请,“有劳。”
    “客气。”万山笼了袍袖,负手。他与赵熙方你来我往一番较量,一直处于下风。唯最后这一交手,因着那个傻小子,他倒占了上风。看着赵熙明显气得发青的脸,万山心情好了许多。
    他跟着赵熙,移步出帐。不远处,宝帐通明,那就是公主寝处。那小子,正睡在里面。
    万山眯了眯眼睛,跟着进了宝帐。
    帐内陈设奢华舒适。轻轻软软的长毛绒地毯,温暖干燥,隐隐约约,清清淡淡的香。
    转过珠帘,一张大床雕花繁复,垂幔重叠,燕国的先皇幼子祁峰侧卧在床榻上,睡得正沉。他身上轻轻覆着的一张裘被,毛色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纹。修长的身形,在被子下勾勒出的曲线流畅起伏。俊美的面庞,莹玉般润泽。只有刀裁般的鬓角,眉毛和轻盍长睫,才让这片无暇有了些墨染的颜色。
    万山负手站在床前,对着五年未见的祁峰,一时陌生。
    “尊者,他这样睡着好久了,可是不妥?”赵熙担忧地问。
    万山沉吟道,“铭则累了这些天,好好睡一觉也好。”
    赵熙听出话音,皱眉,“他用药睡的?”想到药丸,赵熙目光就暗了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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