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他动了动,低头往下看,看到趴在床边的宋以岚,侧着脸朝着他的方向,像是担心他再出现什么变化,即使是休息也想要醒来最先看到他,却因为实在累极,在床边睡着了。
    意识逐渐恢复了一些,徐忠握了握拳头,在黑暗中吸了一口气,缓慢地朝远离宋以岚的一侧挪了挪身体。
    他做足了心里准备,还是被瞬间突跳放大的剧痛逼得停下了动作。
    疼痛刺激着神经,让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发颤,可真正抱起怀里柔软的身体,他又觉得手臂充满了天然的力量。
    他小心地把宋以岚放在床上,撑着一边的护栏喘了口气,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坐在宋以岚原本的凳子上,整个人脱力倚上身后的墙,再一次失去意识前恍然明白了……
    精神信仰么?
    他自认没有多么伟大,不过摇摆间再干脆一点,意识模糊的时候再坚定一些,濒临绝境的边缘再坚持一下。
    为着身后国土上的现世安稳,为着半米外卧倒狙击的兄弟一切顺利,为着手边的爱人能平静睡着、一夜好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梗其实是在一部纪录片里看到的,女人担心男人病痛,男人心疼女人守夜睡不好,深夜醒来把她抱到病床上去。qaq
    第29章 命运若成风(1)
    宋以岚醒来,立即意识到自己竟然睡在床上,再偏头看过去,是歪坐在椅子上的徐忠,她一懵,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来,下意识去按床头的呼叫器。
    “忠哥?”
    徐忠看起来并不好,正低头凝眉地喘着气,像是一呼一吸都有所限制,听到她翻身的动静,眉头微微皱在一起,在她走近前醒了。
    明明伤的是他,他却还把床让给她,自己坐在椅子上不知睡了多久。
    “忠哥……”她又叫了一声,无数情绪汹涌着堆在她心头,她强忍着全部压了下去,哑着嗓子开口,“你醒了。”
    “嗯,”徐忠掩下了身上重新醒来的各种不适,冲她笑了笑,反过来问她,“这两天,累吗?”
    他的声音比往常还要低一些,又因为这句刻意放柔的话语气更轻。
    他提起胳膊,从她牵着的手上借了些力气,撑着身体站起来,躺回他的病床。
    “家里的事,你想开一些。看阿姨的态度,你们之间还有余地。”
    人是救出来了,可是还有太多的事没有解决,让徐忠无法心安。他撑着精神,却不想给宋以岚带来什么压力,只点到为止地宽慰她。
    “嗯,你放心。”宋以岚试了试他的体温,高烧没有退下,他的额头依然滚烫。
    她稳住情绪,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你还记得分开前答应过我的话吗?”
    “……”徐忠想起答应过她不会再受伤,而眼下的情况,显然没有做到。
    宋以岚坐回椅子上,替他说,“你答应我的事,除了救人,一样也没做到。”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当初说的什么‘孤独终老’自然不会算数,但你要答应我,从现在开始只管好好养伤,家里的事交给我自己解决。”
    她的眼睛直直看着他,那里面曾经有星辰大海、有碧水蓝天,如今堆满了千丝万缕的凡尘琐事,却因为瞳孔里闪烁着的光,不曾暗淡。
    明明顶着多年来堆积起来的心理压力,却还能弯着嘴角说她会自己解决。
    “好。”徐忠终于不忍再拒绝什么,“但是有什么事别自己堆在心里,有些必须面对的,我不会让你独挡。”
    宋以岚还想再说下去,听见医生已经推门进来了,她让出床边的位置,站在旁边等着医生的结论。
    “什么时候醒的?”医生看到徐忠提前醒了,颇有些惊讶,一边做着常规的检查,一边问道。
    “昨天夜里,后来又睡了一会儿,刚醒不久。”徐忠精神不高,和宋以岚聊了几句已经有些累了。
    他身上依旧发冷,呼出的气又像火烤一般,烧的他喉咙干哑,几处剧烈的钝痛虽然还在忍耐范围内,但也实在有些难受。
    “高烧没有缓解,意味着炎症还在活跃。”医生把体温计消毒收好,手上飞快地写着记录,“伤得不轻,又在水里泡了这么久,有感染是难免的,一会儿安排做一下菌培,尽快把体温降下来。”
    高烧了整整两天,这样下去任谁的身体都受不住。
    宋以岚心里拧在一起,忽然想起昨天做了很多检查都还没取结果,“张医生,昨天的检查报告都出了吗?”
    “出了。”张医生回身看了看她,表情有些疑惑,“昨天有家属开具了证明文件,取走了所有的检查报告,说是涉及旧伤需要发给之前治疗过的军总医院。”他看出宋以岚好像对此并不知情,又说道,“那边出了保密协议,具体的细节暂时不能透露。我们目前的给药方案也都是军总在提供,这一点可以放心。”
    宋以岚心头一凛,倒不是因为被归到不许透露的一方,而是因为“旧伤”那两个字。
    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的旧伤,隔了这么久都还没有根除,连伤病内容都需要保密……
    徐忠看出她的心事,撑着手臂又坐了起来。关于两年前的伤,他已经想好了如何向宋以岚交底,只是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这一次入院打乱了节奏。
    “张医生,谭老还在您那边的话,麻烦您请他过来一趟。”身体一动,牵扯到伤口有更加剧烈的痛感,他眼神一颤,却再没有其他难受的表现。
    医生看出他的勉强,也心知他和谭宗南的谈话不会太短,出于做医生的职业道德提醒了一句,却只得到一声真诚的谢谢,叹着气出了病房。
    “以岚,”徐忠放松了一些,闭了闭眼睛,往床边靠了几分,声音里带着歉疚。
    “你别乱想。”他斟酌着语言,想让她放心,“不严重,更不会致命,只是因为当年的任务性质,要走的程序比较多,谭老那边也比较慎重。”
    他能做解释的到此为止,却觉得不够有说服力似的,又添了几句,“再等一等,过不了太久,我会争取一个让你知情的机会。”
    宋以岚点点头,几乎立刻明白了这个知情权背后的心思。
    他的过去对她而言将是最大的遗憾,他只能尽力给她一个完整的现在,连同一个完整的未来。
    相握的手默契地改成了十指相扣,她凑得更近了一些,能听见他的心跳声就在耳边。
    “如果说,遇见你之后我再没有其他的好运气,我也觉得值。”她抬起头,心里想的全都写在眼睛里。
    徐忠低下头,有烫热的鼻息喷在她脸上,他的眼神久久没动,把她的心事读的明明白白。
    “忠哥。”宋以岚反复念着,好像这两个字就能叫她心安。念着念着,胸口处有什么破开了裂缝,这些天里所有的情绪都找到了出口。
    “有句话我从来没说过,”她低声,想说的话在喉头滚了千百遍,“开始不敢承认,以为自己受不住这样的感情。”
    “我知道。”滚烫的吻打断了她的声音,骇人的温度给他们浓郁的感情赋予了其他更难得的东西。
    徐忠烧的整个人昏昏沉沉,却像对待什么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吻着她,一下是心疼,一下是欣赏,一下是永久的陪伴。
    “宋以岚,”喘息间,他叫出她的名字,替她把那句话说了出来,“我爱你。”
    .
    谭宗南先回军区开具了各项证明文件,包括当年任务加封的保密评级书,一起带到了御城市人民医院。
    他拿着证件取走了徐忠的检查报告,向院方解释说明了具体情况,顺利地得到了院方的支持,很快把检查报告发给军区总医院,并且和御城的院方签订了保密协议。
    这些都做完以后,他才真正空下心思来关心徐忠的情况。
    徐忠的伤比他想象中要严重,即便他和齐皓两个人赤手空拳地去救人,他也不认为有什么人让徐忠如此棘手。
    从徐忠初入特种大队开始算起,有七年的时间,他看着徐忠从只知道服从命令到学着下达命令,从机械地使用武器到灵活地判断形势,即使是在早年间的摸索期,也少见他把自己伤成这样。
    他拿着手上成叠的文件,一边想着军总医院刚刚发来的诊断报告,一边推开了徐忠病房的门。
    病房里只有徐忠一个人,正闭着眼靠坐在微微摇起的病床上,看起来精神疲惫,因为等着接下来的谈话,才没有放任自己昏睡过去。
    谭宗南轻轻关上门,看见徐忠已经醒了,正从床上撑起身子,习惯性挺直后背,目光对上谭宗南的眼睛,“谭老,又添麻烦了。”
    谭宗南大半辈子都在军营里度过,后来调转建设特种大队,也一直活跃在一线。
    有些东西随着经历深刻进骨髓里,他即便穿着一身休闲的衣服也有立于天地的气质在,虽然年过半百却步履稳健,像是时光吹的动他的年纪却吹不动坚硬的内心。
    “你给我添的麻烦还少吗,不差这一两次。”谭宗南在凳子上坐下,深知徐忠的性格在这种情况下只会更闷,“能让我这么跟着到处折腾的,也就你了。”
    徐忠低低笑了一下,过去他的确因为固执给谭宗南惹上不少麻烦。
    彼时他一心一意扑在中队建设上,不管是军区间的人情世故,还是体制内的明文暗矩,他一概放在次要位置,选拔以能力为重、万事以任务为先,最初接任队长职务时没少得罪人,更没少挨了对付。
    那时候他的能力只有谭宗南认可,出了事也常常是谭宗南护着,直到他堂堂正正站上成就塔的那一刻,人们才渐渐包容这个军事奇才的不近人间烟火。
    “小宋呢?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
    “出去买点东西,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你不好好休息,着急叫我来是为了什么事?”谭宗南把各种文件放在床前的桌子上,看出徐忠有意提前支走宋以岚。
    “这一次交手的人,看起来像是主业涉黑的团伙,为首的人叫鹿爷,背后应该还有其他人。”徐忠停顿了一下,把这几日因为高烧而破碎的记忆重新拼在一起,“问题就在于,他们装配了军事武|器,鹿爷手里有一把g18c。”
    “他开枪了?”谭宗南神色顿时凝重起来,以现在的打击力度,已知的军火商寥寥无几,这时候军事武器出现在城市生活区,无论如何都不是小事。
    “他们带的是空包弹,我主动被俘,试着引诱他开枪。内部声音很干净,全自动模式射速很快,换弹非常流畅……”徐忠回忆着空包弹打出的情形,交叠的画面在眼前闪现,头脑的昏沉却愈演愈烈。他喘了口气,身上的感官被精神的疲倦无限放大,清创过的伤口疼得他很难集中精力。“咳,国际特种大赛的时候,我见过瑞士eko部队,和真正的g18c交过手,能听得出来,枪应该是真的……”
    “叫护士过来上一针止疼吧?”谭宗南看出他的脸色越来越差,不由得更加担心他的状态。
    “不用。”徐忠摇了摇头,稍稍缓过一阵剧痛,急于把埋在心底的猜测说出来,“两年前……‘烈虎’的案子,我在别墅外面,听到过类似的枪声,这种枪实在,太少见了,如果猜想没错的话,‘烈虎’还有同党。”
    极度波动的情绪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那个案子,是他最深的梦魇。
    凌晨的激战,枪声火声连成一片,烧的天边都有些发红,别墅严密的防守被鲜血撕开破洞,又有枪炮声响起,对面有人倒下,身边也有人倒下。可是世界没有给他选择返回键的权利,他甚至连暂停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迎着枪声只身冲进去,拼了命地为战友的牺牲换回一些意义……
    徐忠的呼吸越来越重,开始有尖锐的绞痛从胸腔溢出,他稍微调整了坐姿,极力的克制和忍耐使他身体轻颤,“潘宇,还有昊子他们,是为‘烈虎’走的。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允许,这世上还有它的同党……”
    即便是看多了重大事件的谭宗南此时也有些情绪失控,他对于那个案子的心结并不比徐忠小,他发誓维护的祖国和平被再三扰乱,他一手带出来的年轻人非死即伤,就连他认为最优秀的后继者也因此负伤最终离开特种大队。
    “你放心,有这种想法的人不止你一个。”谭宗南暗暗把这件事作为之后的头等大事来办,他拿起手机快速发了几条短信,之后抬头对徐忠说,“明天我回去调当年的档案,另外我会安排一个人过来,你精神好一些的时候把详细情况跟他说,等他整理成报告之后我亲自去一趟北京。”
    徐忠点点头,却没有感到任何轻松,事情才刚刚开始,所有的后续都还是未知,即便鹿爷和烈虎没有关系,出现这种规格的军事武器也并非儿戏。
    “还疼得厉害么?”谭宗南看着徐忠按在胸口的手,心情更加复杂。
    “还行……”徐忠料到谭宗南也有话对他说,“军总院那边说什么了?”
    谭宗南把手机放在桌子上,理了理情绪,顺手拿起上面的医学报告,“新伤倒是还好,主要是左胸和腹部的伤口,再这么反复撕裂感染,问题会很麻烦,你心里要有数。”
    他顿了顿,把报告翻到胸透的部分,长长叹了口气,“胸透的结果不是太好,发给军总院那边分析过了,两年前没能取出的子|弹开始有移位的迹象,移位造成肺部感染发炎,这也是目前高烧降不下来的主要原因。”
    徐忠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对这样的结果有所预料,轻轻嗯了一声。
    “军总院给出的意见是先解决感染,如果是应激性的移位,这个位置目前不算危险,如果后续复查发现移位还在进行,那边会立刻安排手术。”
    这种可能性徐忠两年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两天的发作也让他心里有所准备。
    “暂时还不用担心,你安心养着,年后再回军总院复查。至于烈虎的事,你也别着急,先等调查。”谭宗南把医学报告收起来,“我先把这个拿走了,留在这里免不了被小宋看见,挺麻烦的。”
    “谭老,”徐忠喉结动了动,想起对宋以岚的承诺,开了口,“还得麻烦您一件事,回军区的时候,方便的话帮我签一份手续出来。”
    谭宗南走出医院,外面是个大晴天,照的身上暖洋洋的,他的心情却无法晴朗起来。
    医院附近人来人往,路上车流涌动,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一方小家忙碌操劳着,一处有一处的规矩,一行有一行的准则。世界看起来和谐安定,可是在他们这些看过另一面黑暗泥泞的人眼中,这种和平又是那么脆弱。
    或许几公里外正有人持枪犯罪,又或许城市中心已经被安装了炸|弹。
    他们这些人,顶着危险逆风而行,身体和心理都被逼到悬崖上行走,为的就是保住这种普遍却珍贵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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