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小区的巡逻值班表和区域分工贴在进门右手边,巡逻的密度和范围算得上业界良心。中控室里实时转接了小区几个主要出入口的监控,也安排了专人一直看着。而这些天的应急记录里没有显示任何异常,足够证明阿姨离开时是安全的。她刚刚说的一点也没错。”
    徐忠把钥匙还给他,声音稍稍大了几分,“我理解你关心则乱,哪怕多走一走也不愿错过任何一点细节。但也请你试着理解她,过去发生了什么你比我清楚,人的心软总归是有限的。”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车窗忽然降下来,从宋以岚投过来的目光里,徐忠有了不好的预感。
    “何子杨跑了。”
    宋以岚脸色阴沉,发白的手指紧紧握着手机。屏幕上是alan发来的消息——何子杨去鉴定了精神疾病,结论是没有刑事责任能力,判无罪。
    形势几乎已经很明显,他们忙了一天毫无头绪,何子杨那边的消息像一个重磅□□,把看似没有关系的事情全都联系到了一起。
    正在气头上的宋以峰最后才反应过来,他一拳打在身侧的树干上,包围他的是深深的无力感。
    这一天下来,有好消息有坏消息,但还是怀有希望的。宋以峰一直在安慰自己,母亲那样一个普通平凡的农村妇女,既没有仇家也没有什么值得别人觊觎的财富,出事的可能性总归不大。
    可被何子杨盯上,怕就是凶多吉少了。
    母亲愿意留在御城的时候,他以为遂她的意便是孝,给她钱为她买房是孝。却没料到这样的普通平凡,却也是最易受伤的软肋。
    他甚至从来没想过,外面世界的阴暗复杂,最终会由他们带到母亲身上。
    他双眼涨得通红,像是不解恨似的接连打了好几拳,直到徐忠走过去按住他的手臂。他挣扎了两下,手肘撞上徐忠右腹的刀伤的地方。
    徐忠把他几个发力的关节一一制住,“你这样没意义,保存体力保持清醒,事情还没到绝望的地步。”
    宋以峰抬眼看他,忽然卸力,长长吐了口气,等徐忠把他放开,又看向宋以岚,良久。
    已经接近傍晚,冷风带走了空气中最后的余温,宋以峰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转过头看着天边太阳落下的方向,说:“你回去吧,要上诉的话法院那边更紧急。”
    没有得到回应,他偏了偏头,余光扫到宋以岚,“想回就回吧,何子杨的最终目标不是这里,我一个人应付得来。”
    徐忠退开几步靠在车上,身上的几处大伤跳起火热的疼痛,他是真的有些累了。
    说到底这是家事,他没有资格在这种决定上表态,只等宋以岚作出决定,再尽全力帮她完成意愿。
    他微闭着眼,却没有放任自己真的放松神经,而是把目前的情况仔细梳理了一遍。
    以他对宋以岚的了解,她一定会选择留下。何子杨的案子固然重要,御城这边的意外她也绝不会甩手离开,如果老人确实被何子杨的人绑架,她势必要把这事揽到自己身上。
    何子杨的力量主要源于何氏,而那样一个保险为主业的公司在御城的势力并不突出,另一方面上次伤人的案子他虽然已经靠父亲摆平,多少也会心有余悸,短时间内应该不至于再次冲动。于是何子杨的目标大约也只是威吓。
    “我不走,惹上何子杨是因为我,我不想欠她的。”
    徐忠睁开眼,听见宋以岚的声音,无声地笑了笑。
    “你早就欠她的了,还不清的。”宋以峰不再看她,径直走过去打开车门坐进驾驶位,徐忠也跟着上了车。
    “前期线索太少,动手的人是何子杨也只是我们的猜测,警方能帮到的地方不多,我们要有自己的思路。”徐忠把大致思路说了一遍,“何子杨的能耐几乎都源于何氏,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他用钱雇了专业的打手由着性子办事,或是借力于何氏在本地的现有的势力。”
    “何氏在御城主要是航运保险的业务,和几个主要船舶公司关系都不错。”宋以岚视线微抬,很快抓住了重点。
    “嗯,可以先从这个方向下手。”徐忠声音缓下来,透着浓浓的疲惫。
    第23章 海日生残夜(3)
    他们开车回去的时候再次路过江边,御城几家较大的航运公司都密集地分布在两岸。
    天气已经越来越冷,北部的航运已经进入尾声,为着河道结冰后的休业期做最后的准备。
    平日里热闹的江面上有些安静,偶有几只船靠岸或是启航。
    偌大的码头,只有少数几个起吊的集装箱在运转,他们一眼望过去便立刻意识到,这样一家一家查过去未免有些愚蠢,精力不允许时间更不允许。
    手机滴地响起来,宋以岚解锁查看,是lucy发来何氏在御城的详细情况。还没点开来看的时候,她就顺手转发了一份给徐忠。
    “应该有用处,你也看看。”宋以岚看了看身旁的男人。
    “好。”徐忠自然地应下来。
    主营国内南下航线的百泰航运公司和何氏商业交流最为频繁,同时也是何子杨出事后第一个站队力挺何氏的公司,跟何氏的关系显而易见。
    文件的后面还附了一些百泰航运的资料,lucy做事一向周全。
    徐忠沉默地翻完文件,半分钟以后,拨出了电话。
    “喂,嗯是我。”徐忠直入主题,“最近有谁在休假,离御城这边近一点的。”
    那边嘻嘻哈哈地应他,“当然是我啊,求了老头一下午,多给我三天假。”宋以岚听的出来,电话那头的人是齐皓。
    “能不能来御城帮我个忙,越快越好。”徐忠衡量了一下三天的期限,觉得足够。
    “哇,能帮上徐队的忙我诚惶诚恐啊,怕拖了徐队的后腿。”齐皓的声音总是偏大,能透过手机清晰地传出来。
    “少废话,来不来?”徐忠对他这种玩笑早就见怪不怪。
    “来来来,到了给你打电话。正好不用回家免得又被我妈唠叨。”
    直到徐忠挂电话的时候,那头的齐皓还在碎碎念。
    宋以岚安静地听着徐忠打电话,等到她意识到这通电话的意义,突然有些后悔。这种后悔甚至一直蔓延到后悔答应带徐忠一起回来。
    他明明才刚出院,该是被照顾的人,却在来了御城以后再一次挡在她和宋以峰的矛盾中间,扛起了重担。
    “正好齐皓假期还没结束,我把他叫来,胜算会大一些。”徐忠说完,看到了宋以岚的目光。
    很少有地,她眼底藏着心事,闪闪而现。
    “别这样,不用担心我。”徐忠读懂了她的眼神,尽可能笑的轻松,见她一脸的不信,又干脆把手机放下,安慰道,“你信我,不会有事的。”
    宋以岚抓住他的手,眼睛里的光已经不像往常那般无畏。“何子杨的手段我们已经见识过,不管怎么样,答应我,人身安全放在第一位。”她顿了顿,声音忽然一轻,已然有了酸涩,“这一次,我不允许你再因为任何理由受伤。”
    徐忠收起脸上的笑意,怔怔地看着她泛红的眼角,缓慢而郑重地点了点头。
    何子杨的精神鉴定是造假,这一点他们都心知肚明。然而何氏家大业大,敢送上法庭的东西自然经得住一般的质疑而滴水不漏。
    alan接连调查了几个有鉴定资质的心理所,皆没有突破口,上诉的准备一时间有些棘手。
    好在宋以岚没有低落太久,她在圈子里浸润了许多年,唯有保持坚定这点性格还一如多年前刚刚入行的样子。
    她简单把御城的情况跟alan交代了一下,决定暂时以这边为主,倘若能拿到关于何子杨的其他证据,也算是意外收获。
    舆论早就淡了下去,多数凑热闹的群众只享受在消息爆炸那一瞬的紧张刺激感,才不介意把自己也投进去做一滴助长火势的热油。然而热度转瞬即逝,真正关心事件结果的人却寥寥无几。
    转眼间,一场让数个关键词上了热搜榜的大事件消失得干干净净。
    徐忠回去以后没有再硬扛,而且放任自己早早休息睡下。他知道这一个案子不会轻松,他需要收拾好自己扛起宋以岚的天。
    他头脑发胀,昏沉中梦见深山林间的别墅,自己负了伤倚在一个树上,身边是为他警戒的战友。
    他翻出急救包,从里面取了一团纱布咬在嘴里,同时撕开一片酒精纱布,飞快地盖在左腹的伤口上。等剧烈的疼痛缓过一阵,把酒精纱布揭开,止血,清创,再用特种胶条包扎。一切完成以后,他吐了嘴里的纱布,迅速架枪站起来,自然地站到观察点的位置。
    潘宇瞥见了他的动作,问,“怎么不用止痛?”
    “这种关头,我怕影响判断。”撕裂的剧痛像是蔓延到全身,徐忠把注意力全部放在眼前的瞄准镜上,试图分散精力。
    “行动还有一会儿,我们几个能守住,你缓缓吧。”潘宇深知他的这个队长的能力,却还是忍不住为他捏了把汗。
    徐忠前后观察了一遍,看了看时间,从耳机里听过各个埋伏点的汇报,才把枪收起来,点了点头。“十分钟,你们盯紧了,有情况随时叫我。”
    他的身体受过高强度的训练,十分钟已经足够他恢复一些精力。
    耳边是细碎的风声,繁茂的林间偶有一两声鸟鸣。
    十分钟以后,他很准时地醒了,高度集中的神经使他条件反射地想端起手上的枪,而下一秒,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御城的一个小村子里,和梦里的那种生活已经是两个世界了。
    “怎么了?”宋以岚就坐在床边,没料到他会突然醒来。
    “没事。”徐忠坐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却觉得铺天盖地的困倦丝毫没有缓解,这样的梦,像影子似的照进他的现实里。他抬眼隐去了不适,问道,“你怎么在这里,那边有情况了?”
    宋以岚摇了摇头,“醒来有一会儿了,过来看看你。”
    徐忠往她那边倾身,伸手把她拥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压在你心里的事已经够多了,不用再分出精力来担心我。”
    宋以岚靠在他怀里,觉得前所未有的心安。
    “很小的时候是我爸宠着我,家里的事都是我爸做主,那时候我的生活比宋以峰好多了。”毫无征兆地,她轻轻开了口。
    “自从这边建了港口以后我爸就跟船干活挣钱补贴家用。我上初中的时候,船出了事故,我爸再也没能回来。”
    “那以后她开始打我,因为家里条件不好,我不听话,没能照她的意愿出去打工,而是离家出走去上学。”
    她用最平静的语气,娓娓道来的却是心里最深的伤疤。徐忠没有说话,手上抱她的力道却更紧了些。
    “最开始的时候偷了家里一些钱,后来一边打工一边上学,再后来宋以峰有了收入,供我接受了最好的教育。”
    “我后来回来过一次,她没给我开门,只让我滚。”
    “她生我,把我养到12岁,是我欠她,等我还了债就可以两清。”
    “忠哥,你说,这债还的清吗?”
    这么多年来,宋以岚第一次跟人说起这段并不怎么光明的过去。
    她自小就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她认定的事情,不仅别人改变不了,就连她自己也常常一意孤行撞得南墙也不回头。她想要上学,不想留在这个所谓的家里顺从命运,就是把她打的半死也终究爬得出去。
    徐忠安静地听着,这几天的相处下来他大概猜到这个家庭的过去。然而现实总是比想象更加荒诞,他所没猜到的部分,令他心如刀割。
    最初相识的时候,他只辩得出宋以岚是朵玫瑰,风韵冷艳不宜接近;后来玫瑰为他一人收光所有的刺,为他绽放为他芳香。
    他原以为这样的玫瑰必然生长在温室中,得天独厚。却没料到,这只玫瑰生于悬崖峭壁,长于沙漠绝地,最艳的美最傲的骨,皆源于内心。
    那些徐忠没能参与的冰冷过去,像一把利刃扎进他的心里。如今的宋以岚越是坚强独当一面,越是令徐忠心疼不已。他虽然没有能力回到过去替她遮风挡雨,却有许多事仍有余地。
    他们的未来还长,如此以后,他会做这朵玫瑰的屏障。
    徐忠稳稳地抱着她,她的后背贴着一个温暖的胸膛,那感觉让人心生勇气,让人前行而无惧。
    然而这种心安没有持续太久,她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这种时候,任何消息都有可能使局势突变。她一抖,立马直起身体去掏手机。
    徐忠也趁这个空档摸出手机给齐皓发了条短信。
    【我说不是吧,徐队这是出的什么任务,发烧都没得治疗还要我这个小弟捎带着买药。】
    齐皓回复得很快,徐忠匆匆扫了一眼内容便没心思再回复,他知道齐皓只是嘴上贫,交代的事一定能办到。
    而这边,宋以岚已经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暴躁的男声,宋以岚仔细分辨了一下,不是何子杨。
    “给你三分钟,能说的赶紧说。”那声音像是离话筒隔了一定距离,显然不是对宋以岚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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