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换个人兴许会摆事实讲道理好言相劝,或者等过了这当口缓缓再说。但燕王这个人吧,你别看他对谢士洲说话很直,他实际上把最多的耐心都给了亲儿子,对其他人看似温和,是假象,若真当他很好说话就大错特错了。
    头天晚上听盛惟安一席话,次日他就进宫去求了圣旨,皇上为亲弟弟开了先例,直喇喇告诉文武百官,当初是看兄弟膝下空虚才选中五皇子前去燕王府陪伴他,如今燕王接回亲骨肉了,正好五皇子也很惦念父母兄弟,他决定将五皇子接回宫里。皇上感念五皇子这些年的付出,发下赏赐若干,就是绝口不提赐爵之事。
    燕王跟传旨太监一起走的,听说宫中来了圣旨,王府众人各怀心思。
    王妃心里是七上八下的,侧妃等人纯粹就是来看好戏,连之前过继的都没落到她们头上,现在接回来的亲儿子自然也轮不到她们,前后的事同她们毫不相干,非要说的话,能看到王妃难受感觉真是挺不错的。
    听说传旨太监来了,王府这边第一反应是去把谢士洲找来,都想着圣旨应该是给王爷亲儿子的。
    要不是立世子就是发赏赐,不会是其他。
    等人都到齐传旨太监展开一读。
    钱玉嫃第一感觉她是不是耳背听错了,她就着跪下的姿势,悄悄扭头朝相公看去,发现谢士洲也是懵的。跪下那一片全是懵的,侧妃以及侍妾等人先回过神,差点没忍住笑喷出来,她们极力忍着不敢抬头,生怕幸灾乐祸的表情给人看去。
    王妃却忍不住了,猛抬起头,一脸愕然看向燕王。
    盛惟安本人已经傻了,他夫人秦嫣要哭出来。
    传旨太监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催促道:“五殿下来接旨吧,皇上的意思让您赶紧收拾收拾,这就搬回宫去,暂时住在之前那处。”
    之前就是指十年前,他住在皇子所里,皇子所其实有挺大一片,可那边住的兄弟多,他们每人只有一座二进小院,挤的时候还有过两个皇子拼着住的。
    十年前他住着其实挺宽敞,毕竟是小孩子,用不了那么大的地方。
    人长大了之后再看那二进院要多窄有多窄,尤其他已经娶妻生子,要把妻儿奶娘等人全塞进一座二进院里,还得给自己留出书房,且要地方放他那些东西……想想都挤。
    眼下盛惟安还没想这么远,他就是懵逼了傻眼了。
    虽然他心里会觉得我是皇子出身,比你亲儿子要高一等,可他实际上没想过回宫里去。
    没想过,也不觉得有这种可能。
    但燕王就是拿出实际行动教育了他,让他知道这天底下的事不是样样都得顺你心,贪心不足从来没好下场。
    传旨太监在的时候,哪怕再不能接受,谁也没敢说什么。
    等那太监走了,王妃直勾勾看着燕王:“当初宫里将小五送到王府,我拿他当亲儿子,疼了十年!现在皇上碰碰嘴皮子又要把人接回去,那我这十年心血就白费了?”
    王妃像这么说就是来向燕王讨说法的。
    她知道,皇上平白无故不可能下这样的旨,就只可能是自家王爷进宫去求来的。
    把过继出来的儿子接回去……这种事以前听都没听过,这么荒谬的圣旨皇上也下了,只能因为提出来的是燕王。
    王妃问他为什么?
    燕王说:“你十年心血也没养出个孝子,就不必吹嘘母子深情。昨日在宫里面,母后先提出立洲洲做世子,皇兄说封小五做郡王,我说先给他通个气好叫他安心,他却不能接受,本王至多只能给他讨个郡王爵来,既看不上,就回去当皇子吧,努努力没准能封个亲王。”
    盛惟安刚才被扶起来,听了这话,腿一软又要跪下去。
    想到昨晚上,燕王听他说完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他以为燕王会为他争取,结果就换来这个。
    十年!他在燕王府十年啊!就换来一句陪伴有功,给了几样不痛不痒的赏,现在要他拖家带口搬回宫中皇子所去。
    盛惟安才发觉燕王是这样冷酷的人,而他夫人秦嫣这会儿已经哭出来了。
    秦嫣求救似的看向王妃:“只是事发突然相公他一时接受不了,他哪里是要回宫?姑妈你帮我们说说,不要回宫,就在王府,哪怕分出去都行!”
    王妃能怎么样?只能朝燕王那头看去,燕王就跟看了场闹剧似的:“现在说这个话,已经晚了,圣旨都下来,还指望皇上能收回去?你与其在这儿抹眼泪,不如去打包收拾,这些年王府给你们置办的东西尽可以带走,收拾好就回宫去吧。”
    燕王又不是瞎子,昨天府上这些是什么态度他看得清清楚楚。
    当时他就有些不舒服,但想到事发突然,谁都没准备,也理解他们。
    本来想着稍微忍耐几天,等盛惟安单独开府就好了,以后逢年过节见一面,平常不用碰头。谁知道他不想出去,想让洲洲出去。
    燕王这个人,下决定比谁都快,他狠得了心。
    盛惟安还是不够了解他,就硬生生倒了霉。
    这场闹剧在侧妃等人眼中好看极了,钱玉嫃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就拽了拽谢士洲的衣袖子:“我渴了,想回去喝口水。”
    谢士洲看他老子一眼,牵上媳妇儿往回走,走出去一段之后,看边上只得贴身伺候的两个,没别人了,他道:“我回京路上才知道他有个养子,当时就在想到京城以后会不会闹起来,他保证说他会安排好的,烦不上我,我真就信了他的邪!”
    钱玉嫃刚才是看王妃的反应,心有点堵。
    想起之前在谢家,身份拆穿之后他们看谢士洲不是奚落就是防备,都觉得老太太疼他,怕被他分走家业。
    当时还能说他不是亲生的,作为养子人家防备你正常。现在他回了自个儿家,结果也差不多,刚才王妃跟五皇子夫妻上演那出,钱玉嫃看着可笑极了。谢士洲他已经受了许多罪,乘了一个月马车大老远来,被人视为强盗,恨他抢了自己的东西。
    那当下,钱玉嫃一点不开心。
    直到走出来,顺着游廊看了看府上这景,她心里才通泰一些,想着十年母子生出感情也正常,谢士洲有他亲爹,还有皇上跟太后娘娘疼爱,已经得到很多,不该贪心。
    这么想着,她脸色也缓和些。
    “之前在蓉城,总觉得你爹霸道,这么对比下来,他已经很照顾你了。换个人来不用赶着当坏人,咱们都跟着到京城了,也不可能再返回去,真受了委屈还得忍下,他其实可以把你跟五皇子一起留下来,只要拖着点,两头都说好话,你看他才四十几岁,不用那么早立世子……今日这出还是怕你想不得吧。”
    钱玉嫃捏捏男人的手,停下来看着他说:“相公你该彻底从换爹这事的阴影中走出来了,他对你嘴上虽不客气,心里是惦记的。”
    谢士洲听了半天,问:“现在改口喊我相公,不喊大名了?”
    钱玉嫃:……
    “我跟你说正事呢。”
    谢士洲也不往前走了,就在一旁坐下,他拍拍身旁,让媳妇儿也坐下。
    白梅等人自觉退开,谢士洲一身懒散的倚在美人靠上,他说:“我早就不想那些事了,人活着不能总往回看,得朝前走,这道理我明白的。”
    钱玉嫃随他坐下,想想这两日的经历,她还觉得很不真实:“我以前都没想过自己能搬进王府来住,也没想过能进宫去看看。”
    “现在体会到了,感觉怎么样?”
    “感觉啊……”钱玉嫃左右看了看,没人靠近,这才贴到谢士洲耳边,告诉他,“昨天进宫的时候就只顾着紧张去了,心里不停想别丢人别丢人,进宫那会儿什么都没敢看,要说还记得啥,只记得走了特别远的路。你记得吗?我第一次去谢家的时候就觉得很气派了,你说住习惯了也就那样,现在回头去看,还真是也就那样……”
    谢士洲笑得不行。
    钱玉嫃拍他一把:“笑什么?你就一点儿不紧张吗?”
    “你不是看着?你看我紧不紧张?”
    钱玉嫃感觉还好。
    谢士洲告诉她:“刚到王府的时候确实还好,早就想到会有很多人不欢迎我,看她们变脸也没太多感觉。后来进皇宫的时候心里很没有底,我知道要讨宫里喜欢才能过得舒坦,又不知道该怎么讨他们喜欢,进宫去的路上想了很多,到跟前了跟呆鹅似的,张不开嘴,说不出来……”
    这种感觉钱玉嫃也有过。
    “你应该知道,女儿家从十三左右就会经常跟娘或者伯娘甚至姑母姨母出席一些场合,是为了让别人知道你岁数到了,有那个意思的可以来议亲事,十三四定下,及笄之后就能嫁人。”
    “我那时候也有,有时候娘会告诉我今天有谁家太太,让我表现好些。谁不想表现好呢?真到那场合,不自觉就拘谨了。不过我有一点好,心里噗通噗通的时候表情也端得住。”
    关于这点,谢士洲深有体会。他媳妇儿经常是心里面好气,脸上还笑呢,要等到外人都走了,她身边全是自己人,那时候表情特别真实。
    他俩说一说话又把心里的不痛快发泄出来,另一头五皇子夫妻是崩溃加后悔。
    情况就是这样,他们昨天表示出不满,燕王看了也不满,现在连爵位也不给补了,直接要把人退回宫里。当初盛惟安是一个人来的,这十年王府也没亏待他,还准他添置的东西全带走,就当是没花钱过来借住了十年,他不必委屈自己给王爷当儿子,还能回去做皇子来着。
    一切回归原位,按说人该满意了,可真到这时,他高兴不来。
    很多人就是这样,他占着便宜的时候心里只会嫌不够,一点儿没有自知之明。哪怕昨天盛惟安还有很多不满,他甚至可以说得头头是道,现在燕王让他回去当五皇子,他内心就很真实,不愿意啊。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也知道留在王府比回宫里好。
    别的都不说,宫里能拨给他的宅院就不会有多宽敞,吃穿用度也有规制,哪怕成亲了,只要没得爵位没出宫开府,一切就得比照普通皇子来。要过不惯,想吃好些,还得自己花钱去添菜,平白无故人家不会给你多送……
    只要想到时隔十年他又要回到以前的生活,盛惟安整个心里凉成一片。
    他后悔了,想认错。
    可王妃那几句质问以及燕王的回答还回响在他耳边。
    圣旨下了,就不可能再做更改,让他这就收拾妥当准备回宫。
    盛惟安回去他那院子,呆呆傻傻的坐着,秦嫣在王妃跟前哭了一场,没有用,也被打发回来。她心里有怨,怪盛惟安不该跟王爷说那些话:“满朝文武谁敢跟燕王耍横?你哪怕心有不满好好说啊,你冲他使气,他让你滚回宫里,你满意了?”
    “其他皇子成年后都陆续出来,就你,还得拖家带口的搬回去!咱们在宫里一没根基二没人脉,本来就不得太后跟皇上的宠,又因为这种理由回去,往后能有好日子过?”
    昨天看谢士洲回来,秦嫣觉得天都塌了,她不敢相信自家男人没法继承王府。
    现在她看到燕王的决心,心里想的已经不是继承王府,明知道这条路走不通,她就想到燕王说的本来打算补给他一个郡王之位。
    年纪轻轻就当上郡王可以自己当家做主不是好事情吗?
    哪怕比袭燕王爵位差了一筹,也比回宫里当皇子强啊!
    “郡王就郡王,皇上跟燕王对你有愧,以后还会补贴你,现在好了,因为触怒燕王被退回去……从没听说过继出来还能退回去的,我跟着你成京中最大的笑话了……”
    秦嫣边哭边抱怨,平时她有点不高兴盛惟安都会来哄,今儿个没有,非但没有,盛惟安抄了个茶碗往地上一摔。他一双眼通红,跟要吃人似的直直盯着秦嫣:“不想过了你就滚,滚回秦家。”
    秦嫣哭得更凶,嬷嬷看珩哥儿醒了到处找娘,本来抱着人要过来的,听到这动静也不敢进屋。
    这圣旨一下来,给宫里宫外的刺激比昨个儿谢士洲进宫要大得多。
    燕王在民间有个亲儿子这事虽然让人感到意外,对于没有利益相关的大家来说,不到刺激巨大的地步,大家伙儿也就是看看热闹。
    今天这道圣旨不同,这太奇葩了。
    的确没有哪条规定不让当爹的把过继出去的儿子再重新领回家来,但以前确确实实没人这么干过,就算过继出去这个在新家那边过得不好,已经这样的都是捏着鼻子认下。
    皇上却发下这样一道圣旨,他绝口不提过继的事,只说当初燕王府太空荡,才让五皇子过去陪伴几年,现在燕王有儿子了,让他收拾收拾回宫去。
    看就知道,皇帝当然不是心疼他儿子才要把人接回去好好疼爱。
    他为啥这样?
    只能是为燕王。
    就有大臣想起今日早朝过后,燕王单独去见过皇上,不知道谈了什么。
    “皇上也不缺这一个儿子,没道理非要把人带回来,这道圣旨该是燕王去求的。”
    “他有了亲儿子就要把五皇子退回去,那十年是白陪的?这太令人寒心,虽说以前就知道皇上很护这兄弟,这也太过了一点。”
    “秦家还有蒋家受得了吗?这不是侮辱人?他们不去讨个说法?”
    知道盛惟安本有机会做郡王的就只有皇上和太后跟前的几个,他们口风比较紧,就造成圣旨下来了,都知道盛惟安要恢复皇子身份回宫里去,却没几个知道这是他自个儿讨得的。
    昨个儿秦三奶奶心里就堵,好歹让太太劝服了,今儿她再也忍不住,带着人就去了王府,嘴上说是来帮忙的,实际想问问女儿怎么回事,也跟王妃讨个说法。
    她去的时候觉得自己占据制高点,前后半个时辰没有,人就失魂落魄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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