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傅明灼想了想,没忍住,小幅度点了点头。
    她穿上隔离衣,戴上帽子和口罩,进入重症监护室的门,慢慢走近那道瘦成不成人样的身影。
    她站在傅唯面前,看了他好一会。
    她不受控制地,小心翼翼避开各样的管子,伸手拉住了那双她从未触碰过的手。
    那手是温热的,她贪恋地一点点握紧。
    有了这一刻,至少这一生她和爸爸之间不是完全空白了吧。
    时间想过得很快,又像过得很慢。
    傅明灼担心自己超时,她看向门口的探视窗,想看医生是否过来。
    下一秒,她愣住了。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看见了幻觉,她拿手背抹了一把眼睛。
    第90章
    傅明灼揉完眼睛再定睛一看, 探视窗口还是倪名决的脸。
    她没看错。
    倪名决真的来了。
    傅明灼下意识想站起来, 刚有站起来这个动作的趋势, 她愣了一小会, 赌气地把重新坐回去, 头转了回去,不看他了。
    这半个月以来, 她其实过得很不好, 但是她很坚强, 没有让自己崩塌,她在高考考场上冷静答题,一丝不苟拉下中学时代落幕的帷幕, 然后花费50多个小时前往异国他乡, 傅唯数次情况危急, 她也数次经历彻底失去双亲的危机,最后又辗转着回国,在人生地不熟的b市倔强地守着。
    她要很懂事, 要很乖, 绝对不可以给焦头烂额的哥哥增加更多的负担。
    可是现在倪名决来了,她听到自己的坚强发出撕裂的破碎声。
    雪崩欲来。
    原来她的心里有那么多碎片, 早已把她扎得鲜血淋漓,那些负面情绪压抑太久, 现在开始加倍反噬,她后知后觉地感到浓重的委屈、疲倦和害怕。
    她握着爸爸的手,忍不住胡思乱想, 手臂和背脊都是僵硬的。
    倪名决为什么会来,他怎么知道她在哪里?
    肯定是晨阳说的。
    晨阳的嘴还是这么不牢靠。
    在倪名决眼里,她这幅爸爸明明不喜欢她可她还是很喜欢爸爸的样子一定特别蠢。
    傅明小灼灼,你可一定不能哭,把眼泪憋回去,不要让倪名决看到。
    不对,她再也不要叫什么傅明小灼灼了,倪名决给她起的外号,她才不喜欢。
    ……
    倪名决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很倔强。
    这半个多月以来,他完全没有她的消息,曾经缠着他撒娇耍赖的小人儿突然间在他的世界消失得干干净净,连一片云彩都没有带走。往常再平常不过的见面和说话,全成了奢望,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听她话筒里那道冰冷的机械女声,留杳无回音的微信,抓着最后的稻草傅晨阳不放,一遍遍催促她获取情报。
    现在,傅明灼终于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的世界里缺失的那一大块空白重新被填满。
    不过傅明灼似乎并不想见他。
    倪名决并不意外,从傅晨阳口中得知傅明灼究竟出了什么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彻底闯了大祸。
    闯祸程度等同于把天捅个篓子。
    在那种时候,对她说那样的话,等于往她伤口上撒盐。
    他不奢望她能这么容易就原谅她,只要能看到她,他已经很知足。
    这样在外面静静看了她一会,有护士刷了通行证推门而入,径直走到傅明灼身旁和她说了点什么。
    傅明灼点点头,站了起来。
    她依依不舍地看了傅唯好几眼,才迈开步伐往门的方向走。
    一门之隔的两人越来越靠近,直到双方都站在门前,隔着玻璃,倪名决看着傅明灼,傅明灼拒绝回视,侧着脑袋看一旁,双眼红彤彤。
    护士替傅明灼打开了门。
    仅剩的阻挡也被撤走,现在倪名决只要一伸手就能触到她,他指尖在身侧稍稍动了动,生生压抑住冲动。
    傅明灼还是不看他,默不作声地走到一旁,脱掉隔离服,摘掉帽子和口罩,露出她原本的样貌来,她瘦了很大一圈,脸色不若从前的白里透红,要不是脸上鼓囊囊的婴儿肥还能勉强支撑人样,怕是已经憔悴得不能看。
    傅明灼把东西递还给护士,然后扭头就走。
    “傅明灼。”倪名决追上去,拉住她的手臂把她转过来要她面向自己,他甚至不敢用力,生怕捏折了她。
    傅明灼岌岌可危的眼眶破了功,垂落一滴晶莹的泪滴,“啪”地砸在倪名决手上。
    傅明灼觉得丢脸,她低下头,背手用力一抹眼睛。
    可是她越是强忍,越是鼻腔酸胀。
    雪山顶上已经有雪团簌簌滚落,这场雪崩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
    倪名决把傅明灼拉进了走廊尽头的楼梯间。
    傅明灼抽着气,嘴巴朝下撇着,手心向外捂着眼睛不让他看,眼泪被晕开,顺着指尖缝隙往下胡乱地淌,不一会就成了只花猫。
    可怜得不像话。
    倪名决伸手,轻轻拽住了她两根手指:“傅明小灼灼。”
    傅明灼暴躁地一扭身子,不让他碰。
    倪名决的手一下子落空,他没罢休,继续拉住。
    又被甩开。
    他仍锲而不舍地拉住她的手指。
    傅明灼终于没动了。
    倪名决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腹和长得很长的指甲,还是那声称呼:“傅明小灼灼。”
    “呜……”傅明灼的喉咙口溢出一声抑制不住的哽咽。
    倪名决揽住她的后脑勺,缓缓将她抱住,一点点缠紧,她背上瘦骨嶙峋,抱在怀里身体明显缩水了一大圈,他喉头泛着猩甜,低下头去在她肩上寻了个位置,脸埋进她的发间,把已经在微信上说过无数遍的话亲口说给她听:“傅明小灼灼,对不起。”
    听到道歉,傅明灼的情感阀门再也关不住洪流,她实在委屈得要死,酷也装不下去了,必须要质问和控诉,因为哭泣,她的嗓音粗哑,说话也断断续续,但情绪激动饱满:“倪名决,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我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为什么突然凶我,我又没有说错做错什么,你凭什么骂我嘛。我气起来就一辈子都不理你了。”
    她就这么轻易给了他回应。
    倪名决眼眶发胀。
    他一直都知道,傅明灼特别特别好哄,只要一句软话,一个道歉,甚至一个几块钱的冰淇淋,她的架子就会端不下去。但傅明灼好哄的程度还是再次突破了他的认知,即便是他在那样的时机说了那么过分的话让她那么伤心,可他只要说一句“对不起”,她就可以跟他冰释前嫌。
    站在他面前的,到底是一个怎样赤城又单纯的小孩。
    她是全世界最乖最好的小猫咪,即便受到伤害,他一哄,她还是毫无防备地对他敞开柔软的肚皮,相信他,依赖他。
    她可能不知道这令他有多自责多心疼,他宁可她难哄,冷漠又残酷地竖着满身的刺反击他。
    “傅明小灼灼。”他摸着她的后脑勺,心脏剧烈痉挛,喉腔胀痛难忍,令他久久无法言语,他眼角一滴眼泪骤然,落进她柔顺的头发里的瞬间,良久过后,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话,“别那么好哄。”
    很多人是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点点接受生活的洗礼润物细无声地长大的,而有些人,则是在某一个瞬间突然长大的。
    倪名决属于后者,就是这一个瞬间,有一道沉甸甸的责任压到他背上。
    现在在他怀里的人,是他从今以后豁出去性命都要保护的绝世珍宝,他要守她平安喜乐。
    她一辈子都不需要长大,她可以永远做天真无邪的傅明小灼灼。
    把一切都解释清楚,待到傅明灼彻底平静下来,倪名决犹豫一下:“今天查分,你查过了吗?”
    在她杳无音讯的这些日子里,所有人都在担心她的高考成绩。
    “今天已经23号了吗?”傅明灼诧异地问道。
    “对。”
    傅明灼摸摸口袋,摸了个空。这么久以来,她没有任何心情参与社交,手机再也没开过机,她甚至都忘了把它丢到哪里去了。
    “那你借我手机我查查。”傅明灼急哄哄地扒拉倪名决的手机。
    她登录查分系统,好奇他的成绩:“你考了多少?”
    “679。”倪名决说。
    傅明灼:“排名呢?”
    “全省13,锦城第四。”
    诚然这个分数已经很优秀,但是不够顶尖优秀,跟平时的成绩还是有所差距。
    徐忠亮给他定的目标甚至是省状元。
    “哈,才第四?”傅明灼眉开眼笑,胜券在握的样子。
    她这个架势,倪名决哪里还看不出来她高考处于什么水平。
    担心那么久,终是松了一口气。
    “没受影响?”倪名决笑问。
    “为什么会受影响嘛。”傅明灼奇怪地反问,“我会的题目,我就算心情不好我还是会呀。”
    倪名决笑了一下。
    这傅明小灼灼跟他想法倒是一致。
    可惜结果也跟他一致。
    679分,省排名13,锦城第四,双双落马。
    用同样的考试分数进了高中,又用同样的分数考了出去,有始有终,命中注定。
    高考给心比天高的双黄蛋上了生动活泼的一课,那就是心情确实还蛮影响发挥的。
    当然,可喜可贺,这个分数够他们任意选择全国任意一所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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