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阿璋染着时疫,你在此刻僵持不下,延误阿璋治疗时间,是何居心?”
    刘温昌浑身一震。他对沈凤璋忠心耿耿,自然不愿看到郎主受苦。深深看了眼躺在床上眉头紧锁的郎主,刘温昌咬了牙。
    “扑通”一声。
    刘温昌双膝重重往地上一砸,“牛医师,我家郎主便托付给您了!”
    他朝牛医师俯首,额头碰触地面。行完礼,刘温昌不再犹豫,干脆利落起身转身退出去。
    牛医师躲闪不急,硬生生受了刘温昌一拜,眉间满是愁色。
    目送刘温昌退出去,沈隽看向牛医师。
    在沈将军目光注视下,牛医师用力吸了口气,一鼓作气将他的发现说出来。
    “沈大人一直在女扮男装!”
    城府极深,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沈隽,震惊得下意识想要往后退一步,幸好最后关头,理智硬生生让他克制住自己。
    尽管如此,牛医师仍是从沈隽脸上看出了不敢置信一色。
    他就知道,沈将军肯定也不知道!否则,他们绝不会如此放心让医师来给沈大人问诊。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将事情告诉沈隽后,牛医师心里一下子轻松起来,“将军,现在该怎么办?”
    沈隽一时之间,低垂着眼眸,没有出声。
    牛医师对沈隽此刻的感受颇能感同身受。他看着沈隽的眼神,甚至有几分同情。
    十几年的兄弟忽然之间变成妹妹,不论是谁,都冷静不下来。
    沈隽确实冷静不下来。
    沈凤璋,竟然是女郎?!
    沈隽清醒的头脑,头一回乱成一团。他情不自禁转头去看睡在床上的青年,越看越觉得对方其实是女郎。
    沈凤璋脸庞线条柔润,细看,带着几分柔美,完完全全是女郎的轮廓;还有那唇瓣,虽然失了血色,显得寡淡,但形状却极为精巧,放在男子身上略带点女气的唇形,换做女子,则恰到好处;沈凤璋肩膀亦有些窄,腰也偏瘦细,作为男子不够英武有力,作为女子却是削肩细腰。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沈隽越看沈凤璋,越觉得这就是一位女郎!
    这么多年,他怎么从来都不觉得沈凤璋是女子呢?
    忽然,沈隽脑中灵光一闪!
    那名葬身火海的美姬,实际就是沈凤璋本人!
    她那日是为躲追杀而恢复了女装!
    可惜他那日只顾惊诧于自己竟然会对那张脸产生感觉,没有细看沈凤璋那日的模样。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证明他并非肤浅的以貌取人。
    哪怕尚未认出沈凤璋,他潜意识中却已感到欢欣。
    沈隽深呼一口气,不论是屋外缠绵的雨声,还是一旁静待他回话的牛医师,此刻都从他的世界中消失了。他眼中只有沈凤璋一人。
    沈隽苍灰色的眼眸早已不见晦暗深沉,少见的亮到惊人,他摩挲着指节,按捺着心中激动的情绪。
    沈凤璋竟然是女郎!
    阻隔在他和沈凤璋之间的最后一道障碍被彻底打碎!
    沈凤璋对他情根深种,只因为不知晓她和自己实际没有血缘关系,才一直苦苦压抑自己。
    他虽然知道两人并非同父异母,但因为沈凤璋的男子身份,不敢轻举妄动。
    望着安静睡在床上的沈凤璋,沈隽唇边不由流露几分笑。
    什么茶娘、樱娘之流,都不过是沈凤璋故意施的障眼法罢了,不足为虑。
    沈凤璋那么喜欢他,只要知晓实情,想来不会再克制对他的感情,定会主动来到他身边!
    想到此,沈隽握紧拳头,压下心里的渴望与急切,朝牛医师连声催促道:“此事我会处理,你且将药方开出来,让阿璋尽快恢复!”
    他实在有些迫不及待了!
    第95章 发现(捉虫)
    牛医师走到一旁, 抽出宣纸写方子, 心里复杂不已。
    唉,谁能想到呢,建康城里威名赫赫,凶名在外的沈廷尉竟然会是女子。
    蘸了蘸墨,牛医师提笔写字,看着素白的宣纸上有些抖的字迹, 他心中苦笑了一下。这件事,他实在是不敢瞒着!
    其他医师都在赶来的路上,沈将军他们不知晓沈大人真实身份,势必会让这些医师一道诊治。
    到那时, 将会有更多人知晓这件事!
    牛医师很有自知之明。光靠他一人是绝对无法替沈大人将这件事瞒天过海。看在沈大人支持他研究新药方这件事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替沈大人找一个能顶事, 又和沈大人关系极好的, 将这件事告诉他,由对方替沈大人继续保守这个秘密。
    这样一来,总好过所有人都知晓这个秘密。
    “牛医师, 方子开好了吗?”
    听到沈隽的催促, 牛医师急忙收起脑中的思绪,连说好几个好了。
    “先用这个方子, 再配合烧刀子擦身,帮助沈大人先将高热降下来。”
    牛医师方才不敢隐瞒的另一个原因便是,沈大人高烧不退,想要退烧势必要用烧刀子擦身。一旦不说到那个时候也瞒不了。
    交代完如何对付高热, 他又指了指另一张方子,“等沈大人退烧之后再用这个方子,一日两次,同时用这个方子熬药泡澡。连用三天。”
    “三天之后,疫病应该就差不多了。”
    沈隽看了看手上的两张方子,朝外面喊了一声,让仆从去抓药。
    站在一旁的牛医师看到沈隽吩咐仆从去抓药。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再次后悔起自己为何会趟这趟浑水。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哑着声音朝沈隽开口,脸上是惶恐不安,背后是涔涔冷汗,“沈将军。今天这件事,这件事草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晓得。”
    牛医师很清楚,自己若是不说这个秘密也瞒不过去,然而他若是说了,又有其他的风险。不过好在,沈将军素来风评非常好!
    他没选沈大人的部下,而是选了沈将军,也有这个因素。
    牛医师焦急地等待着沈隽发话。然而沈隽却摩挲着腰间的佩玉,转头凝视着床上的沈凤璋。望着躺在床上,难得显出几分柔弱的青年,不对,女郎,沈隽越看越喜欢。
    他任由牛医师站在一旁紧张忐忑不安半晌。才转过头缓缓开口,“今天这件事?今日发生了什么事?”
    牛医师恍然大悟,大声说道:“对对对!今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草民只是给沈大人开了药方治疫病而已。”
    他说得情真意切,语气激昂,心里十分激动。怪不得一直以来,沈将军都被人认为君子端方如玉,品性高洁,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放下心头重担之后,牛医师又想起另一件事。他刚想开口把自己发现的另一件事也告诉沈隽。但又转念一想,沈大人既然能瞒那么久,想必身边备有知晓她真实身份的医师。沈大人应该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所了解才对。
    以他刚才把脉把出来的结果沈大人最多只有两三年的寿命。身体亏空成这样,肯定不是短期的。
    这事和性别那事不一样。想了想牛医师还是把这件事咽了下去。
    “牛医师也辛苦了,这几日阿璋还要麻烦牛医师。牛医师这几日便暂时住在县衙里吧。”沈隽面上显得十分客气,看上去,仿佛当真如他方才所言,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黎苗!”
    沈隽朝外喊了一声,命人送牛医师下去休息。
    虽然,沈隽明面上似乎不再追究牛医师,然而背地里,却派人藏在暗处监视着牛医师。一旦轻举妄动,格杀勿论!
    ……
    眼前一黑倒下去的那一刻,沈凤璋就知道要糟了。
    果然醒来之后她就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掉了。
    她没问衣服是谁替她换的,换衣服事小,身份泄露才是大事!
    最好的结果是,知晓她身份的是刘温昌。刘温昌对她忠心耿耿,就算知道她真实身份,也只会替她隐瞒,帮她消除隐患。
    然而看到坐在桌旁的沈隽,沈凤璋心里一沉。最坏的结果出现了!
    沈凤璋昏睡了一天,如今已是傍晚。房间里没有点灯,坐在桌旁的沈隽轮廓硬朗刚毅。
    看在沈凤璋眼中,仿佛在朝她无形地施压。
    她深吸一口气。脑中飞速运转着。考虑着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不幸中的万幸,以沈隽的性格。知晓她女子的身份之后,不一定会在大众面前拆穿她。沈隽唯利是图,利益至上,他极有可能将这件事作为把柄要挟她替他办事。
    只要自己的身份能够隐瞒下来,不被大众知晓,一切就还有回转的余地。
    沈凤璋凝眸看向沈隽,只觉沈隽眼眸中全是跃跃欲试,带着几丝激动,仿佛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抓到机会后正蓄势待发,伺机而动,盘算着如何从她身上获取最大的利益。
    想了一想,沈凤璋有些庆幸自己几个月前因为好奇沈隽养兵的军饷从哪里弄来的,而派人仔细去查查。
    沈凤璋从床上坐起来,张了张口,出声道。
    正欣喜于沈凤璋从昏迷中醒来的沈隽。半点不知道。沈凤璋在心中是这样想他的。他起身走进沈凤璋床边,尚未来得及开口询问沈凤璋现在感觉如何,就听见沈凤璋率先开口。
    “朱崖洲最近新出现了一窝海贼。西和扬郡有支一路往北的商队。”
    沈隽脸上显出一瞬间的惊愕。反应过来后,他看向沈凤璋的眼中多了几丝欣赏。
    不论是朱崖洲附近的海贼还是西和扬郡的商队,确实都是他私底下见不得光的产业。他做得十分隐蔽,万万没想到,竟然会被沈凤璋查出来。
    她是当真十分关注自己了。
    想到这里沈隽心中不仅没有秘密被发现后的恼怒,反倒有几分淡淡的愉悦。
    他微笑着看向沈凤璋,故作不解,“阿璋为何突然说这些?”
    沈凤璋倚靠在床头。雪白的中衣让她看上去越发清瘦,尽管身份已经暴露,她脸上却依旧是从容淡定的姿态。
    沈凤璋唇边含笑,似笑非笑看着沈隽,“既然连你也不知道这些是什么。那我也只能将他们交给当今至尊看一看。”
    沈隽唇边逐渐显出笑意。阿璋真是厉害呀!能查出这么隐蔽的事,又能在自己女扮男装之事泄露时,当机立断拿他的把柄来威胁,来做交换。
    他忽然间笑起来,眉眼间带着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阿璋放心。你的秘密我会帮你保守的。”
    沈隽有一种直觉。不只是沈凤璋这具身体是女子。连附身在沈凤璋身上的那名孤魂野鬼也是一名女郎。从一文不值的空头郡公,到叱咤风云、深受当今至尊信赖的朝中权贵,哪怕是男子都很难在短短时间内做到这一步,更何况是女郎。
    沈凤璋花了那么多心思与精力在官场上,才能逐渐爬到今天这个位置。
    沈隽骨子里颇有些离经叛道,他向来信奉能者居之,并不觉得女郎就一定要在家中相夫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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