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谢太傅犯起牛脾气,嘉平帝也无可奈何,只能忍气吞声。小满心急如焚,又顾忌着金兰在车里,左右为难。
宫门前各监宫人来来往往,眼见谢太傅拦着东宫的马车不让他们进,纷纷停住了脚步,站在一边观望。
车厢里,金兰看出小满的为难,想了想,对洪山道:“告诉谢太傅车中是女眷。”
谢太傅身为一方鸿儒,总不能为难一个女眷吧?
洪山摇头,小声说:“殿下有所不知,谢太傅为人迂腐守旧,如果得知千岁爷带着殿下您出宫,一定会揪着不放的!”
金兰想起来了,这位谢太傅曾经怒骂郑贵妃身着骑装是服妖之举,逼得嘉平帝当众承认自己不该放纵郑贵妃。
谢太傅是扶持嘉平帝的功臣,身份特殊,素有威望,不能硬来,传出去毁坏的是朱瑄的名声。
她透过帘子细缝看一眼宫城的方向,道:“先稳住谢太傅,让出道路,别堵在路中间,派人去请谢骞。”
谢骞是谢太傅的孙子,听说为人圆滑,应该能劝走谢太傅。
洪山应是,将马车赶到路边。
……
谢骞在值房里誊抄一份单子。
一人大马金刀地坐在他对面,青暗花云鹤窄袖骑装,束鸾带,踏长靴,面容冰冷。
工部其他官员围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奉茶讨好,今天没去为张公公送葬的官员基本都是阉党和在文官、司礼监之间保持中立的人。罗云瑾突然造访,找工部讨要几份账册,他们巴不得这个卖好的机会,帮着捧茶倒水,态度十分殷勤。
罗云瑾一言不发,等谢骞抄好了单子,拿了就走。官员们忙让出道路,送他出门:“罗统领慢走……罗统领以后有什么吩咐,派人过来说一声就是了。”
谢骞嘴角轻抽。
难怪孙檀他们瞧不起这些和宦官混在一处的文官,他们实在太没骨气了!
他放下笔,伸了个懒腰,一名小卒忽然快步穿过庭院,冲进值房:“谢侍郎,谢老太爷回京了!”
谢骞呆了一下:“这么快?”
谢太傅以前都是坐船北上,算时间应该到下个月才能返回京城,怎么今天就到了?
小卒顿足道:“谢老太爷拦着东宫的马车不让他们进宫,东宫打发人过来请谢侍郎过去……”
他话音未落,已经踏出值房的罗云瑾脚步蓦地一顿。
第83章 捏一下
谢骞被罗云瑾扔下马背的时候,吓得哇哇大叫。
罗云瑾翻身下马,抓着他的衣领提起他,大踏步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谢骞跌跌撞撞了几步,勉强站稳,急得脸色发白“你疯了我祖父就在宫门外,你想被他认出来吗”
谢太傅脾气冲,可不是会息事宁人的主儿,他要是知道罗云瑾是自己昔日最欣赏的弟子,一定会当场和他相认,到时候罗云瑾身世暴露,他还怎么和钱兴分庭抗礼光是一个隐瞒身份的罪名扣下来,他就得身首异处 罗云瑾脚步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谢骞忙拉住他“我去就好了,我能拦着我祖父你急什么东宫的马车和你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里,他突然明白过来,双眼睁大,一脸惊诧。
罗云瑾放开他的衣领,站在夕晖笼下的暗影里,面孔藏进幽黑中,凤眸冰寒,仿佛闪动着绞碎的月华,凝望不远处马车的方向,轻声道“你过去劝走谢太傅,不要惊扰马车里的人。”
谢骞沉默了一会儿,低头整理衣襟,轻轻叹了口气“你这是何必太子妃又不会知道你在帮她你这是自找罪受”
罗云瑾冷冷地瞥他一眼。
谢骞哆嗦了一下,转身就走。
东宫的马车停在道旁,谢太傅仍然和小满几人僵持着。
谢骞快步走过去,看到谢太傅的背影,心里直嘀咕居然真的是祖父他老人家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按下疑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从后面扶住谢太傅的胳膊,看似搀扶,其实稳稳架住了自己的祖父。
“我的老祖宗,您进京怎么也不派人和孙子说一声孙子好去迎接您。”
谢太傅被孙子狠狠地掐了一把,眉头紧皱,回头怒喝“孽障”
谢骞一脸的口水唾沫星子,顿了一下,无奈地抹把脸,捏了捏胡子,笑着道“祖父,太子殿下真的不在马车上,他去了南城办事,马车上没人您车马劳顿,别累着了,明天太子会去工部,您有什么话想对太子说,孙子帮您传话。我是您孙子,我传话岂不比别人更妥帖细致”
谢太傅冷笑“今天你怎么没去白云寺”
谢骞一噎。
原来如此今天憎恨钱兴的文官基本都去了白云寺,张公公的葬礼不是重点,重点是文官们借此机会表达他们对嘉平帝的失望和愤怒。他没去白云寺,皇太子也没现身,所以谢太傅要来拦东宫的马车谢太傅一定在路上得知了张公公身死诏狱,觉得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良机,这才会突然提前赶回京城,他还是想劝嘉平帝勤政。
今天那帮聚众闹事被抓走的文官说不定一直和祖父保持联系他们故意把事情闹大,煽动百姓,派人冲击城门,故意引导五城兵马指挥司的人抓捕平民,如果皇太子去了白云寺,这会儿一定会被文官逼迫当众表态 谢骞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
他这个祖父倒是一片赤诚想扳倒钱兴,可是现在嘉平帝已经退了一步,如果文官步步紧逼,嘉平帝很可能恼羞成怒,弄巧成拙,反而不美。他们还想把东宫扯过来做大旗,还嫌不够乱么 谢骞赶紧夹住谢太傅的胳膊“祖父,孙子已经叫人回家准备为您接风洗尘的席面,烫了您最喜欢的君子汤,炖了一锅猪蹄筋、肥母鸡,加了羊皮、猪皮,炖得酥酥烂烂的,有什么话,先吃了这顿再说”
二话不说,拽着谢太傅就走。
谢太傅满面怒容,张口就要训斥孙子。
谢骞回头,低声道“祖父,您不顾念我,总得顾念我家青哥吧他还没满十岁”
谢太傅愣了一下“关青哥什么事”他虽然不喜欢孙子,但很喜欢重孙谢青,谢青聪明乖巧,斯文沉静,书读得很好,七八岁就能出口成章,要不是孙媳妇舍不得,他早就把重孙接到身边亲自教养。
谢骞没有多说,趁着谢太傅愣神的工夫,朝小满使了个眼色。
小满会意,东宫的马车轱辘轱辘驶过去。
谢太傅反应过来,大怒,嘴巴刚张开,谢骞张开手臂紧紧扒在谢太傅身上“好祖宗,孙子知道您忠肝义胆,可是太子不是圣上啊圣上对您留情,太子不会您老腿一伸成就了万世美名,您的孙子我怎么办啊您就不怕连累您的重孙子青哥”
他语气一沉“您就不怕青哥成为第二个薛季和”
谢太傅脸色一僵,胸膛剧烈起伏,喘了许久后,冷哼一声,甩开谢骞。
谢骞悻悻地收回手“祖父,您要舍身取义,孙子不会拦着您,但是您不能白白枉死啊”
周太后、嘉平帝、郑贵妃、钱兴谢太傅只要一门心思去烦这几位就够了,怎么又盯上皇太子了谢太傅是嘉平帝的老师,嘉平帝对谢家有旧情,皇太子可没有谢太傅已经一只脚踏进棺材了,得罪皇太子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对谢骞和谢青就不一样了。
谢太傅铁青着脸冷声道“我谢言一生光明磊落,你父亲也不是怕事的人,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贪生怕死的混账”
谢骞从小被祖父骂到大,闻言笑了笑,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是是是,孙子贪生怕死,您老高洁正直孙子拍马也赶不上您您先回府,咱们从长计议。”
祖孙俩还在对峙,东宫的仆从提着两盏羊角灯走了过来,笑着道“天黑了,公公让小的送谢老先生和谢侍郎回府。”
谢太傅一声不吭。
谢骞笑着道谢“多谢你们公公想着,不愧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果然周到。”
他知道这提灯是太子妃让人送来的,太子妃不会留下谢太傅阻拦东宫马车的话柄,给他们送灯就是把事情遮掩过去,他谢了又谢。
走出长街后,谢骞回头望一眼城门洞,残阳如血,暮色深沉,威严壮丽的宫墙矗立在渐渐黯淡的夕晖之中,那个躲在暗影中的青年仍然站在那里,身影似乎已经和暮色融为一体。
谢骞不知道罗云瑾会在那里看多久。
太子妃究竟是何等绝色季和怎么会恋慕她呢
谢骞叹口气,扶着面色阴沉的谢太傅走远。
夜幕四合,朱瑄踏着如银月色回到东宫。
小满等在阶前,行礼毕,细细说了请谢骞来帮忙劝走谢太傅的经过,道“太子妃殿下让洪山他们送谢太傅回府,谢侍郎很乖觉,对外说谢太傅拦着马车是因为以为他在马车上”
朱瑄眉头轻皱“谢太傅拦着马车,你们就让他拦了”
小满几人面面相觑谢太傅可是扶持嘉平帝登基的功臣啊他顽固倔强,不畏权势,连郑贵妃都不敢啃这块硬骨头,何况他们呢他们不能对谢太傅来硬的,万一谢太傅倚老卖老大闹一场,传出去会妨害太子爷的名声,他们不敢冒险呐 朱瑄停下了脚步,站在被月光照得透亮的回廊里,眼帘微微抬起。
他脸上表情如常,但众人却知道他这是动了真火。太子平时温和儒雅,从不苛待宫人,可是如果有宫人敢吃里扒外,太子也不会心慈手软。
回廊内一片冷寂,鸦雀无声。
小满几人立刻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
朱瑄冷淡地道“自己去领罚。”言罢,拂袖而去。
小满几人跪在地上,不敢求饶。
扫墨目送朱瑄走远,摇了摇头,走上前几步,站在小满身前,冷声问“你们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小满汗湿衣衫,手心也全是冷汗,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扫墨继续道“你们也太实心眼了太子妃殿下在马车里,别说只是区区一个谢太傅拦人,就算满朝文武拦在马车前面,你们也不该停下来直接绑了人过去就是了谁比得过太子妃殿下尊贵你们奉命保护太子妃,眼里心里就应该只有一个太子妃殿下管他是哪路神仙,你们都不必理会今天谢骞过来劝走了谢太傅,如果他没来呢如果他劝不走谢太傅呢如果谢太傅是个莽夫,非要冲到马车上一看究竟呢你们是拦还是不拦如果拦着马车的是昭德宫的人,他们要你们交出太子妃,你们是不是也要等请示过千岁爷再回绝他们”
小满面红耳赤,头垂得更低。
扫墨叹口气,道“我知道你们怕什么,你们不想把事情闹大,怕妨害千岁爷的名声糊涂千岁爷平时是怎么吩咐你们的行事连个轻重缓急都分不清吗太子妃的安危是第一,其他的用不着你们操心得罪了谢太傅又怎么样千岁爷自有主张昭德宫的人我们都敢回呛,碰到谢太傅怎么成缩头乌龟了”
小满擦了擦鼻子,瓮声瓮气地道“谢太傅毕竟是朝中重臣”涉及到朝堂之事总应该慎重一点。
扫墨一口剪断他的话“官位再大那也不关你们的事你们的职责就是保护好太子妃”
“我记住了”小满答应了一句,想了想,又道,“可是太子妃殿下不许我们对那些官员太凶”
扫墨一笑,俯视着小满,手中拂尘狠狠地甩过去。
小满疼得唉哟一声,捂住脑袋。
扫墨冷笑“你也是越活越糊涂了主子宽厚,你也没脾气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太子妃殿下要你对谢太傅客客气气的,所以你不敢太莽撞你这些年伺候主子的机灵都是假的难道不会随机应变太子妃殿下可以宽厚和善,你们不能太子妃殿下说什么,你们仔细听着,但是你们自己心里要有谱下回再碰上这样的事,甭管是谁,你们不必理会,太子妃怪罪下来,你们领罚就是只要太子妃不出一点差错,千岁爷不会亏待你们。”
小满和洪山几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点头道“多谢公公教诲,我们明白了。”
太子妃温和宽厚,不愿生事。但是皇太子不允许太子妃受委屈,所以他们这些伺候太子妃的人要懂得适时出来当恶人,即使太子妃怪罪,他们也不能让外人轻慢太子妃。
不管怎样,太子妃的安危是重中之重。
扫墨点点头“明白了就好,虽然今天没出什么大事,不过你们还是去领罚吧。”
众人应是。
金兰在书房里看书。书案上散乱堆叠着一堆翻开的书册、画轴、舆图。她看书东翻一本西看一本,看到需要做标记的地方就直接摊开,朱瑄每次看到她的书案都会皱眉头。
宫人通禀说朱瑄回来了,她惊讶地放下书“怎么没叫我”
朱瑄从半卷的珠帘踏进屋,走到她背后,按住她肩膀“别起来了你看书的时候总是很专注,他们叫了几遍。”
金兰还是站了起来“我真没听见”
朱瑄脱了外面的衣裳,解开道袍系带,让人传膳,拉着金兰看了一会儿。
她眨眨眼睛“怎么了”
朱瑄笑了笑“没事,想看看你。”
她的胞弟一点都不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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