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这样的夫君,不要也罢。阮氏沉了目光,不过沈宴之眸中漫过的滔天怒火,身子一轻,竟是被沈宴之拎了起来,当场又重掴了几个耳光。
    “你这毒妇,死不知悔改!你以为霍将军一旦查起来,会查不到你我的头上?”沈宴之怒极,原本今日霍珩对他虽有威逼,但也还算是指了条路,不必让他过于难堪,但这毒妇回头便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如今霍珩是万万不会再饶恕真凶了的。他沈宴之便是罪大恶极,因这毒妇而连坐,下场将比眼下更窘迫万倍。
    “让他查呀!”阮氏大笑,她的脸颊已肿胀紫红,大笑之中浮出异常狰狞颜色,看得沈宴之微微心惊,阮氏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查到我身上,你也是我夫君,你跑不掉,要死,我也拽着你与我同归黄泉。这样不好?”
    “你这阴毒女人。”
    沈宴之将她重重掼于地面,目眦鲜红,几要滴血。阮氏磕在木案之上,头角也破了,脸颊也胀红,嘴边一缕鲜血流溢出,然而这一次,这个素来爱娇嗔告状的女人,却没有提及他的岳丈半个字,她只是望着他说道:“沈宴之,你心里只有你的花眠。你骗我。”
    阮氏挣扎起来,拖着受伤的身子,扶着门框,虚晃着踱步出门,留下紧攥着双拳,眼红如血咬牙睨着她的背影的沈宴之。
    她的婢女见状,大吃一惊,从没见过小娘子和姑爷闹得大打出手过,她搀扶住阮氏,阮氏摇了摇头,“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栋兰小丫头人生峰回路转,以后都会好的。
    第90章
    “霍将军, 马已被剖开了马腹。”
    永平侯特意去城内请来仵作, 为马匹验尸,验尸过后,永平侯说道:“看来不像是有什么异端。”
    霍珩冷眼瞥过去, 撞见永平侯充满了担忧, 直至此时也没放松下警戒的脸, 不知何故竟是一笑, 露出两行雪白的齿来, “有什么异端, 要看过方能知道。”
    枣红马临死之前,是直直奔向水榭马车的那匹马而来的。霍珩依稀记得,当时它还曾亲昵地蹭过黑马的脖颈, 一直到死前, 整匹马都是亢奋激动的,不如平日伏枥之时温驯。
    长安贵族,以豢养马匹门客为傲,并时兴攀比,而这些贵人们未必个个都会骑马,因而他们所养在马厩中的马匹,都是个顶个的温驯。这都是让马奴驯服了的乖马, 通常情况下,它们不会发狂伤人。
    永平侯顿了片刻,并未阻拦,他躬身朝霍珩一拜, “请霍将军过目。”
    霍珩负手走出,领着一干人去查探那已被心急剖腹的马。
    花眠醒了又睡,终于再度醒来,天色已是漆黑,屋内燃着两支红艳的高烛。
    屋外传来了动静,她扬起细颈,少顷,嘉宁长公主披着一身冷雨而来,嘴里兀自骂道:“什么鬼天气,白日里还艳阳当顶,晚上就下大雨了!”她目光一凝,正顿在花眠身上,花眠看着格外虚弱,人恹恹地挨靠着软枕,唇色都是白的,刘滟君呆了片刻,立时便朝她快步走来,“眠眠,你好点没有。”
    她人才回了水榭没多久,凳子没坐热,霍维棠便过来对她油腔滑调、动手动脚,刘滟君气得踹了他好几脚,正发愁要脱身,没曾想,立时又传来了花眠受伤的消息。
    刘滟君吓了一跳,生怕她和腹中骨肉有了不测,雨具也没拿,顶着盖顶的彤云便往外走。
    霍维棠本想跟来,被刘滟君请回家中的壮汉摁住了。
    刘滟君被冷雨浇得浑身湿透了,薄绡纱裳服紧黏着身子,妆容也是全被雨水冲毁,脸侧还凝着一道一道暗红的胭脂印子。不论是因为自己本身还是因为腹中骨肉,婆母都是真正在意着她的,花眠领这份情,心中滚烫。
    她本想立时下床去,看看为她受伤的栋兰,但霍珩特意留人交代过,不许她动弹分毫,花眠无奈。幸而刘滟君知道她心思,“来之前就听说了,那小丫头伤势有些严重,但要不了命,而且醒得比你还早,就是还不能挪动,只好让她暂时就歇在沈园。沈园的主人自然卖我和永平侯的情面,答应将她留下好生照料了。明日一早,我带着你回水榭。”
    她俯身,手掌贴住了花眠的小腹,松了口气。
    “稳妥便是好的,这一路吓坏……”
    刘滟君好面,这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花眠知晓婆母的担忧,她头一偏,便靠在了刘滟君的肩上。
    “婆母真好,特意为我而来。”
    刘滟君不大自在,却也没推开花眠,只哼笑一声道:“我好个鬼,我还不是为着你腹中我的孙儿,莫装乖。”
    但她和霍珩偏偏是吃这套的,嘴头依旧是比鸭嘴还硬,但实则已是不自觉喜形于色。
    宁静了半晌之后,一阵冷风寒雨冲开了窗棂,刮入里间,吹得刘滟君身上愈发冷,幸而绿环聪颖,一早地问柏离借来了几身衣裳。柏离给的都是大红大绿的裳服,事急从权唯有将就,刘滟君皱着眉头挑了一身红装换上,回头阖上了窗扉。
    刘滟君靠着鹤颈芙蓉纹半人高烛台,在烛火熠熠之处小立,将纱罩落下,烛火晕染开来,寝屋内被照得透亮。
    她回头说道:“霍珩还不回来?”
    花眠挨着软枕,微微含笑:“他过会才能回来。他去查凶手去了。”
    “他能查到什么?”刘滟君摇头,对自己儿子不灵光的脑袋很是不信任,凝着柳眉又说道,“但必须严惩,什么人,竟敢,竟敢对我们家的人不利。本公主这回若是饶了他,‘刘滟君’三字就倒过来写罢了!”
    “是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作乱,触及到公主的眉头。”花眠的笑容微微一滞,末了,她直起身,箕踞坐起。
    刘滟君目露惊愕,“何意?”
    花眠说道:“连同上一次,他们拐走公主,这已是第二次了。但这次,是冲我而来的。”
    “婆母,傅君集当初来长安时,才藻绝艳,蕴藉风流。婆母见过当时盛况,京中贵族,无不争相引以为友。”
    刘滟君记得,当初傅君集还是永平侯家中的区区一马奴,在聚宴之中,诗文盖过当时诸名贤大儒,令十几个素有才名雅望的贵族子弟都下不来台,他反倒是一举成名。此后他在权贵圈中有了几分名气,渐渐地便混到了贵族野猎的行伍之中,永平侯不论去哪都带着他,便给了他御前救驾的机会。
    都道功高莫过于救主,傅君集从百兽爪牙之下救出了皇帝,得到了皇帝重用,从此两只脚彻底地踏入了官场。那一年,傅君集才不过霍珩如今的年纪而已。
    傅君集名声大噪,三年之中,屡屡右迁,因助朝廷平边患有功,晋封承恩侯,世袭罔替。
    在傅君集之前,长安已经近百年没曾有过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了。
    刘滟君极为不喜傅君集,因他谋逆,造的是刘家的反,但平心而论,傅君集确是一号名头极响的人物。可惜人到高位,名利权势唾手可得,贪心不足,便想要的更多。
    花眠并没有在婆母面前辩解,她只是轻声又道:“他死之后,仍有不少余孽,至今仍在暗处走动。并且霍珩已有证据,他们勾结了西厥人,意图复仇。自然,也许复仇是假,实现自己的野心是真。”
    刘滟君惊疑,“真有这样的人?”
    花眠叹了口气,“傅氏之罗网,远甚于婆母所想。”她顿了顿,又说道,“婆母当真以为,凭我一人之力,就能扳倒一整个承恩侯府么。”
    刘滟君又是一愣。
    似曾听丹若梅提起过,当时若非是傅君集自己不愿活了,恐怕花眠也……
    “眠眠,这背后有隐情?”
    刘滟君心头突突地跳。
    此时霍珩归来了,他满身雨水,湿润的长发黏在鬓边和下颌角,看着极为狼狈,回屋之后,望了眼正对视的母亲和妻子,低低说道:“母亲,我有话与眠眠说,时辰不早了,母亲早去歇息。”
    刘滟君最不喜旁人话说一半,正要问到底,看观儿子神色,他极少如此凝重,刘滟君识得轻重缓急,忙道:“那好,我明早过来接眠眠回家。”
    刘滟君转身离去。
    花眠催促霍珩去换了干净裳服再过来说话,他不听,将外头全湿透了的长衣脱了,扔落于地。但他的里衣外裳全湿透了,因此脱罢外裳之后,他又伸手解开了中衣和亵衣,花眠瞧着瞧着,脸颊微微一烫,轻轻颔首,“好吧,你过来。”
    霍珩脱得只剩一条绸料亵裤了,走上了床,花眠便乖乖地扑了上去,要替他纾解。
    霍珩抓住了她的手腕,喉结滚了滚,嗓音沙哑:“眠眠。”
    花眠亲吻他的眼尾,娇声如莺语,“这是我应许你的。”
    霍珩却伸出臂膀,将她紧紧地抱住了,不许她乱动分毫。
    等她静下来,要出声询问是否发生了一些事,只听霍珩更哑的嗓音在她耳畔缓缓地响了起来:“眠眠。你今日可以说了。”
    “怎么了?”花眠捧住他的脸,担忧挂在面上不能掩饰,“查到什么了?”
    永平侯不知是真糊涂,或是装糊涂,始终坚持自己的无知,对霍珩有意无意地施以拦阻。
    但纸包不住火,霍珩身边,为长公主驾车的那个哑巴车夫,竟是此道高手,他与御马打交道几十年,深谙马匹习性,在检查了红马的胃部和四肢之后,他断定,是有人在喂马的草料之中加了一种足可以使马狂躁发情的药物。
    在场之人,除霍珩之外无人能懂哑语,他们屏气看着霍将军的脸色由青转白,最后杀意腾腾地扫向四周,满地之人噤若寒蝉,气不敢喘,但坚守清者自清的仍然更为好奇那哑巴指手画脚的,到底对霍将军比划了什么。
    哑巴比的哑语停了下来,霍珩已完全地听明白了。
    供以长公主驱车所用的,是一匹善良温顺的母马,恐怕也是今日沈园的唯一一匹母马了。
    “我让人去查了,果然,今日马厩之中所有母马被派遣出去迎客了,均不在马厩。老哑巴告诉我,公马被下药之后,对母马身体所散发而出的独有的气味很是敏感。”
    他的五指穿透了花眠一把柔韧的长发,将她如墨般漆黑、如流泉般顺滑而下的青丝极有耐心地铺于枕上,指尖穿过,极慢地梳理着。
    “眠眠,告诉我,这两年,你在傅君集的身边,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他主动问起了,花眠惊讶之外,却是微微翘了唇瓣,在他的嘴角亲了一口。“这可是你自己问的。”
    霍珩早就想到了,这接二连三的挑衅,与傅君集脱不了干系。上次是有余党勾结西厥,劫走公主,这一次,却是直接冲着害死了傅君集的花眠而来的。
    “嗯。”霍珩的鼻音极重,让花眠支起头要探看他是不是淋雨染上了风寒。
    但霍珩将她的手臂摁住,不让她乱扭。
    花眠动不了了,她的目光微微僵硬,许久之后,她再度抬起了手来,便抚在霍珩的一片鬓角上。
    她面露愧疚,“比起你,我的用心和动机太不纯了,霍珩,我早算到有这一天的,傅氏既倒,承恩侯府犹如覆巢,我出身于厮,无可摆脱。我算到会有死士,或是别的忠于傅君集之人,会来向我寻仇的。偌大西京,有谁能保护我,让我活命?陛下?他不会的。我想来想去,恐怕,这个世上,我所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霍珩倏地抬起了头。
    “如何说?”
    他的声音极哑极哑。
    像是已经想到了。
    花眠更是将他心中的揣测戳穿:“傅君集赴死之前,留了几道书信。他更是召集了心腹部下,当夜里,逼迫他们立下重誓,众部曲若有不归于林野,还有志于在朝的,决不可对霍珩不利,如有违背必遭天诛地灭,神人共愤,死后不得入黄泉。”誓言立得极重,让霍珩瞬间怔了,花眠的贝齿已不自觉咬住了唇肉,“我去狱中探视他时,傅君集,已是阶下之囚。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让我去找你,想法得你庇护。他原是想,在他活着的时候便认我为义女,在承恩侯府出嫁,嫁给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最大的cp粉、cp粉粉头傅君集:我搞到真的了哈哈哈~
    第91章
    两次寻衅, 一次绑架了长公主, 一次是要取花眠和她腹中骨肉性命。但都避过了霍珩。
    他们也会信诺,不敢轻易背弃誓言么。那么除霍珩之外的人呢,无论母亲、妻儿, 都是可以杀之泄愤的?
    霍珩倒宁可, 明抢也罢, 暗箭也罢, 有胆识的都冲着男人而来。
    “眠眠。”他揉着她的鸦发, 声音沙哑无比, 将脸深埋入了她的发间。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傅君集时,少年红着眼睛, 一把扯过颈边坠着一枚长命金锁的红绳, 就从他面前扔了过去,金锁砰地砸中了傅君集的鼻梁骨。
    傅君集微微抿了唇,喜怒难辨地凝视着他。
    “你是个大奸臣!”
    骗子,都是骗子!
    什么好处,什么叔父小孩儿,什么宠溺温柔,全都不过是假象!不过是因为他是长公主的儿子, 姓傅的坏蛋要利用他。这个奸佞邪徒,他怎么这么坏!
    霍珩不争气地哭了,傅君集的目光动了动,他欲上前, 但手臂才抬起,霍珩猛地撤后一大步,不许他近前。
    “玉儿。”
    “你滚开!”霍珩红着一双冷厉的眸,咬牙盯着他,“我死也不给你当过河桥!”
    傅君集的拇指指腹将扇柄按下,温眷如清风的浅笑透出淡淡的涩然:“我已走到如今这一步。你能让我过哪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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