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后排几个女生大都是张余果的朋友,没做声。
    有个男生笑道:“他桌上那本书,你翻开。”
    苏起翻开一看,就见一副黑白铅笔画,画中的女孩侧脸仰望着,神情认真,面容姣好。
    苏起一怔,心跳都乱了两下,转身就往自己座位走,走了两步发现手里还拿着画儿呢,又赶紧小跑塞回去。
    男生们全起哄了:“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苏起面红耳赤,手忙脚乱之际,男生们不知看到什么,忽然都安静下去,各自坐好,翻出书本。
    苏起回头,教导主任不知什么时候巡视到他们班来了,正一脸阴沉看着他们。
    ……
    梁水追着程勇在操场上跑了整整一圈,倒不是多生气,只是满心的尴尬、忐忑、无措、不知该如何发泄。
    程勇跑不动了,筋疲力尽:“我输了,别跑了。”
    梁水追上他,却也意兴阑珊,满腔的忐忑羞赧无处得解。一想到要回教室,头皮直发麻。
    怎么跟苏起解释?
    送你的生日礼物?屁,生日早过了。
    最近有什么节日?
    清明节。
    梁水捂了下脸,烦躁地哼出一声:“啊————”
    程勇勾住他肩膀,问:“你真喜欢苏起?”
    梁水跟踩了尾巴似的,条件反射就要否认,可话到嘴边说不出来。
    我不喜欢她。这话他说不出口。
    这一刻,心忽然就定了定。
    尘埃落定般。
    他不做声,不爽地掀开他的手,往楼上走。
    程勇跟上:“我跟你讲,等高考完,起码有五个男生要跟苏起表白。连吴非都喜欢她。”
    梁水扭头看他。
    “别不信。我同桌是他舍友,说他在宿舍总提苏起。”
    梁水没说话。
    “不过啊,我觉得,苏起喜欢你。”程勇拍他肩膀。
    梁水心头一咚,想信又不敢信,故作洒脱道:“切。她对我一直这样,初中就是,你又不是不知道。”
    程勇叫:“所以我初中就觉得她喜欢你啊。”
    梁水彻底不信了:“放屁。”
    程勇无语摇头,还要再说,梁水却无心听了。他走到后门边停下,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进去。
    他探头看了眼,教室里学生来了一半,苏起不在。那碗米粉还在他桌上。
    他稍松了口气,脚步很轻,几乎是飘进了教室,刚落座。旁边男生说:“苏起被教导主任叫走了,还有你那张画。”
    梁水一愣,立刻冲出教室。
    他飞奔过走廊,冲到楼道口,差点儿撞上迎面来的同学,“对不起!”他飞速冲下教学楼、小操场,直奔高二副楼而去。
    ……
    教导处办公室内一溜儿三张办公桌,两个副主任刚吃完晚饭,正坐在桌旁喝茶。
    教导主任面色铁青,将那画拍在桌上:“你是高三的学生吧?啊?!高考还有几天,就有心思谈恋爱?能上清华北大了吗,啊?”
    苏起耳朵血红,争辩:“我没有谈——”
    “还狡辩!苏起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是个问题学生,你要我一笔一笔跟你算账?你读高一时跳的那个什么流氓舞蹈,我听人说着都害臊!你在你们班天天没事跳舞扭腰疯疯闹闹的,有没有点学生的样子?一堆男生喜欢你就挺得意是吧?你也就成绩好点儿,你们班主任护着。但我告诉你,现在的考试成绩都不作数,高考才算!你这么搞下去,我看你连你班主任也要辜负!”
    苏起被这劈头盖脸一番话训得脸如针扎,冤枉道:“老师你血口喷人!我怎么是问题学生了?我跟班上所有人关系都好,大家可以给我作证。我……”她喉中一哽,道,“跳舞怎么就是耍流氓了?现在又不是闹文革!”
    教导主任一拍桌子:“还顶嘴?知道文革是什么吗?半吊子搬出来用?这画怎么回事?年纪轻轻的不好好学习,尽想些情情爱爱,才多大就搞对象?上个月七班就有个搞怀孕被退学的女生,真是不知廉耻!”
    苏起又气又愤,又羞又耻,攥着拳站在原地直发抖。目光瞥一眼剩下两个女老师,她们都冷冷看着她,仿佛她也是偷偷摸摸做了禁事的不要脸的女生。
    她眼睛红了,愤怒反驳:“我没有!就算你是老师你也不能冤枉我!”
    “好!我不冤枉你。现在叫你班同学来问,叫你家长来问!”主任道,“证据都在,我看你怎么抵赖,等着全校通报批评吧。”
    苏起一听要叫家长,更气更急,脑子懵得不知该说什么,窗外一阵急速的跑步声,突然一个身影闯进门,将她一把扯过去拉在身后护着。苏起一瞬就被那熟悉的身影罩住。
    梁水喘着气:“画是我画的,跟她没关系。你有什么冲我来!”
    苏起满心委屈,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冲你来?”教导主任见识过梁水,两人当年就较量过好几回,他往位上一坐,指着画,“承认早恋了是吧?那就叫家长,通报批评。”
    “谁承认早恋了?”梁水说,“我就画了幅画怎么了?您哪只眼睛看到我跟她谈恋爱了?”
    主任一拍桌子,气势汹汹:“都画了这种画还狡辩!”
    “哪条校规规定不准画画?!”梁水略抬音量,比他还硬。
    “画这种画就是思想肮脏。”
    “淫者见淫,您思想肮脏,看东西就肮脏。要我我,这就是给我好朋友画的画。”
    主任气得指着他鼻子要说什么,梁水已迅速开口:“叫家长?您叫。我还是那句话,我跟苏起是从小长到大的朋友,我们家长都清楚。主任,如果你冤枉了我们,家长来了,告诉你搞错了。你就在周一升旗仪式上跟苏起道歉!”少年斩钉截铁,“你想好了就叫家长,在那之前,我要叫校长来作证!”
    “你——”主任火冒三丈,却被他堵得讲不出别的话,转道,“梁水你给我搞清楚了,你在我们学校借读!不守规矩你就——”
    “我是没交借读费赞助费吗?”梁水问,“我哪里不守规矩?我是跟人打架了欺负同学了还是辱骂老师了?我给我朋友画了幅画怎么就不守校规了?您把校规拿出来指给我看,哪条说不能画画?”
    主任气得人站起来:“你——”
    “哎呀,算啦,我看就是个误会。”旁边女老师终于开口,打圆场,“主要是上个月学校出了不好的事,我们也怕你们做错事影响未来。主任脾气是急了点,但出发点是好的。你们没早恋就好,现在快高考了,好好学习才是最重要的。”
    教导主任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别人给了他台阶下,他就不浇油了。
    但梁水绷着脸,说:“老师,你骂错了人,就该给苏起道歉。”说着把苏起从背后扯了出来。
    苏起脸上还挂着泪,慌乱而惶然,梁水一见她那样子,刚才一番对仗下去的火又蹭了冒起来,恼道:“老师做错了事不道歉吗?!”
    苏起拉了下梁水,眼泪又涌了出来。
    教导主任皱了眉,那女老师又说:“梁水啊,这事儿呢大家都退一步,我看——”
    梁水冷道:“为人师表以身作则这句话是狗屁?!”
    女老师一怔,不讲话了。教导主任冷脸数秒,终于说:“苏起,这次是老师误会了,你别往心里去,继续好好学习,争取考个好成绩。”
    梁水对这“道歉”不满意,还要说什么,苏起用力拉了下他的手,忙说:“知道了。走吧水砸……”
    梁水表情很差,抓起桌上的画就走。
    “梁水!”教导主任说,“你不用在我面前横!你自己是个什么样子,有没有耍流氓,有没有思想肮脏,你心里清楚。你这混子性格不改,要吃大亏的。”
    苏起一听这话,就要反驳,梁水却不搭理,拉着她走了。
    一路走到小操场旁的枫树下,梁水才停下来,原地深呼吸好几次,才稍稍顺了口气。
    回头一看,苏起耷拉着脑袋,眼圈红红的,一滴眼泪吧嗒掉下来。
    梁水看得心里难受,烦道:“他是不是骂你了?”
    苏起原本还好,他一问,她更委屈了,眼泪汪汪道:“就……他说我喜欢故意勾搭男生,”她眼泪哗哗掉下来,颤声哭道,“我哪有呀?”
    梁水恼火了:“他就是一个傻x,你别理他。你是什么样的人,大家心里都清楚。”
    苏起抽了抽鼻子,“嗯嗯”地点头。
    梁水瞧着她,眉心越皱越紧,说:“你别哭了。”
    苏起又点头:“嗯。可是——他好烦啊,每次都污蔑人。刚才他说你,我就想说他的。你根本就不是他说的那种人。”她眼泪又出来了。
    梁水一愣,倒没料到她会在意这句话。
    “他说话真的很难听,他凭什么说你耍流氓思想肮脏?”苏起抹着眼泪,呜咽道,“他凭什么冤枉你早恋,冤枉你喜欢我呀?”
    世界忽然静了一瞬。
    下一秒,他低了声音:“要是,他没冤枉我呢?”
    第62章 十七夏(2)
    苏起一愣,猛一抬眸,撞上他的目光。那一刻,正好晚风轻拂树梢,夕阳从摇动的树叶缝隙里漏出来,一片片如蝉翼在视线中闪烁。
    梁水的眼神又清又亮,认真,忐忑,笃定,紧张,什么情绪都有。
    她脑子全然懵掉,呆呆和他对视数秒,只觉心越跳越快,呼吸困难,慌忙就别过眼神去。呆滞一瞬,又觉眼上的泪痕干疼得很,低头揉了揉眼睛,揉完不自觉再次迎视他。
    正巧到了校园广播站时间,忽然响起许巍的歌:“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间的繁华,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
    两人就那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梁水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但那一刻,他怂了。
    他也后悔自己一时太冲动,这个时间点,不该搅乱她心绪。
    “当我没说。”他微吸一口气,确定道,“回教室吧。晚上有测验。”
    苏起不吭声,跟在他背后默默走。他的背影沉默而紧张,手插在兜里,背脊挺直。
    怎么可能当他没说,她其实心有窃喜。只是这个时机……
    走了好久,才听他在前头说:“班上的男生,我会跟他们讲,不要开你玩笑。再说,我下周就走了,应该没什么事。你不要受影响。”
    苏起跟他走进楼梯间,轻声:“你去省城了要照顾自己。”
    梁水沉默,又听她声音细细的,因为刚才哭过,鼻子仍塞着:“累了就要休息。别勉强,别再受伤了。”
    许巍的歌仍在唱:“曾让你心疼的姑娘,如今已悄然无踪影,爱情总让你渴望又感到烦恼,曾让你遍体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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