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半个月前还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二皇子生母赵太后,被几个太监按着灌了鸠酒。
    暮色阑珊,南都也下了雪,不过远没有北方的雪那般磅薄大气。
    庭院里一株红梅开得正好,年轻的帝王望着落了薄雪的红梅出神,不远处的宫廷里传出碜人的惨叫声。
    不多时,惨叫声停了。
    已经晋升为禁军统领的聂云走到新帝身后,恭敬道:“陛下,赵太后已经去了。”
    “就这么死了?倒也便宜那老妖婆了。”新帝嗤笑,言语之间,还是一贯的离经叛道。他望着红梅出神:“母妃九泉之下,能安息了吧?”
    “您已是这天下之主,贵妃娘娘泉下有知,必然欣慰的。”聂云道。
    沈铮只是意味不明的笑笑,他走到台阶处,用厚重的披风垫着坐下,望着漆黑的夜幕道:“打这天下不易,守这天下,更不易。”
    聂云一句“石阶寒凉,陛下当心身体”还没说出口,听到沈铮这话,再看少年精致又桀骜的脸孔,心中突然一叹,新帝今年,方才十七岁罢了。
    在外人面前,他冷酷沉静,心思诡谲,满腹算计。也只有在信任的人面前,才会露出少年气的一面。
    “陛下聪颖,高老将军和燕将军也会一直辅佐您的。”聂云道。
    沈铮便笑了:“你也知晓,朝臣服我,只是因为我外祖父和燕珩手中的兵权。”
    “陛下息怒,属下绝无此意!”聂云当即吓得跪在了地上。
    “别动不动就跪,无趣!”沈铮手托着下巴,像个闹了脾气的富家公子哥儿。
    “谢陛下。”聂云这才起身了。
    听着聂云一口一个陛下,沈铮突然觉得讽刺。
    他一步步走到这权利的至高点,除了让曾经亲近他的人如今都变得战战兢兢,似乎没什么别的好处。
    他干脆整个人都瘫在了石阶上,叹息一声:“聂云啊,你说我该怎么治理这个天下?”
    “治理天下,自然得先稳定朝臣,拉拢朝臣的唯一方法……便是选妃。陛下如今身边还没个伺候的人,年关过后,陛下不如充盈后宫?”聂云斟酌几番才道。
    沈铮听到这些,只是意味不明大笑几声,“称帝之前,我要拉拢朝臣,称帝之后,我还得靠取悦朝臣的女儿去拉拢他们?这个帝王,当得委实可笑。”
    聂云垂着头不敢再出声。
    他不知新帝哪来这么多离经叛道的想法,历代帝王哪个是这般的,谁也没道出过可笑二字。
    “便是真要靠联姻拉拢势力,那朕也只选一个能镇住整个大昭的。”沈铮突然道。
    “陛下的意思是?”聂云把朝中大员的闺女都在心中过了一遍,适逢待嫁的还真没几个,毕竟之前二皇子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已经联过一次姻了。
    沈铮道:“燕珩手中的西北大军,的确是守护大昭的一只狼啊。”
    聂云没弄懂怎么又从姻亲说到燕明戈身上去了,他琢磨着莫不是帝王怕燕明戈功高震主?
    聂云赶紧道:“高老将军手中的西南大军才是大昭的中流砥柱。”
    这节骨眼儿上,新帝可别整什么飞鸟尽良弓藏,想起燕明戈手中西北狼骑的悍勇,聂云额头就直冒冷汗。
    沈铮摇头:“祖父年事已高,几个舅舅中庸有余,贤能不足。西南大军将来还不知会败落成什么样……”他便是有心想修整西南大军,但兵权一旦离开几个舅舅的手中,他们必然会给他冠上忌惮母族,过河拆桥的名声。
    聂云只得硬着头皮问:“那陛下您的意思是?”
    沈铮幽幽道:“燕珩是我岳父就好了。”
    聂云:“……燕将军的夫人前两天才给他生了个女儿,如今怕是刚过洗三礼。”
    沈铮精致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容,竟有几分摄人心魂,他道:“传旨下去,让燕珩带着他夫人一同进京受封吧,孩子的百日宴一并在京城办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帝王:燕珩是我岳父就好了。【嘤嘤嘤,大腿,想抱】
    燕明戈:……我该怎么砍死这货呢?
    第91章
    这个新年, 姚城家家户户都过得热闹。
    四处张灯结彩,透着一股喜庆。
    燕明戈没有别的亲眷, 年后都是别人上门来给他拜年。姚城大大小小的官员似乎已经摸清了燕明戈的喜好, 讨好他不如讨好林初来得简单有用,所以送的礼品大多都是些珠宝玉石什么的, 几个人精更是给燕珂送了金锁小玉镯之类的。
    林初让下面的人把东西登记在账本上后, 才放入了库房。
    燕明戈今后若是一直在这关外, 肯定少不得人情来往什么的,收了什么礼,以后别人家有什么事,还什么礼心底才有数。
    年后一连五天, 林初都在姚城最大的酒楼买了三十桌席面, 办流水席。姚城太平后,难民一**涌进来,这城内看似繁华了, 但是仍有大波人连一口热汤都喝不上。为了活下去,已经有不少难民往羌城那边去, 燕明戈这些天也在想法安置前往羌城的那些难民。
    他们想过施粥解燃眉之急, 但人的惰性也是极其可怕的,燕明戈怕这些难民习惯了一日三餐领粥过活,慢慢的把官府给他们施粥当做理所当然,到时候若是有心人想挑事,难民跟着起哄,怕是还不好压制。
    有道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燕明戈是打算把这些愿意在羌城落脚的难民, 编进羌城户籍,到时候让他们自己在羌城那边种地或自己谋个营生。
    有生存能力和生存愿望的人,不管在那里,都能很好的生活。反倒是那些好吃懒做的,总指望着靠别人养活,这种人将是战乱后第一批被淘汰的。
    只是如今过年,燕明戈不好再拘着手底下的人,让他们新年都没得过,一直忙活给难民编户籍的事。
    林初这时候提出办流水席,也是想让那些还无处安家、或者家贫过不上一个好年的百姓能吃上些好吃的,和和美美过完这个年。
    本来这流水席应当是他们府上自己办的,林初考虑到太过麻烦。而且他们的宅子在一片巷子里,巷子里还有别的人家住,新年大节的打搅到别人家也不好。不如让酒楼承接这流水席,百姓前去吃酒席方便,林初也省事。
    刚过完新年半个月,新帝的赏赐就从南都运到了燕府。
    十几箱的珍奇物件,红的玛瑙绿的翡翠看得人眼花缭乱,由士兵押送着走过长街,街头巷尾少不得探头探脑观望的人,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能啧啧几声,聊表惊叹。
    从这赏赐的物件就能看出新帝对燕明戈的宠信程度了。
    燕府的门庭看起来还是只是一个二进的小宅子,前来送礼的官员看到了,不由得拱手称赞:“燕将军高风亮节,实乃我大昭栋梁。”
    燕明戈抱拳还礼:“王大人客气,若不嫌寒舍简陋,还请进屋用茶。”
    二人寒暄几句,押送贺礼的钦差王大人才随燕明戈进了屋。
    院子里除了一棵落了积雪的光秃秃的石榴树,再也没有别的景致,院子在王大人看来,也还没有京城里人家一个七品小官的院子大。
    之前战乱,后来燕明戈南征,林初又在孕期,自然也没怎么打理院子,所以没什么看头。
    王大人光是看着这院子,就觉得燕明戈实在乃一介清廉之臣,对他钦佩之情瞬间拔高了不少。
    院子里扫雪的丫鬟,王大人只是多瞧了两眼,就恨不得往地上抓把雪擦擦眼睛。心中对燕明戈无限同情,这到底是有多穷,才只买得起这样的丫鬟。
    等上茶之后,王大人发现茶叶虽是好茶叶,但都是前年的陈茶了。战乱之时,谁还讲究一口好茶,西北这边又不盛产茶叶,南都也是年前才平定的,战乱未平定之时,到处戒严,茶商都不敢跑商。林初便是想买些好茶,在这关外也买不到。
    沏茶的杯子并不不讲究,至少在自幼生在京城那富贵窝的王大人看来,这茶杯只是勉强能用,但绝对和精致二字挂不上钩。这杯子是下人采买的,宋拓带出来的人,自然是只买实用的东西。燕明戈对杯子并无讲究,林初也不怎么懂瓷器,觉得看着不错就一直用着了。
    王大人再看家具,看着虽然还算新,可没一样是名贵木头做的。
    这大冷的天,屋子里肯定是一开始就没修地龙,所以只燃了两个炭盆。而且连地板都没铺,看着寒意更甚。
    别的还有可能是作假,可是总不能为了接待他,把家中地板都给拆了。王大人也是个人精,来之前自然是把燕明戈的住址打听过的,知道这不可能是燕明戈为了应付他临时买的宅子。
    此刻的所见所闻让他心中惊骇不已,难以相信燕明戈竟然是一直住在这样寒酸的地方。
    他不知知道的是,一开始燕明戈和林初到姚城没出落脚,后面又嫌再置办房屋麻烦,才一直在这边。因为在羌城的时候更苦都过过来了,林初对住的地方也没什么太大要求,燕明戈忙于战事也忽略了这一点。
    不过冬日严寒,林初房间里还是铺了木地板的。
    所以王大人此刻的所感所悟,全是个美丽的误会。
    王大人跟燕明戈拉扯了几句别的话才道:“我来的路上,见庆和大街临街的酒楼人满为患,差人一问才知,是燕将军府上包了五天的席。”
    府上看起来这般落败,哪来这么多钱去酒楼定包席,这是王大人不解的地方。
    燕明戈就把姚城难民一事说了。
    王大人端着茶杯,还没喝上一口,就已经热泪盈眶了,更为自己方才的猜测羞愧不已,他恳切道:“燕将军爱民如子,我回京后一定会如实禀报给陛下的。”
    燕明戈对王大人突来的情绪只觉得莫名其妙,不过他一向是个情绪不外露的,只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我所做,不过只是臣子本分。”
    这句话戳中了王大人心底那点爱国爱民的情怀,燕明戈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瞬间变得高不可攀起来。
    他叹到:“朝堂之上若是多些像燕公这般的肱骨之臣,大昭的千秋基业就稳固了。”
    燕明戈眉头微不可见的一蹙,道:“王大人慎言。”
    古有公、侯、伯、子、男五种爵位,王大人一句“燕公”,岂不是说明他已位列三公。但只要帝王诏令还没下,那就是还没影的事。燕明戈在战场上狂,可在朝堂之上,还是分外谨慎。
    王大人恳切道:“陛下倚重您,您的官职,只会比我方才称呼的还高。”
    这是在跟他透底了。
    比三公还高的官职,还有什么呢?
    燕明戈面上还是不见分毫情绪波动,只跟王大人道了声谢。
    王大人也算是个老臣了,他见燕明戈这般,更是肯定了燕明戈前途不可限量。
    眼看快到午饭时间,燕明戈要留王大人用饭,王大人一想到燕明戈穷成这样,他留下用饭就让燕明戈家中又少了一口粮食,顿时痛心疾首,不敢留下用饭,去了安府。
    跟随沈铮一起打天下不止燕明戈,安定远还在大战中受伤,这辈子都上不得战场了。
    沈铮能坐上皇位,自然也不是愚人。
    他若是只诏燕明戈一家上京受封,只怕会寒了安定远的心,更让不少将士觉得,只要没有利用价值了,皇家就不会再把他们当回事。
    帝王最讲究的就是持衡之道,所以王大人此番前来,还得去安府拜访一趟。
    安府毕竟是姚城的城主府,修得自然是辉煌大气。
    安夫人这辈子都没见过钦差,一听说钦差大人要上门,自然是把府上里里外外都修整了一遍,下人们个个也都穿着新衣,神采奕奕,讲究得紧。
    王大人刚从燕明戈那“贫穷地儿”过来,一见安府的辉煌大气,对比之下,就更显得燕府寒酸。
    他跟安夫人一个妇道人家没什么好说的,传达了新帝的旨意就回了驿站。
    被激起满腔爱国情怀的王大人,一路上都在想着回京城之后,得跟陛下好生讲讲燕明戈有多穷,日子过得有多苦,得让陛下在京城给燕明戈赏赐一套大宅子,再多赏赐些珠宝黄金。
    总不能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将军们住寒屋,成天只知道在朝廷上怼来怼去的文官们却住着金窝。
    对于王大人心中那些想法,燕明戈是一概不知。
    不过新帝让他携全家上京,看似至高无上的荣耀,燕明戈却不能不做好二手准备,万一帝王是想骗他上京,到时候再来个杯酒释兵权什么的,他用什么保自己妻儿安然呢?
    安顿好姚城的难民后,燕明戈又把春耕的事交代了一番。安居在羌城那边的难民大多是从别处逃难过来的,不懂西北的气候,需要当地的老农指点怎么耕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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