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我点了点头。
    黄药师没有在冯家过夜的意思,冯蘅走后,他就让冯默和冯母告别,三更半夜上了去桃花岛的船。
    我一直觉得桃花岛的船就是那个可以容纳四五个人的小渔船模样。
    事实证明那只是黄药师送客的船。
    他自己登岛用的船,与其说是船,不如说是画舫。
    船身极长,吃水也很深,有三五层楼,专门停泊在东海海岸等他偶尔一次上船。
    冯默吓住了。
    我也有些不开心,觉得黄药师对自己挺好,对外人太抠了。
    船行十来日,就到了桃花岛。
    黄药师并不让船停泊在桃花岛上,而是让人原路行驶回去,桃花岛的海岸上仍旧停泊着那艘小破船。
    一连出去了好些日子,眼见大船登岸,黄药师的几个弟子都过来迎接。
    我认识的有曲灵风和陈玄风,几年不见都成大小伙子了,还有个见过一面的武眠风,正是那夜黄药师从临安城救出来的那“故人之子”,真是越长大越俊秀,跟黄药师像亲戚。
    陆乘风也挺好看,十来岁的年纪,只是资质看着不太好,人也瘦弱。
    梅超风则是唯一的女弟子,比陈玄风稍小一些,又比陆乘风略大,眼睛又大又亮,只是她扎两个麻花辫上缀大红绒花,让我虎躯一震,当即想起周伯通。
    冯默怯生生地躲在我身后,不敢上前。
    黄药师说道:“男儿立世,哪有躲躲藏藏的道理,出来,见过你的师兄师姐。”
    冯默抓着我的衣袖,小心地挪出大半个身子来,一抬头,刚好见到高高壮壮的陈玄风,吓了一跳,脑袋低低,声音也低得像蚊子,“师兄……师姐好。”
    黄药师的脸上看不出是满意还是生气,只是略略点了一下头,对几个徒弟说道:“这是为师新收的弟子冯默,往后和你们一起习文练武,同门之间当彼此和睦,若有欺凌之事发生,莫怪我打断你们的腿逐出桃花岛!”
    曲灵风当即道:“师父放心,我们都会照顾小师弟的,嘿嘿,他还这么小,不如就搬到我的房间来,跟我一起睡吧。”
    黄药师看了冯默一眼,冯默愣了一下才发觉这是在问他的意思,连忙点了点头。
    曲灵风一笑,伸出手来把冯默带到了身边。
    梅超风眨了眨眼睛,问道:“师父,她又是……”
    黄药师道:“这是我的朋友。”
    我感慨,“难得听你这么说,黄兄这辈子的朋友怕是十根手指头都数得清吧?”
    黄药师反倒笑了,说道:“加上阁下,刚好一掌之数。”
    我竟然不觉得意外。
    将几个弟子都打发走,黄药师带我去了一趟桃林。
    当年被我毁了大半的桃林如今又郁郁葱葱了起来,只是这时节不对见不到桃花,入目只见桃叶翠绿,青桃挂果。
    黄药师道:“如今只有困人的九宫八卦阵,我近来正在研究一法,可将奇门阵法重叠相加,让桃林四季如春,一年三百六十日皆有桃花盛开,倘若得成,也是一景。”
    我叹了一口气。
    生活就是这样,每当你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的时候,总会有人一巴掌打醒你。
    我在坦诚自己根本不懂和糊弄糊弄假装自己听懂之间没什么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黄药师竟然也不觉得尴尬,只道:“我不能诚于武道,精于武道,武道之外,我亦花费了颇多精力,也许这就是我遇到瓶颈的原因。”
    我眨了眨眼睛,觉得他遇到瓶颈的原因应该是刚好卡在先天高手巅峰和宗师这两个境界之间,跟他其他东西学得比较杂没什么关系。
    这个世界其实并没有先天宗师大宗师之类的武道概念,就连王重阳一个宗师,也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比别人厉害的地方在于他“顿悟”过,而不认为是突破了宗师的缘故。
    我对黄药师说道:“我也有过瓶颈,那时候我几乎没读过什么书,也没学过别的东西,可见瓶颈人人都有,你不必想不开。”
    我斟酌了一下词汇,说道:“遇到瓶颈,在我看来,一是对于武道没有一个清楚的认识,而是无前例可循,正如暮夜开荒,不见天日,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可以给你个参考。”
    黄药师定定地看着我。
    我说这话全然是因为我想起了当年突破大宗师时的种种困难,说实话,如果不是石之轩的手记,我当年可能就和大部分人一样,终其一生止步宗师,无法更近一步得窥大道。
    后来成就石之轩,大约也有一种报答的心理。
    虽然我几乎有些厌倦了无休无止的长生,但就算重来一场,我大约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破碎虚空。
    黄药师带我去了一处他平日里用来静心的石室。
    石室建在山洞里,山洞前有一碧绿深潭,比岛上其他地方要冷上许多,潭水的幽冷气息渗入到山洞石室里,导致石室也很冷。
    黄药师说他最多也就待上两三个时辰,待得时间太久会伤身。
    我倒是没这个烦恼。
    但我还是裹紧了身上黄药师的大氅。
    石室内几乎没有装饰,只有一个蒲团摆在地上,另外山洞里有一些前人留下的壁画,也不甚精美。
    我找了一处石头凸起的地方翘着脚坐在上面,翻开了手里的九阴真经。
    石室幽暗,以我的眼力,还能看清黄药师脸上没什么神情的神情,但他却看不清我的脸色,我估计他最多就看得见我坐在那儿的一个人影。
    我拿着九阴真经,给他先讲了上卷的经义,又道:“黄裳的路和你差不多,他本就是个练武奇才,又得以阅遍众家典籍,有天下第一人的成就实属应当,他本人应该比较推崇黄老,正如开篇所言,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这话在道德经里也能找到相对应的句子。”
    黄药师微微点头。
    我先前就觉得不对,冯蘅一个小姑娘再无礼,黄药师也不至于那样不给人家好脸色看,现在才发现了,黄药师这人出身应该不错,如今这年代出身不错的世家子学的也都是冯蘅用来考较人的孔孟之道,黄药师肯定学过,但应该并不喜欢孔孟之道,甚至于厌恶,相反,他对黄老之学研究很深。
    知道了这一点,就可以对症下药。
    我粗略地解释了一遍九阴真经的心法要义,又道:“武道瓶颈想要突破,需从两个方面入手,一是知,二是行,所谓知行合一,天人之道也,你知得足够,如今窗户纸一破,再琢磨几天应该就差不多了,第二重要的便是行。”
    我把手里的九阴真经扔给黄药师,笑眯眯地说道:“我不收徒弟,但可以指点指点别人,黄兄觉得如何?”
    如果是以前的黄药师,可能已经冷笑一声离开了。
    但现在,我是他一掌之数的朋友里一个。
    黄药师顿了顿,说道:“有劳阁下。”
    我从石头上跳下来,想了想,说道:“你难道不觉得对朋友阁下来阁下去的,很是生疏?”
    黄药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未知阁下……姓名。”
    我整个人都愣了。
    认识这么久,居然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如果九阴真经还在我手上,我非得给他撕了。
    第133章 桃花记事(12)
    我在桃花岛住了不到十天,已经把整本九阴真经给黄药师讲完了。
    假如我跟黄药师其中任何一个人换成旁人, 怕也不会讲得这么快,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我的境界和黄药师的天资。
    然后黄药师就闭关了。
    我觉得他这次出关,没准就是个宗师了。
    我站在潭水边上, 望着紧闭的山洞门, 不知为何诡异地觉得这处地方倒可以做个不错的埋骨之地。
    时人信命也信风水, 更信墓地的好坏决定死后的待遇, 一些风水点穴先生靠这个挣得盆满钵满, 我对这个没什么研究,但黄药师是研究过的。
    我怀疑他之所以隐居在桃花岛,就是在打死后也葬在这里的主意。
    毕竟陆地上的墓葬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人掏了。
    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有考虑过墓地的问题了, 以前做杀手时不觉得自己会有入土为安的机会,后来是发现自己真没有入土为安的机会。
    我不止一次思考过死这个问题, 但我还活着,证明这个问题除了徒添烦恼之外,并没有实质上的用处。
    我发现我的心态又变老了。
    从以往的经验来看,我需要个水灵灵的少年郎。
    说起来怪怪的, 像什么采阳补阴的老狐狸, 但这确实是最行之有效的法子。
    我有时候不由自主地会想起石之轩, 他实在是我见过的最有野心的人, 他破碎虚空而去时踌躇满志,仿佛全天下没有能够阻拦他的东西,我很好奇他到了我这样的年纪, 会做些什么打起精神。
    说到少年郎,我第一反应就是黄药师的几个弟子。
    曲灵风脾气好,长得好,但他已经有了两情相悦的姑娘,只差黄药师同意,就能将人接来成家。
    陈玄风我是不考虑的,他没有听我当年的劝告,把自己练得贼壮,铁塔似的体型配上俊秀的脸蛋,简直要人命。
    陆乘风就太小了,还得养几年,不划算。
    至于全真弟子,对我来说跟和尚没区别,我是连考虑都没考虑过的。
    这么一来,就只剩下黄药师这么一个选择对象了。
    虽然他的年纪和水灵灵的少年郎有些出入,但是他长得好看。
    虽然他的臭脾气和我喜欢的类型有些出入,但是他长得好看。
    我发现可能是缺啥补啥的缘故,对我来说,长得好看才是最重要的。
    到底还是很肤浅的一个人。
    我在山洞外等了一天,临到晚上的时候,梅超风来送饭。
    梅超风是个清秀可爱的小姑娘,黄药师收徒大多都是随缘,但资质总算都还好,梅超风身世可怜,幼时被后母卖给人贩,又被黄药师顺手救出收为弟子,说是徒弟,和养女儿也没什么区别了。
    梅超风圆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了看山洞,不大甘心地问道:“戚姐姐,师父没出来过吗?”
    我点点头,梅超风只好叹着气和我坐在一起分食。
    桃花岛上的奴仆大多是作恶多端被黄药师遇上,废去武功弄成聋哑,为奴的年限按他们作恶的程度分为二十年、四十年、一辈子,唯有灶房里的几个下人是他花钱雇来,一是精通厨艺的恶人毕竟少数,走什么狗屎运才能再被黄药师遇上,二是将灶房重地交在那些怀恨在心的恶人手上,任谁都不会放心的。
    我早已百毒不侵,倒是放心,但也不会让这些人去管我的吃喝,万一他们往菜里面吐口水呢?
    梅超风的饭量不大,两个面卷配几筷菜就吃饱了,我把剩下的饭菜全都吃了。
    梅超风仍然磨磨蹭蹭地不大愿意走。
    说实话,我并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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