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元幸又想了一会儿,想到白天频繁说出的那个词汇——“喜欢”,拿出手机,翻到电话簿找到开心先生。
    然后将“开心先生”改为“喜欢的开心先生”。
    答案似乎也呼之欲出。
    开开心心地改完备注名后,元幸放下小白狗,按照王愆旸吩咐的,把几个大大小小的塑料袋都放在沙发上,说是等明天他再来时帮着归类收拾一下,但元幸此时无事可做,就自己打开了袋子,将新衣服挂起来,旧衣服放进盆里倒上洗衣服泡一泡。
    然后又烧了热水泡泡小脚丫后洗漱,抱着小白狗躺到了床上,同时不忘将耳机放在枕头边。
    屋内一片安静,只有漏水的水龙头一直朝下滴水的声音,湿哒哒地打在未来得及洗的碗内。
    元幸躺在床上,在黑暗里睁着眼,思绪随意飘飞着。
    小孩子大脑不记事,白天他一直和开心先生呆在一起,过得开心又充实的,而现在他身边只有一只小白狗,耳边只有滴水的声音和自己的呼吸声。
    大年初一晚年味十足,外头依旧有放礼花的人。
    橙色的光芒映照在他脸上一瞬,很快又退归于黑暗,元幸在烟火光照在脸上那一刻眯了眯眼睛,然后就没再睁开过。
    他想到了奶奶。
    怀抱着那只小白狗,元幸缓缓地将自己蜷了起来。
    白日的欢声笑语退散后,此时他茕茕一人,悲伤随着黑暗蔓延袭来,在闭目的一瞬间,毫不留情地吞噬了他。
    昨晚元红铭打过电话过来后没再打第二个电话,元幸得以喘息,但喘息的过程,悲痛总是萦萦绕绕在身畔的,白天被欢乐驱赶,夜深人静茕茕一人时,又迅速吞没一切。
    元幸紧紧抱着怀里的小白狗,手臂收紧到微微颤抖,身体呈保护性地蜷缩起来,脸也埋在毛茸茸里,一个劲地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
    但是他好想奶奶。
    从小到大奶奶都待他好,母亲离开后就只剩下奶奶愿意带他,来京是奶奶最舍不得他,那500块钱就是奶奶省吃俭用塞给他的。
    然而现在奶奶不在了,甚至连什么时候去的都不知道,更想不起最后一次和奶奶通话是何时。
    不知道奶奶后来嗓子好了没有,说话是不是还要经常咳嗽,不知道在阴雨天膝盖是否还会酸痛,不知道……
    但元幸想了这么多,所有的情绪也只能深埋在吼间的呜咽声和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里。
    小白狗脖颈上的铃铛轻轻晃了一下,清脆的声音在狭小的被窝内荡漾。
    紧接着,放在被窝外枕头边的手机铃声响起。
    铃声暂时切断了元幸的悲伤,他揉揉眼睛,伸手把手机拖进杯子里,朦胧着眼睛摁下接听键。
    “喂。”那头传来让人心安的声音,只是语气稍微有些焦急,“小元幸你睡了吗?”
    王愆旸没想过自己刚刚问的这个问题有多无厘头,元幸肯定是没睡的,不然现在又有谁接了自己的电话呢。
    在打电话前,王愆旸没有过多地思考开口要说什么,只想着赶快同家人结束交谈,回到自己屋内,赶快给小元幸打个电话,天黑了,他一个人在家肯定会胡思乱想,再哭了的话自己这次可是不好赶过去。
    这才在开头问了如此无厘头的的问题。
    “没,没有呢。”元幸努力吸了吸鼻子,好让自己的声音正常些,但瓮瓮的鼻音还是出卖了他。
    王愆旸眼里透出无奈神色,但没有拆穿他:“那就好。”
    温柔的嗓音透过电流传来,只消寥寥几句话就拨散了萦绕在元幸心头的难过。
    元幸抱紧了小白狗:“开,开心先生,到家了的吗?”
    王愆旸站在窗前,手里拿着手机,五光十色柔和了他的眉眼:“到了的,小元幸躺下了吗?”
    元幸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好让王愆旸能听到布料的声音:“躺下,躺下了的。”
    翻身时,小狗脖颈上的铃铛“叮铃”一响,传到王愆旸那边。
    “抱着小狗在睡觉么?”他问。
    “是的。”元幸把怀里的小狗抱得更紧了一些,铃铛又是发出清脆一声。
    “这样啊。”王愆旸低头从口袋里拿出耳机带在耳上,将手机搁在桌上,自己在卧室里踱步而走。
    空气和电流都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白天两人一直都呆在一起,不过此时王愆旸并不愁没有话和元幸说。
    下午接到的张明星的电话,王愆旸猜测元幸的生活过得这么惨的原因可能是元红铭一直在向他要钱,年前应该要了笔大的,不然元幸也不会早晨时去逢光基金会工作。
    而元红铭隐瞒下奶奶去世的消息,应该是打着奶奶的名号要钱,元幸那么爱他的奶奶,人又单纯,肯定会给钱的。
    王愆旸虽然已经猜测出这个结局,但每每想到此,总是能窝一肚子火,恨不得杀了这个让他的小星星沦落至此的人。
    猜测八九不离十,王愆旸也不打算询问元幸一些什么,避免强迫他回忆那些糟糕的事情。
    元幸现在已经知道奶奶去世的事实了,元红铭应该不能再继续打着奶奶的幌子骗钱了,但王愆旸觉得,即便如此,以元红铭此人的人品素养来说,保不齐会再用什么理由从元幸这里骗钱。
    即使他只从张明星口中听来关于元红铭的只言片语。
    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王愆旸觉得自己有必要同元幸旁敲侧击一下。
    于是他问:“小元幸,一个月工资多少啊?”
    元幸虽不明白王愆旸此话何意,但还是老实回答:“三,三千三。”
    元幸工作的地方应该是不会交五险一金的,这么看来自己还应该抽空给元幸上个医保什么的。
    “除去房租呢?”
    “还有,还有一千三。”
    “那到月底的时候,还能有多少钱呢?”
    “没,没有了吧。”元幸的语气有些失落,“不过,不过有时候是可以剩下,一,一二百块钱的。”
    元幸租的房子质量和设施不是特别好,一看就是民房自租,虽然也算是个单人开间,但是在这个地段着实不值这个价。周围合租房的条件比这个要好,房租也比这个要便宜。
    看来以后还要帮元幸再物色一个好一点的,离他上班更近的房子,可以的话就住自己家就好。
    “一千三……”王愆旸皱眉,他们家的平台之前做过一个关于大学生生活费的调查,普遍都在1500~2000左右,住宿舍也不需要负担房租。
    而元幸这1300,除了精打细算的吃穿用度,还要被元红铭分去一部分。
    但王愆旸又不能直接同元幸说让他以后不要再给父亲打钱了,免不了又会勾起难过回忆。
    思考了一下,王愆旸道:“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小元幸。”
    “好,好呀。”元幸软声答。
    王愆旸问:“你喜欢和我在一起吃饭玩耍,喜欢我一直陪着你么?”
    元幸在被窝里忙不迭点头:“喜欢,喜欢的。”
    “那这样你看好不好?”王愆旸捻了捻手指,“你到月底的时候,如果攒下来的钱超过500元,我就满足你一个愿望好不好?”
    元幸疑惑道:“是,是要我用掉,五百块吗?”
    “不会的。”王愆旸笑了笑,“我不要你的钱,相反,我会满足你一个愿望,你看这样如何?”
    “可是……”元幸迟疑了一下。
    “什么愿望都可以。”王愆旸及时补充。
    虽然不需要元幸攒下500元,王愆旸就能帮他实现任何愿望,但他是想用这种方式,让元幸自己主动远离那个吸血的父亲。
    他有过想直接给元幸换一个电话号码的冲动,好让元红铭永远也找不到元幸,一了百了。
    但终究,元幸还是要自己成长,王愆旸只能陪伴他,只因为成长是一个自己独立的过程,他若想真的让元幸懂得自己的心意和心思,大多时候只能起到一个推波助澜加上好好保护他的作用。
    天真很可贵,但是爱和喜欢更值得人期待。
    但王愆旸再旁敲侧击,元幸还是不免想到了元红铭每个月朝自己要钱的事情,眼眶悄悄红了。
    如今奶奶已经去世了,元幸也没必要每个月给那个银行账户打款了。
    他的钱只给奶奶和妈妈,不给那个总是打骂他和奶奶的坏男人,以后等他老了也不去照顾他。
    这是元幸在很早之前,早在他高烧之前就立下的决定,他早就有这个想法,王愆旸只不过是误打误撞帮助他回忆一下罢了。
    元幸悄悄揉揉眼,抹掉眼角的红晕,好一会儿才回复了一个:“……好。”
    王愆旸心中欣慰几分:“好,那就从这个月就开始了,小元幸可以提前想想自己有什么愿望,不能反悔哦。”
    “嗯,不,不反悔。”
    语落,小狗脖颈上的铃铛又发出清脆几声,连绵在一起,激得人内心一片清明,于寒夜里听起来格外悠长,像是无意扰乱的乐声,又像是在庆祝成长走出的第一步。
    天天开心,永远幸福,也是要自己这么觉得才行!
    约定达成后,两人又聊了许久,大多是王愆旸在哄元幸,跟他讲着一些之前见到的新奇事情,听他软软糯的笑声,就觉得心头一片温暖的满足。
    指针走过十二点,王愆旸说话说得久了,口干舌燥,起身去倒了杯水喝掉后才回到卧室。
    耳机里,元幸突然喊了他一声:“开心先生。”
    “怎么了?”王愆旸把薄毯盖在自己身上。
    “我很,很喜欢你的。”元幸小声说。
    干净的声音不掺杂任何多余的东西,从口中说出的喜欢也无比纯粹。
    王愆旸愣了一愣,微微笑了一下:“我也很喜欢你。”
    “嗯……”元幸又把半张脸埋进小白狗的脑袋里,露出微微眯起的双眼。
    “要睡么?”王愆旸问,他看了时间,时候不早了,元幸需要睡觉了,而自己也休息几个小时后也要起床去看他母亲了。
    可能王愆旸的话太有魔力,元幸听他要睡么后就打了哈欠,软声道:“睡,睡吧。”
    “那……”王愆旸摸了摸耳边的耳机,抿唇。
    他临走前说让元幸找一下耳机,就是想在两人都打算睡觉时,带着耳机还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再者,王愆旸此时不在元幸身边,他十分害怕元幸会出什么状况,睡觉时带个耳机也勉强算是在他身边,晚上他睡觉时翻个身还是说了什么梦话的都可以第一时间听到。
    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元幸抢先开口,喊了他一声:“开,开心先生。”
    王愆旸问:“怎么了?”
    元幸握紧了手里弯弯曲曲的耳机线:“你,你能不能不要,不要挂掉电话?我想,我想和你说着话,睡觉。”
    先前那次,王愆旸和他挂着电话的那晚,他睡得格外安慰。
    大年初一的晚上,在得知奶奶去世后的第二个晚上,元幸无法自己一个人渡过。
    王愆旸也正有此意,触摸耳机的手也放了下来:“好,小元幸你带上耳机,不要塞的太紧了,不然耳朵会疼。”
    “嗯,嗯。”元幸在温暖的被窝里手忙脚乱地将缠绕在一起的耳机线解开,扎在耳机孔内。
    “晚安小星星,做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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