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但森森还是走了。
韩霖杰听说了她的事，见陆辰昱手背青筋毕露，将那几本笔记的封皮捏得发皱，郁闷地说：“她不能离家出走么？别让她妈妈管，学费什么的，我们帮她出啊。”
“老韩！”赵照怪叫一声，“别瞎出主意，森森妹子才几岁，你要她为了陆哥众叛亲离么？”
为了他，众叛亲离。
她只有一个亲人。
陆辰昱的心在一跳一跳的疼，如果可以，他何尝不想让森森离开家里，她妈妈又凶又冷漠，换了关婶，肯定会把森森照顾得更好……但是他不能，森森在面对森茉丽的问题上是有原则的，她从来没想过公然反抗森茉丽，因为那是她妈妈，是她在世上唯一的牵挂。
“没事啊，陆哥。森森妹子不是说就算转学，也还是在明城吗？”赵照说，“我猜她的户籍应该在这边，她要高考就不能转去别的地方，你们还有机会见面的。”
不知道他们的话对陆辰昱有没有什么安慰的作用，他始终一言不发，直到森森和森茉丽坐的车不见踪影了，他跟着离开。
暑假待在家里，陆廷海勒令陆辰昱转回帝都，他当场摔了杯子，把关夫人吓了一跳。看着儿子甩脾气上楼，陆廷海气得脸色发青：“你教的好儿子，放他在外面野了三年，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关夫人跪在地上收拾碎片，红着眼睛，不小心划破了手指。陆廷海的拐杖瞬间落下来，重重敲在她背上，关夫人疼得一哆嗦，嫩白的手掌直接按在碎片上，顿时鲜血淋漓。
“把他给我喊下来！”
她捧着受伤的手站起来，又急又气，看了陆廷海一眼，扯了几张餐巾纸包住伤口，忍着一口气上楼。
“小辰。”关夫人敲敲房门，门没关，一推就开了，她进去看到陆辰昱坐在桌前，从背影可以看到他的呼吸非常急促。
她的心一紧，连忙走过去，发现他正在看什么东西，手边还放着一叠本子。
“小辰，你还好吗？”她关切地问。
陆辰昱余光瞥见她的手压在森森的笔记本上，眉头青筋直跳：“别碰我的东西！”
关夫人被他吼得下意识一抖，迅速直起身子。
陆辰昱这才发现她的手掌包着纸巾，还有鲜红的液体渗出来。他丢下笔记本，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浑身都在颤抖：“怎么回事？”
关夫人仔细端详他的，总感觉他的眼神里像关着什么猛兽，只是暂时压抑住了。她已经完全不在意自己的伤口了，另一只手轻轻按住陆辰昱的肩膀，小心翼翼地问：“小辰，你最近遇到什么事了？”
“我问你的手怎么回事？”陆辰昱盯着她，眼神几欲喷火。
“妈妈没事，只是被碎片割了一下。”关夫人说，“小辰，你现在让妈妈很担心……”
陆辰昱站起来，拽着她的手腕进卫生间，翻出酒精棉签，仔细替她清洗伤口。他捧着关夫人的手，动作很轻地扯掉纸巾，用棉签沾了酒精，沿着几处伤口边缘小心擦拭，生怕把她弄疼了。
关夫人看着儿子渐渐长开的眉目，眼中一片柔情。
陆辰昱焦躁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不带任何情绪地问：“爸不管你？”
关夫人笑了一下，俏皮地说：“你爸是伤患，哪里能劳动他做这些，我儿子管我呀。”
陆辰昱瞥她一眼，总觉得她的笑容非常刺眼，他沉默了一会儿，语气硬邦邦地说：“我们去外公那边住。”
关夫人一愣：“……我跟你都去？那你爸爸就没人管了。”
“请佣人。”陆辰昱说。
“小辰，我不能丢下你爸。”关夫人犹豫，“他身体没好全，现在还要做复建，交给谁我都不放心。”
陆辰昱把沾了血的棉签一扔，板着脸说：“我说了，走！”
关夫人微怔，发现他的呼吸又开始不正常了，忙说：“好，好，妈妈跟你去。”
“你选我！”陆辰昱强调，“你自己说的，你选的是我，不是他！”
他让关夫人离婚，她不肯，七七八八的理由扯了一大堆，其中之一就是留在这个家是因为爱着陆辰昱。他现在很火大，一个个说喜欢他，爱他，一个个又不搭理他，老妈老公都比他更重要，怎么着，他是一坨垃圾吗？
关夫人没想到他把自己的话记得那么清楚，只好顺着他说：“是，我选你。”
陆辰昱冷着脸帮她清理好伤口，用绷带仔细包上，然后就打电话给司机。当天，他就带着关夫人去关家，陆廷海毫不手软，两个人还没上飞机，他的卡就被冻结了。
陆辰昱把钱包扔了。
关夫人全程无话，一直陪着他，期间陆廷海不断打电话过来，她都没接，实在被吵得不耐烦了，发了条信息过去。
“我带儿子看病！”
陆辰昱并未注意到他们在交流什么，到了关家，进门见了外公外婆和舅舅，关夫人领着个有点眼熟的男人上前来。
“小辰，这是张医生，你以前见过的。”她握住陆辰昱的手，柔声说，“你心里有什么烦恼，可以跟他聊一聊。”
陆辰昱的视线从心理医生转移到关夫人脸上，突然低低地笑起来。
他想让关夫人脱离父亲的掌控，关夫人却觉得他的心理健康更重要。所有人都想让他好好的，但他在意的、追求的、渴望的东西在大人眼里一文不值。
这个世界啊……并不是给未成年人准备的。
陆辰昱在管家里待了一个多月，关夫人中途就回去照顾父亲了。没两天，陆辰昱就看到他们出现在媒体前面的新闻，夫唱妇随，恩恩爱爱，令人羡慕。
赵照给他发来消息：“陆哥，森森妹子进了一中，她好厉害。”
陆辰昱淡淡一笑，关了手机开始收拾行李，下楼的时候看到准时来访的张医生，舅舅关云峰正陪他说话。
“小辰，你要去哪儿？”
陆辰昱挑眉：“不是说好了，我配合张医生治疗就让我回明城么？”
“但暑假还没过完……”关云峰说。
“我心系学习，急得不行。”陆辰昱冲医生抬抬下巴，“张医生，你说，我可以走了么？”
张医生点头：“陆少爷确实非常爱学习，我们见面期间，他做完了三本习题。”
关云峰笑：“这么厉害。”
陆辰昱冲他挥手：“帮我跟外公外婆说，我回学校了。”
他拎着包出门，去寻他真正的救赎，心里再无牵挂。
第72章 第七十二颗糖
森森没想到，森茉丽居然真的把她送进了一中。她是中途转学进去的，又是个平平凡凡的家庭背景，学校直言没法给到很多福利，学费和住宿费都要自己交。森茉丽本来还想换个房子，然而一中附近的房租实在太贵了，而且高三生的陪读家长很多，房源抢手，很难找到合适的。
森茉丽从老高海鲜辞职了，森森去上学前一晚，看她在房间里数存款，忍不住说：“妈妈，你将来还能开店吗？”
森茉丽瞪她一眼，说：“我现在开。”
森森上学要用钱，剩下的积蓄根本无法支撑她经营实体店，只能先从摆摊开始，卖卖早点之类的。森森听了她说的，半晌没说话。摆摊多辛苦，她知道，森茉丽为了盯她，真是豁出去了。
森森进了一中理科班。
明城一中，是金字塔尖的存在。进入这个学校，森森才发现他们从外部接触到的很多信息，例如补习班、辅导书、试题，大都是有误的。就拿外面卖的试卷来说，明城一中的老师就是高考出题人，他们高中部的试卷含金量非常高，学生做完当场上交，根本不会流出去。所以，森森以前从网上找到的很多讯息都是不真实的。
很多学校会根据教学进度把学生分成火箭班和平行班，这个情况在一中不存在，因为一中没有差生。在明德的时候，同学们聊天炫耀很少提国内的学校，顶尖的那一批更有优越感，如果亲朋好友上的不是牛津哈佛，根本不会拿出来说。这个情况在一中同样不存在，大家很少聊这方面的东西，因为这些对他们来说不是炫耀，就是很平常的东西，跟洗脸刷牙一样。他们都专注于提升自我，这些人的极限在哪里？森森不清楚，她只知道，同班的同学里，有两个男生开始搞科研**文了。
她做好了鏖战的心理准备，但一中的实际情况和她想的不太一样。他们的作业和试题当然不少，但是也不多，至少比森森想象的少一倍。这里的学习环境算是轻松的，老师很重视学生的英语能力和兴趣特长，其他方面几乎不做强制性要求。森森的同学几乎都是天赋型的人才，像她这种凭借刻苦努力考出成绩来的反而很少见，她的同学们都是一边搞竞赛一边考出了比她好的分数，大家的精力都用在了别的事情上。
压力非常大。
有时候，森森看着身边忙碌的同学，都会生出茫然的情绪：他们每个人都有事做，而她却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干什么。周末回家面对森茉丽，她很想求妈妈让她转回明德，但看到对方冷漠的神情，又把话咽回去。
“下次考试能考多少分？”
“你们班第一名平时考多少分？”
森茉丽关心这些问题。
森森第一次发现，她和森茉丽出现了沟通上的问题，因为她很难跟只有高中学历的母亲解释，她现在的同学有多厉害根本不是用分数来衡量。她也体会到了，她的成绩并没有被学校很重视的原因，确实就因为家庭背景，因为她仅有的直系亲属无论是学历还是见识都很有限，森森的成长环境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家庭出身导致她无法成为最顶尖的那一类人。
有时候，人跟人的阶级差距就是这么大，并不仅是金钱的问题。
森森别无所长，只能咬牙用死读书的方式撑下去，特别焦虑的时候只敢躲在被子里哭，回家还是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和同学们的关系很疏离，那天突然有个男生找她，说：“赵照让我转告你，请你中午一点去学校侧门。”她先是一愣，然后隐隐想到，可能是陆辰昱找她。
一中的管理很严格，外面的人绝对进不来。开学有一段时间了，森森一没手机二没电脑，很久都没有陆辰昱的消息了。想到可能会见到他，森森仿佛在重重乌云之中窥见金色的光，那种浑浑噩噩的感觉一扫而空。
她虽然孤身转学到了一中，但还是习惯性地会准备另一份笔记，她把笔记本和偷偷记下来的试题整理好，吃过午饭就往侧门那边走。还没走近，她就看到那里站着一个人，又惊又喜。
陆辰昱怕她等，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
“陆辰昱。”她跑过去，有些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他，“你怎么进来了呀？”
陆辰昱没有回答，而是紧紧盯着她，眼里写满忧心和愤怒：“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森森眨眨眼：“是吗？”
陆辰昱心疼地把她拽过来，上下打量，以前森森也瘦，有尖下巴，但那是在健康范围，现在她的腰细的像是一掐就能断，两边双颊都能看到骨头了。脸色也差了不少，跟营养不良似的。
“陆辰昱，我没事呀。”几个月没见，森森有点不好意思，忙把手里的笔记本塞给他，“这是我抽空整理的，都是我们老师讲课的精华，还有一些经典题型，你要好好看呀。”
“嗯哼。”陆辰昱捧着她给的笔记，目光仍是不离她，“你过得好吗？”
森森微笑：“你放心，我在这里挺好的。”
“有按时吃饭么？缺不缺钱？”陆辰昱说着，怕她介意这个话题，连忙补充，“你再瘦下去要生病的，平时要多买营养品，或者我下次给你送来……”
森森摇头，认真地说：“你不用担心我，我变瘦了只是因为学习压力大，真的没事，而且，其实你也好像瘦了。”
陆辰昱一怔。
“你有好好睡觉吗？”森森问，“每天都有按时吃饭吗？”
“有。”陆辰昱垂眸，无意识地避开她的目光，“我比你大，还不会照顾自己么？”
森森咬唇，眼神探究。
“如果你压力太大，不能跟你妈妈说，再转回来么？”陆辰昱试探性地问，“明德分了重点班，你在重点班，学习不会受影响的。”
森森低下头，没有说话。
他们都知道这不可能。
“我回去啦。”森森小声地说，“我得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午觉，这里的人都太厉害，我要比以前努力十倍，才能追上他们。”
这么辛苦？
陆辰昱目光幽深，嘴唇动了下，差点就想说让她不要留在这里了。
森森默默转身，他望着她的背影，手指在轻轻颤抖。要费多大劲，才能忍住没有拉着她离开这个鬼地方？要费多大劲，才能忍住没有疯掉，而是陪她在不同的地方努力？
从少年变成大人，这个过程未免太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