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女儿说话的神态口气都万分镇定,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只是,这却是一种认命之举,薛氏自然不肯,可似乎已拗不过她。
    薛淑慎是卫家妇,不得不为卫氏,尤其是卫邕的脸面做打算,如今流言传得还不多,萧家这么一拒婚,却是愈发坐实了这一消息,日后只会渲渲染染,于卫氏的名声更大有妨碍。卫皎这时发下誓愿,出家为冠,倒的确不失为一种保全名声的好法子。
    只是薛淑慎却有些心疼女儿。
    卫皎朝她笑着,眼眶不住地泛红,怕再露出端倪,惹母亲心疼,又不许她做女冠了,卫皎忙借故离去。
    一晚雨疏风骤,卫皎靠在窗台,听了一宿的雨。园中那原本枯坏的芭蕉,聂氏命人打理,但那日卫皎撞见,阻止了她们挖走,不知为何,她总喜对着那丛病死的芭蕉出神,一想,便觉得记忆恍恍惚惚,能隐约想起,她失贞那日的模糊的影子来。
    卫皎不愿再做懦夫,她想忆起那坏了她一生的男人是谁。
    她想起来,那男人身材伟岸而魁梧,尽管他动作温柔,但依旧几乎将她撕裂,除此之外,她只记得那日拾起了一块石头,要砸他头,砸中了,他发出一声呼痛,可却没有停下一直要她,卫皎气恼不过之时却摸到了一手的血,她生性善良软弱,连正在对她施暴的男人她都不敢杀,只扔了石头不停捶他脑袋。也正是因此,她才想起来,那个男人没有头发。
    正如母亲所言,那人是个恶僧。
    她……竟被一个方外之人玷污了身体。
    卫皎捂住了脸,热泪源源不绝地从指缝之中流出来。
    一宿无眠,她躺在虎皮靠椅上,胡乱地歇了一个时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已打算好,便在洛阳城中公告,她将出家为女冠,永世不再回洛阳。但一大早,婢女忽然匆匆跑来,朝她报信道:“姑娘,居延李翦,他、他居然来了!他今日回朝,公然当着文武百官,说要求娶姑娘你。”
    卫皎慌张地欲立起身,只是双膝疲软,竟栽倒在地,婢女忙将她扶起来,卫皎却站立不住,跪坐于地,又蹙了眉失声道:“李翦?”
    “正是李翦。”
    卫皎俏容惨白,唇肉被咬着发白。
    “才下了朝,郎主与李将军一道回来的,陛下已金口玉言,当朝允诺了婚期。此时李将军他们已经来了。”
    “不但如此,李将军还请你到竹水亭一见。”
    这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卫皎昨夜里还想着出家做女冠,将一切退路都留好了,没曾想李翦突然从西北归来,更当着陛下的面儿说要娶她。
    难道他不知洛阳那些流言,她名声早污了么?
    卫皎腿软得几乎无法撑臂立起,缓了许久,才慢慢说道:“替我更衣吧,我出门见他。”
    婢女颔首。
    这时伺候她的李氏大喜过望入门,送来一叠物事,笑吟吟说道:“姑娘,想必你已知了,这是李将军送来的琴谱,说他无知音,只求一知心夫人,收下他的琴谱。”
    卫皎望着李氏捧来的那一叠琴谱,当日被她送回了居延,她都不知,那之后他是否还有信回来,因她已完全托大兄卫不器了结此事,便没再过问,此时见了那去而复返的琴谱,忍不住心跳得飞快。
    她换了衣裳,便独自上了水榭,朝竹水亭走去。
    亭中远远只见一个男子的背影,立在一堆残荷之间,身影昂藏而奇伟,高冠巍峨,窄袖长袍,似已等候多时。卫绾的跫音还很远,便已被他的捕捉到,李翦回了头,刹那间,卫皎的心跳得更快了,几乎要破胸而出。
    李翦的手中还持着一把剑,他面容俊朗,与卫皎所想大有不同,她本以为他一个武将,于这个年纪应已满脸络腮,皮肤黝黑,但事实上,除了双目炯炯之外,他的面貌一切都与卫皎所想不同。
    阳光披在卫绾雪白的暖裘上,她深深屏息,朝他走了过去。
    李翦却在她走近之时,曲了一条腿半跪下来,吓了卫皎一跳,他正色道:“卫二娘子容谅,李翦跪天地君王,父母恩师,不吝膝下黄金,但卫二娘子,即将为李翦之妻,便只屈一膝。”
    说罢,他将剑双手呈奉,垂目敛眸。
    卫皎惊讶看他,“你有何事对不住我,要同我下跪?”
    李翦抬起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李翦如今才知,原来昨日以前,卫二娘子已想着出家做女冠子了,李翦如今再来求娶,颇像是趁火打劫,担忧卫二娘子芳心不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卫皎忍俊不禁,红着眼眶儿笑道:“你说话真有趣,可是你知道么,我名声不好。在与崔适成婚之前,我便已……那都是真的。”
    李翦沉默了半晌,他皱眉望着她,“我知。”
    “你不嫌弃我么?”
    卫皎道。
    “我非清白之身,污名在外,被崔家名为和离地休弃。”
    李翦的目中掠过心疼之色,“那非你之过。”
    卫皎怔住了,她呆滞地望着李翦,胸口却是一跳。
    李翦起了身,将剑呈递给她,“皎皎,我盼你能嫁我,想了多年,已是我平生唯一之愿。若我因为你受到的伤害便嫌弃你,太也不是男人,更不敢厚颜无耻来娶你。从前你是崔适妻,我不敢想,亦感慨身无功名,爵俸太低,不敢出现在你面前。如今,算是我趁火打劫也好,趁虚而入也罢,人之一生,何其短暂,错过了你李翦必留一生遗憾,故而恬不知耻前来洛阳,借用军务之便,对陛下提出这么一个请求。苍天怜见我李翦三十而立却患无妻,陛下应允了婚事。可于你,李翦没有丝毫把握。当日你将我的信物退还与我,并让我不再纠缠,我便知,你心中实在无我,如今我利用陛下赐婚的旨意,强行迫你父点头,迫你下嫁,是小人卑鄙无耻的行径,如你不能接受,今日便可提剑出鞘,一剑刺死了李翦。你且放心,后事我俱已备好,今日死在你手里也绝不与你相干。”
    卫皎咬着唇,一边怔怔一边呆滞地望着眼前的男子。
    她从未见过有人前来求婚,提着剑来,让别人不答应便一剑赐死他的,更滑稽的是,他竟然还已准备好了身后事。
    卫绾破涕为笑,慢慢接过了李翦手中那柄华丽而古朴的剑。
    “这剑,锋利么?”
    李翦略有动容,难以隐藏地露出失望之色来,只不过不敢露得太显,很快便镇定下来,道:“此剑是李翦初从军时太子殿下所赠,我携此剑斩杀匈奴千万,自是锋利无匹。”
    卫皎说了一声“好”,她抽出了剑,龙吟之声惊得李翦闭上了眼,他的身体有了些微颤抖。
    卫皎看了他几眼,从自己的青丝之中分出了一缕,以剑刃割断,身前的男人忽然睁眼,似乎感到纳闷,她为何割自己的头发,难道要削发代首?可如此不应割他的头发么?
    卫皎将那缕青丝缠成结,绑在剑穗上。
    男人忽然重重地抽了口气,“皎皎,你这是何意?”不是要杀他?
    卫皎朝他温柔害羞地笑起来了,“李翦,我连蚊子都没拍死过,怎能杀得了你。”
    此生能听她清软的嗓音,温柔唤自己李翦,已是足够。李翦激动地一把抱住了面前他肖想已久的娇小女子,抱着她连着转了几个圈,晃得卫皎头晕,又气又笑地打他肩膀,“不要了,我头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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