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身板比羊硬朗的恭亲王,被容温这话气得直翻白眼,险些直接背过气去,粗喘着,恨恨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不怕本王回京……”
    “回京告状?我不怕哦。”容温笑眯眯的摇头,慢悠悠的掰着指头开始数。
    “一、我这羊踯躅是为了治腿,正经路子来的;二、您喝那壶茶时,我曾高声阻止、并以软枕相掷;三、御医是您帮我送走的,而非我不给你找大夫;四、暗旨是您毁了的,不是我不肯接旨。”
    容温一身正气的总结道,“一切,都与我无关!”
    要怪,就怪你自作自受。
    容温最后一句话还未说出口,恭亲王已脑袋一偏,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疼的。
    一盏茶后。
    卫长史前来回事。
    “公主,草原上没有会解、毒的蒙古大夫,奴才已派人送了恭亲王连夜返京。”
    容温坐在烛下,漫不经心道,“嗯,办得不错,下去吧。”
    把恭亲王这个祸害弄走了,科尔沁也就暂且安宁了,明日班第也不用舍命去比武了。
    只是……
    容温看看自己的双手,又望望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子,半敛眼睑自嘲一笑——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一身的晦暗污浊。
    容温指尖一动,忽然叫住走到门口的卫长史,“今日本公主累了,你让唐首领带人守在外面,不许放任何人入内。”
    卫长史领命出去后。
    容温双手摊在眼前发呆,桃知樱晓知她心里不痛快。可这种对生父下手的事,外人说多错多,无从安慰。
    遂干脆转移她的注意力,樱晓道,“公主指甲折了小半,不如奴才给你修修吧,再染个蔻丹。”
    “蔻丹就不必了。”容温伸着手,任由宫女们围着她忙碌。
    等她再回过神来时,双手指甲已经被修得齐整又圆润,正泡在撒了干玫瑰花瓣的热水里。
    容温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手背上玫瑰花瓣,后知后觉发现,身边过分安静了。
    怔忡抬头,正好撞进一双熟悉的灰眸里。
    容温一愣,蹙眉问道,“外面重兵把守,你如何进来的?”
    班第浓眉一扬,不答反问,“为何不想见我?”
    容温没吭声,无意识把双手往花瓣下藏。
    为什么。
    若真要说为什么,大概是四个字——自惭形秽。
    科尔沁部明知比武一事,是中了恭亲王的奸计,却仍旧堂堂正正的应承了下来,未以阴谋回敬。
    班第亦是如此,不惜以命相搏,也要扛着‘邪不胜正’四个字。
    他们,都活得光明磊落,洒脱正直。不会因他人的错处,决定自己的行为。
    可她不一样,哪怕她面上再是和煦良善,可一旦遇事,便露出长于污浊的本性。
    明知他人做的事龌蹉恶心,却总按捺不住自己,做出比他人更为恶劣的行径来。
    弑父。
    今日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这等狂妄悖逆。
    可当她在演武场外,见班第与哪些人以命相搏时,那股恶意便如野火蔓延。坠下骆驼的那瞬间,坏主意已清楚印在了她脑子里。
    她其实可以毫发无损,是她为了逼真,故意狠心往足蹬上撞伤的。
    容温眼睑微动,嗓子干涩,半响才挤出一句,“恭亲王走了。是我下毒,弄走的。”
    “嗯。”班第了然颔首,面色平静。
    没有容温设想之中的嫌恶鄙夷。
    容温愣了愣,重复道,“我说,是我下的毒,弑父。”
    “听见了。”班第突然上手,使劲儿捏了捏容温的脸颊,“人不大,本事不小。竟敢瞒天过海,连我都骗。”
    先前容温莫名其妙‘性情大变’,班第只当她是想趁机套恭亲王的话。这事儿不算过火,他遂默契配合。
    直到中毒的恭亲王被送出科尔沁时,他方知自己被容温这幅乖巧模样骗了。
    “就这样?”容温一时反应不过来。
    她做下这等坏事,班第只捏她两下脸,轻描淡写说两句,就没了!
    班第挑眉反问,“不然?”
    容温不可思议道,“你不觉得我心狠手黑?”
    “啧——”班第把容温泡在水里的手拿出来,用白巾细细拭干后。
    忽然低头,眼睑下垂,眉目是少见的柔和。
    在她皙白的指尖,近乎虔诚的落下一吻。
    并伴着一句,“干净了。”
    第45章
    男人的唇, 干燥滚烫。
    男人的眉眼, 虔诚热烈。
    这是, 郑重其事又无关风月的一个吻。
    容温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细细密密的痒意自指尖划过, 化作一股更为强烈的躁动, 一路横冲直撞流窜到她胸腔。
    晶亮的眸瞳里,震惊、羞怯、紧张等情绪涌聚再消散, 最终都化为一句冲动。
    容温听见自己的声音, 认真且肯定, “你心悦我。”
    这句话,原本是个问句。
    是苏木山脚那晚,她未敢宣之于口的问句。
    可这一刻,眼前半垂头颅、敛尽一身寒芒安抚她的男人, 给了她十足的底气。
    “是。”他灰眸明亮,站直身, 以同样坚定认真的态度,对待这不算问题的问题。
    他的影子, 全然映在她身上, 把她牢牢裹在其中。
    昏黄油灯下,容温展颜笑起来, 那双侵、占漂亮鹿眼的不安忐忑, 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只余坦荡而诚挚的欢喜。
    班第见状,也跟着无声翘起了唇角。
    像他曾带容温去看过的巍峨雪山——锐利、沉默但干净。
    这番心迹表露来得猝不及防, 却又带着几分水到渠成的顺理成章。
    两相对视, 帐篷里气氛正浓。
    案几上的烛火分却格外不识趣, 冷不丁爆了个响亮的灯花,扰散了所有默契暧。昧。
    容温眉梢轻颤,倏然回神。
    清醒过后,先前支撑她主动向班第‘前行靠近’的那一腔孤勇,好似也在不经意间,被惊散了。
    容温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双手还被他捉着。
    ——他虔诚亲吻她指尖的画面,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面上发热,一把把手抽了回来,仔仔细细藏在宽袖里。
    她心急火燎的小动作,逗得班第轻哂一声,眼底笑意越发浓重。
    容温被他笑得有些懊恼,其实她也觉得自己这小动作多余又矫情。
    可,一时慌乱,那顾得了那么多。
    容温定定神,错开他的眼,故作镇定的提醒道,“你还未问我。”
    礼尚往来,他也应该问问她的心意,这样方显公平。
    班第盯着她通红的耳根,浓眉上扬,回得笃定坚实,“我知道答案。”
    先是她悄悄去演武场看他比试摔伤,后有她借伤瞒天过海赶走恭亲王。
    这二者之间的关联,绝非偶然。
    而是,她无意之中给出的答案。
    她明知恭亲王身负皇命而来,却并未如嘴上所言——独善其身,在大清与科尔沁中找寻平衡。
    她以最狠绝不可挽回的方式,背上‘弑父叛君’的污名。选了科尔沁,亦选了他。
    这颗果敢澄澈的心,不应遭受任何言语衡量试探。
    信她。
    班第目光在她面上逡巡片刻,落在她红肿的前额,心念一动,忽然探头靠近。
    “唔——”容温瞪大眼,下意识往后仰。
    班第先她一步,大手牢牢掌住她的后颈,两人的脸几乎贴到一处,“别动。”
    容温被他说话间喷出的滚烫呼吸刺得头皮发麻,怔怔的任由一个轻吻,落在自己额角。
    他把她锢在怀里,唇轻轻贴着她的伤处。
    一双大手几分笨拙,顺着她披散的乌发一直到脊骨,轻抚摩挲,好似在安抚炸毛的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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