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丞相!何不改弦易张?您在,便能保蒙古百姓一条生路。”
    脱脱大怒:“无耻小人!”
    杨少伟朗声:“能得丞相如此一句,我也不枉此行了!”
    第74章 074
    楚麟正在点茶, 茶筅微扫,茶粉与水相容, 楚麟的手腕白净, 指绕腕旋, 室内茶香四溢, 观之闻之, 赏心悦目, 好似一幅挂画。
    林渊正在欣赏——不过他还是更喜欢泡茶,而不是点茶。
    虽然茶叶研磨的极细, 点茶手艺好的, 也喝不出一点茶粉质感, 但味道比之泡茶更浓,林渊不太喜欢这样的口感。
    “大人。”楚麟将茶杯奉到林渊面前, 他的姿态很美, 即便处于下方,不敢抬头直视, 却不会让人觉得他身份低微, 反而更有一股从容气质。
    这是林渊学不会的东西,需要花费数年,数十年习成。
    古人之美, 就在于礼仪之美,叫人心旷神怡。
    茶温适口,林渊虽然不喜欢点茶,却还是很给面子的喝了。
    “谦谦的手艺总比别人的好。”林渊冲楚麟笑道。
    楚麟表字谦谦, 有谦谦君子之意,也是提醒他谦虚谨慎,林渊听说他少时狂妄,师长才送了他这个表字。
    楚麟的声音也很美,如果不看人,只听声音,就会让人觉得说话的人是个良金美玉之人,有明德惟馨的品格。
    就像现代的声优,有一套自己的发声方式,与常人不同。
    这样的一个人,哪怕他内里是个草包,光凭外表就足够唬人了。
    楚家培养他,也是下了血本的。
    把他送过来,估计楚家心口也在流血。
    “谦谦,想回家吗?”林渊问他。
    现在林渊已经把大户人家的儿子都搜刮了,也不需要再在自己身边立一个靶子。
    楚麟不是能干实事的人,他更像一个华美的花瓶,或是点缀的屏风,他的价值,不在于他能创造什么价值。
    放在室内,他是美好的。
    放在室外,他一无是处。
    林渊说:“你若回去,我便给你一个虚职。”
    也好叫楚麟娶妻生子,世人有时候是很宽容的,两个公子哥有一段情,他们并不在意,只要他们不耽搁娶妻生子就好,但如果其中一个是公子,另一个是奴仆,那就不行了。
    公子相交,是美谈趣闻。
    公子仆役,就是丑闻。
    所以与林渊相交,并不耽搁楚麟的终身大事,相反,正因为同楚麟一起的是林渊,所以楚麟的身价会更高一些。
    楚麟摇头:“愿为大人执碗奉茶,此生不改。”
    他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他只有在南菩萨身边才有用。
    离开南菩萨,回到家中,他又是那个兄长厌恶的弟弟。
    兄长厌他,他也不恨,他明白兄长是怎么想的。
    兄长未及弱冠就开始打理家中事物,他生得晚,虽是一母同胞,但比起兄弟,更像父子。
    明明兄长为家里做的事更多,可最受重视的却是自己——只因为他长得好。
    他若是兄长,他也会不平。
    “谦谦既然不走,那有一事交托与你。”林渊微笑道。
    楚麟紧张起来,但他不会表现在脸上和举止上,优雅万分的跪拜下去:“听凭大人差遣。”
    林渊放下茶碗:“我要你去与一个人交朋友。”
    楚麟没抬头,但不明所以。
    林渊又说:“你不必想太多,你只需跟他成为知交,谦谦,你可从命?”
    楚麟:“自然从命。”
    被送到距离高邮有半月路程之地的时候,楚麟坐在马车上,心里焦急的要命,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要去跟谁交友,再说了,这交友一事,难道也是什么大事吗?楚麟攥住自己的袖口,他有些害怕,他害怕自己做不好,害怕误了南菩萨的事。
    赶车的人把他送到路边,对他说:“公子,稍等一等。”
    楚麟没催,规规矩矩的等着,灌了几杯冷茶,又不好下去解手,憋得尿泡都要炸了。
    车夫:“人来了!”
    车夫嗓门太大,楚麟吓了个机灵,差点就没夹住。
    过来的也是一辆马车,马车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楚麟只看到有人在车上动作,然后扔了个人下来,楚麟瞪大眼睛,那马车已经飞驰离开了。
    楚麟冲车夫说:“快,快把那人弄上来。”
    就是这个人!南菩萨吩咐的友人就是他!
    被马车夫弄上车的是个年轻人,穿着粗布葛衣,但是看手脚,这并不是一个粗人,普通百姓可养不出这样的孩子,百姓们要干重活,自幼就要讨生活,食不饱腹,大多矮小,似这般长手长脚的,至少也是小富之家才养的出来。
    这人大约不满二十,肌肉结实,却不会像干粗活的一样膀大腰圆,他的肌肉匀称,不会让身材走样,楚麟叹了口气,这人在家里,想必也是父母的珍宝,被如珠如玉的对待着。
    “看着不像是汉人。”楚麟对车夫说。
    车夫冲他笑:“公子管他什么人,您如今可是出来游历的。”
    楚麟点头,他换了身份,伪装成一个父母仙逝,被兄弟嫉恨的小公子,因为在家不顺,就带着贴身奴仆出来游历,十足的天真年轻人。
    好在他除了父母仙逝以外,别的都能对上,编起来也轻松,好记。
    ——
    哈刺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他是在火光中醒来的,双眼一睁,下意识的想去摸自己身上的刀,直到摸了个空才反应过来,被人抓住的时候,他的刀早就被搜走了。
    他被人带到肃州,与家人分离,虽与母亲一起,可母子俩并不在一处。
    被关在屋子里,哈刺章也知道自己被软禁了,仆从们不会给他多少食物,没有碳,也没有伺候的人,他知道父亲被革职了,家产也被抄了,那一切对他来说,更像是一场梦。
    一场怎么也醒不过来的噩梦。
    他失去意识之前,只记得屋外有人在喊,乱作一团,然后有人冲进了屋子里。
    那些人蒙着面,他看不见脸,只听为首的一人说:“我等受丞相大恩,特来救公子。”
    然后……他像是被打晕了,又好像是饿晕了,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就是现在了。
    他看到坐在火堆旁的男人,他穿着浅色长袍,罩着一件棉衣,在火光之中,他眉目如画,哈刺章甚至能看到他脸上的绒毛和卷翘的睫毛,哈刺章咽了口唾沫,恍惚地问道:“是仙人吗?”
    他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只有书中的仙人能有这般超凡脱俗的气质和长相。
    “你醒了?”楚麟看过去,他的正脸展示在哈刺章面前,哈刺章更说不出话了。
    楚麟笑道:“我见你倒在路边,看你身材也知你是好人家出身,你如今醒了,待身体好些再走,也算全了我俩萍水相逢的缘分。”
    哈刺章脑子还是一片混乱,来不及深思。
    哈刺章没有对楚麟说出自己的真名,只说自己叫孟恩,是个蒙古人,但家里没当官,只是普通的百姓,楚麟用的也是假名,楚麟绝口不提有关高邮的事,他本身就是大家公子哥,不用装,只需要自然的表现出来,就足够哈刺章心折了。
    两人一路游历,楚麟再也没提过哈刺章离开的话,哈刺章自己也没有提起。
    楚麟花了数月时间,终于成了哈刺章的知交。
    在一个午后,哈刺章对楚麟说:“楚兄,若我不是孟恩,我们可还是朋友?”
    楚麟笑道:“贤弟说笑了,你不是孟恩,又能是谁呢?”
    哈刺章看着楚麟,正襟危坐:“我父乃是脱脱帖木儿,我乃哈刺章。”
    楚麟一愣,他愣得恰到好处:“你是……你……”
    哈刺章:“我知楚兄顾虑,你若忧愁,我此刻便走,绝不给你添一丝麻烦!”
    楚麟皱起眉头:“你……我……哎!”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楚麟似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说:“你既是丞相之子,何以流落……”
    哈刺章眼中含泪:“楚兄有所不知,我父年前已被革职,我母我弟与我失散,我被困于肃州,蒙我父故人所救,他们将我扔至路边,已是仁至义尽了。”
    楚麟叹息:“贤弟不易!”
    楚麟又说:“你既是脱脱之子,便不能同我一般混日子,你可有打算了?”
    哈刺章点头说:“我与楚兄一路走来,所闻所观甚广,天下之大,却无一处容身,如今只有一处不曾去了。”
    楚麟:“你说的……可是……”
    哈刺章点头,坚定道:“我观高邮如今气盛,楚兄若无打算,我们便去高邮,楚兄放心,凡我所在,拼此性命,也绝不叫你遇险!”
    楚麟却说:“那可是反贼之地……”
    哈刺章冷笑道:“若非反贼,可能容我?”
    他们一家为国尽忠,最终落得这么一个下场,他要为父报仇!
    他不像父亲,他先是儿子,再是兄长,最后才是皇帝的臣民,而皇帝,已经不要他这个臣民了。
    楚麟没料到自己每天陪着哈刺章吃吃喝喝,到处游晃,既然能让哈刺章放下提防。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究竟是为什么啊!
    林渊让他去,也是经过深思的。
    楚麟是个单纯的人,他的世界很小,自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高邮,生于钟鼎之家,哈刺章是在脱脱身边长大的,他就算是蠢人,也蠢得有限,普通人瞒不过他。
    但凡心思稍重的人都容易被瞧出破绽。
    只有楚麟,他天真单纯,没有沾染世俗,又是君子表象,也知道怎么跟人打交道。
    林渊终于看到了他,发现了他新的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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