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奶娘有些茫然地问:“走?走去哪儿?”
    陈哥:“自然去我的寨……我在的地方。”
    奶娘连忙摇头:“我哪儿也不去,牛蛋啊,你也留下来,你忘了,你从小就跟在少爷旁边,我们娘俩是老爷和夫人救的,人得知恩图报。”
    她在林家过了十几年,早就把林家当成自己的家里。
    老爷脾气不大,夫人又是个善心人,少爷能干,这个庄子还有城墙,她因为年纪大了,很受了一些照顾,没干过什么重活,如今儿子也回来了,她就更是哪里也不想去。
    陈哥跟奶娘讲不通,转头却发现林渊正看着自己。
    他看着林渊,心里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对自己的兄弟们有责任,对从小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少爷也有忠心。
    可忠义,从来难以两全。
    待到宴会结束,众人吃饱喝足,林渊才站起来走到陈哥面前,拍了拍陈哥的肩膀:“我们出去聊。”
    陈哥也没有拒绝,跟着林渊一起走到了外面,现在天已经黑了,早春还刮着冷风,林渊紧了紧身上的棉衣,却发现陈哥穿着单薄的短打一点也不畏惧寒风。
    “你不觉得冷?”林渊好奇的问道,都是肉做的,再怎么不怕冷也不会相差这么大?
    陈哥笑了笑:“习惯了。”
    “少爷,这几年您过得怎么样?”陈哥忽然问道,“那时本是想追上你们的,只是不知道你们往哪边去了。”
    林渊觉得自己此时很需要一根寂寞的香烟,然后再故作深沉的说几句充满人生哲理的话,可惜这会儿并没有条件让他装逼,只能说到:“当时我和二两逃到坞城,住在城外的破庙去,身无分文,还是找出了我娘藏在我身上的两百两才渡过难关。”
    “别说我了,你呢?现在当寨主了?”林渊耳朵可尖了,听见陈哥刚刚说了一个寨字,立马就联想到了寨子,既然手里有一伙兄弟,肯定就有落脚处,靠打劫周边的土匪维生,这法子其实称不上好,只能说是逼到绝境。
    陈哥看着夜空:“其实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少爷,但人总是想活下去的,混一天是一天。”
    “对了。”陈哥忽然说,“寨子里有个先生,重新给我起了名字,总不好一直叫牛蛋。”
    林渊没忍住,笑了出来。
    想想,每次寨主出门,后头一堆小弟说:“牛蛋哥!平安回来啊!”就觉得特别喜感。
    完全没有气势嘛。
    林渊问道:“改成了什么?”
    陈哥说:“陈柏松。”
    林渊:“这名字好啊,柏松都是好寓意。”
    陈柏松笑了笑。
    “你还是想着要离开这里?”林渊忽然说,“奶娘不会走的。”
    陈柏松也正为这个头疼:“我娘她……”
    林渊其实还是希望陈柏松留下的,毕竟是原主从小到大的玩伴,在这里又有亲人,跟原主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真叫他走了,林渊心里也不无遗憾。
    “你们寨子的粮食还够吗?”林渊问。
    陈柏松倒没有为面子说假装,他点头道:“不然也不会出来接护送的活,往常是不接的。”
    商人们有钱,即便世道在乱也想做生意,而且越是乱的时候,价格都会往上涨很多,尤其是粮食和药材,这两样全部都是暴利。
    毕竟三年不见,突然见面,双方还是有些陌生。
    尤其是林渊,虽然他有关于陈哥的记忆,但这记忆是原主的,他可没有继承原主的感情。
    陈柏松看着林渊:“少爷,您长大了。”
    林渊一愣:“说的好像你比我大很多一样。”
    陈柏松也就比林渊大几个月。
    陈柏松没说话,嘴角却含着笑,他记忆中的少爷,从来没长大过,有一颗善心,对谁都温柔以待,见不得自己面前受苦的人。
    如果这世上的人都是这样,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不会有战乱,也不会有颠沛流离的人。
    少爷变了。
    陈柏松伸出胳膊,拍了拍林渊的肩膀。
    这世上没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所有人都在变。
    只是有人快,有人慢而已。
    林渊说道:“既然你还有兄弟在外头,我也不强留你,奶娘我会好好照顾,若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能应的,我都应。”
    陈哥对原主的救命之恩,他会偿还的——虽说似乎并没能救下来。
    “少爷……”陈柏松看着林渊,眼里浮现出笑意。
    果然不管什么时候,少爷永远是少爷。
    久别重逢的激动消退之后,林渊难得睡了一个好觉,梦里他似乎看见原主在朝他笑。
    翌日清晨,阳光普照,林渊从被窝里爬出来,二两端着水盆走进屋内,伺候林渊梳洗,林渊的头发很长,虽说古语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其实也是可以剪发的,但一般是小修小剪。
    在唐朝的时候,就已经有理发这个词了。
    “二两,顺便帮我把头发剪一剪。”林渊的发量虽然不算太多,但长得太快了,本来就很长,加上三年没有修剪,一头黑发放下来能到大腿。
    二两一边给林渊束发,一边说:“少爷的头发这样好,剪它做甚,又黑又顺,不用剪。”
    林渊:“太麻烦了,每天梳洗都耗费时间。”
    因为头发长,古人其实很少洗头,又没有吹风机,一般天气一凉就不洗了,一秋一冬不洗头是常事,就算是洗,这会儿庄子里也没有皂角,连林渊都是草木灰兑水洗头。
    林渊就发现庄子里不少人因为长时间不洗头,油脂堵塞毛囊,很多人都成了斑秃。
    ——脱发的烦恼,果然是任何时代都有啊。
    二两一边用梳子给林渊梳痛,一边说:“我瞧陈哥与三年前大不相同了。”
    他想到现在的陈哥,不无激动地说:“更男人了!我日后也要长成陈哥那样!”
    二两这个三心二意的小少年,以前向往的可是刀哥。
    即便亲身体会了刀哥的脚臭也没有改变心意。
    现在来了个更符合他审美的,就立马抛弃了刀哥。
    林渊笑道:“那你得努把力,多吃点,多干点活。”
    二两:“我现在也有力气了。”
    带整理好头发,换好衣裳,距离起床已经过了快半个时辰。
    果然长头发就是不太方便,林渊又不敢剪太短,毕竟现在短发的要么是和尚还俗,要么是受过刑的罪犯。
    林渊先去见了蒋光。
    蒋光是个行商,居无定所,也没有家室,然而人脉很广,如此才敢在这个时节行走。
    “蒋某我倒是什么都卖。”蒋光跟林渊盘腿对坐,桌上放着早餐,笑意盈盈地说,“除了药材,粮食也卖,若是缺人,人也卖得。”
    林渊问道:“刀和马呢?”
    蒋光的笑容瞬间变了,他眼睛微眯,一副憨厚中带着些许小聪明的样子:“虽说也有,不过这价格……”
    林渊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价格肯定高的吓人。
    “钱是不收的。”蒋光说,“如今这时节,只收银子和金子。”
    他所谓的钱,就是元朝发行的纸币,现在已经成了废纸,只在还算稳定的城镇里有用,不过数额也越来越大,普通人家拿着几百两的纸币,说不定也买不到多少粮食。
    林渊也能理解,毕竟现代非洲的一个国家,通货膨胀到几亿才能买一双拖鞋。
    不过他现在也没有多少金银了,银子叫杨子安带走了大半,金子也只有杨氏的首饰。
    不到万不得已,林渊真的不想动用杨氏的东西。
    但好处是,林家以前家大业大,林老爹给杨氏置办的首饰全是真金白银做的,没有鎏金和锡金,每一样都足称,价值不轻。
    “蒋兄。”林渊忽然说,“金银虽没有,我这儿却另有一样东西。”
    蒋光不明所以的抬头,没有金银,何谈生意呢?商人逐利,自古都是如此。
    林渊:“你看此物如何?”
    蒋光闻声看去,却见林渊拿出一物。
    那是一块蒋光此生未见的巨大玉璧,通体洁白,且白得十分通透,还不仅仅是浮于表面,在阳光下,竟然有种这玉透光的感觉,这样的玉石价值不菲,民间难以得见,蒋光咽了口唾沫,双眼发光。
    林渊发现蒋光并没看出来,松了口气。
    这玉当然不是真的,是陈半仙那群人弄出来的,也不知道叫他们研究个炸药的方子,他们是怎么学会给石头造假的。
    人工造价的玉石质地当然不能和真玉石相比,但是他们做的细致,在这个没有专业器械的年代,凭肉眼和手感分析的话,差不多是无敌的,没人瞧的出来,选用的石材也是找遍漫山才找到,光是这一块,他们就弄了一个月的时间。
    原本林渊担心玉石在现在也失去了价值,不过看蒋光的眼神,就知道这玩意还是有市场的。
    世道再乱,顶层的王公贵族还是会尽情享乐,刀不架在脖子上,就不会知道怕。
    “此物……”蒋光,“何等珍贵啊!”
    林渊:“此物也是因机缘巧合才落到我手中,想来换蒋兄你一车药材,绰绰有余了?”
    蒋光看向林渊:“蒋某不同林公子说假话,不止值一车。”
    “我还想再换些马。”林渊说道。
    蒋光摸着下巴:“若是前些年,足够换十匹,不过如今,我只能应下三匹。”
    林渊也不在意这个,能换来就是纯赚了,反正这块“假玉石”一出来,陈半仙那边有了经验,造假造的越来越得心应手。
    不过玉石还能值钱,也就只有这段时间了。
    当然是能多捞点就多捞点。
    “蒋兄真是痛快人。”林渊举起茶杯,“我以茶代酒,敬蒋兄一杯。”
    蒋光也举起茶杯,他已经想到得到那块玉石后要卖给谁了,下面民不聊生,上面奢靡享乐,那些人比起金银来,更稀罕玉石,他定能卖个好价钱。
    林渊和蒋光内心都在窃喜。
    陈半仙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工作量又要增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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