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节
“母后是大人了,胆子大的很,不会害怕的。”王容与搂着女儿,心里软成一湖水。
“那我害怕,我想陪着母后。”荣昌说。
“荣昌是大姑娘了。”王容与说,“所以啊,母后和父皇说,让荣昌独居一宫,也要开始学着管理公主身边的事务,不能让母后代劳。”
荣昌摇头,“我不要,母后,我还小呢,我不是大姑娘。”
王容与抱着她不住的亲,“你的宫殿并不远,就在前面的长春宫,母后在中间打通,你可以随时来启祥宫陪母后,是不是也是一样的?”
荣昌只哽咽着摇头。
“你每日起来,去两宫处给皇祖母请安,必须每天都去,因为你是代替母后去的,母后身体不好,恐怕以后不能每天去给你皇祖母们请安。”王容与问,“你能不能替母后做到?”
荣昌点头。
“也不要起的太早,天亮就起来,然后去请安,请安回来后,就来母后这,陪母后用早膳。”王容与说,“上午去学堂学习,你是长姐,要给弟弟妹妹们做榜样,这个,能不能做到?”
荣昌依旧哽咽着点头。
“下午跟着你宜母妃,开始学习女红,然后晚膳依旧来陪母后,用完膳你再回自己宫里,这个,能不能做到?”王容与问。
荣昌抽噎着,“那父皇呢?”
“你如果想父皇了,就遣人去乾清宫问,父皇什么时候有空了,你就过去陪他。”王容与说,
“父皇和母后不一起吗?”荣昌看着王容与,眸子里含着泪,跟水洗过一样澄净,王容与强忍住心里酸痛,“因为母后身体不好啊,不能常照顾父皇,也不能总和父皇见面,怕过了病气给他。”
“那母后什么时候好啊?”荣昌忍着泪说。
“你乖乖的听母后的话,把母后交代你的事情都做好了,母后不用担心,自然就好了。”王容与说。
“荣昌乖。”荣昌伸出她的小肉手摸王容与的脸颊,“母后不哭。”
王容与把女儿搂入怀里,她和陛下交恶,陛下会如何对荣昌?
荣昌又如何面对,父皇没有从前那么宠她的落差?
是夜,乾清宫走水,乾清宫大火,险些烧到交泰殿来,只是火烧到正旺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一场大火才被扑灭。
据传是乾清宫内监不慎走的火,接连发落了三十余个太监。
不过数日,坤宁宫,乾清宫接连大火,朱翊钧在大朝上露面,写了罪己诏。
乾清宫被烧,陛下没有了寝宫,然后朱翊钧着人在正德豹房原址上修整一番,搬进了豹房。
第一百八十四章
启祥宫里弥漫着一点淡淡的药香,年轻的小太医从更年轻的宫人手中接过熬好的药,递给王容与,“幸好师傅走前,准备了一本医书给我,上面写着许多娘娘可能会犯的病,以及诊疗判断,不然我还真要素手无策。”
小太医叫杨柳,是许杜仲的徒弟。
“所以啊,这人千万别装病,装着装着就成真了。”王容与还有心情玩笑,她一直等到所有事情都妥当,甚至陛下都搬到豹房去了,她才请的太医,当时并没有指明,但是来的就是这个小太医,说是师傅说了,娘娘的病别人吃不消,乱治不好,非得他来才行。
接连的寝食难安,郁积吐血,加持续的低烧,已经把王容与的身体掏空,她棉软软躺下便是许久都不曾起来。
只是这宫里会忧心她身体的人已经不在了,王容与甚至能想到,有人把她病了报给他,他也只皱眉说一句,病就病吧,许是哪天她自己就好了。
毕竟狼来了的故事,谁都知道,她骗人在先,也怨不得他不信她。
两宫处有荣昌替她尽孝,宫务,由宜妃,兰妃替她管着,郭妃和郑妃都去豹房伺候陛下,如今固宠比较重要,并没有想要来抢夺宫权。
就是要抢夺,她也不怕,谁要就要去吧,她落个清净。
身边没有一个熟面孔,她是有些无人说话的落寞,但也庆幸,若是她们现在都在这,必定都是因为她紧张,而这种紧张必定让那个她不能安心休息。
她对许多事和人都没有那么大的执着,但是对亲近人却个个都是放在心里的,勉力装作自己好,对养身体来说也是负担。
陛下搬到豹房去住,这简直是挑战朝臣敏感的神经,就是李太后在后面也坐不住了,她叫来王容与,王容与形容憔悴,“你这又是怎么了?”
王容与苦笑。“就是我愿意去说,陛下现在也不愿意见我,更何况听我的劝了。”
“那就任由陛下胡来吗?”太后说。
“陛下心里有数的。”王容与说。
“陛下有什么数?”李太后说,“他有数就不会搬去豹房,这后宫这么多地方,还住不下他。”
王容与只安静听着,再不说话,李太后也不能怎么样,王容与回了启祥宫,之后托病,也减少了去慈安宫的频率。
从她进宫来,两宫请安她可以说是全勤,只每天多做一点,就可以立于舆论的不败之地,这是她向来的打算。
现在也觉得放松一点没关系了,毕竟她是真身体不好,拖着这形容憔悴的身子去两宫,那就是要陷太后们与不义了。
这宫里她最要讨好的人现在不屑与她讨好,王容与心空之余,颇有点爱谁谁的意思。她本就不是一个勤勉的性子。
彻底放松下来,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活着。
其实想想,她身为皇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什么事都可以交给底下人去办,也没什么事能烦到她面前来,多好享受啊。
自己从前还是没有抓到享受的精髓,东想西想,让自己活的不痛快。以后就好好享受,只问朝夕,不管以后。
只是荣昌被日子真催成大姑娘的样子,王容与看着有些心疼。但是只要她没和陛下站在一块,她如何宽慰女儿,母后和父皇无事,她都不会信的。继承父亲母亲的聪明机敏,荣昌可不是一个好糊弄的。
只是王容与平和的心态还是多少有一点积极影响,荣昌每日见她,见她还能精神好的养病,总不会在被窝里再偷偷的哭。
而且,也不会再在王容与面前说起父皇的话,王容与有时问起,荣昌带出来,她觉得母后身体不好,父皇还只和那些妃嫔们花天酒地,不来看望母后,他再也不是他的好父皇了。
王容与先笑,笑后还是和荣昌说,“我和你父皇间出了些问题,但这并不严重,夫妻,就是嘴巴和牙齿,唇齿相依,是最亲密的关系,但又免不了磕磕绊绊。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吃饭,不小心牙齿咬了嘴唇,痛的你不开心,可是不开心归不开心,难道你要因为牙齿伤了你一次,你就把它全打掉。”
“可是父皇小气。”荣昌说,“父皇可以让着母后嘛,这么一生气就不理人,多伤心啊。”
王容与笑着看她,“你这样为母后着想,母后很高兴。但是你不站在父皇那边想一想,是不是对疼爱你的父皇,又不公平呢?”
“母后不想你因为我和陛下的关系,而影响你和陛下的关系。”王容与说。
“可是母后病着,却无人来看,父皇在豹房,指不定过的多开心呢。”荣昌说。
“你亲眼见着你父皇开心了?”王容与说,“就是他外表看着是开心的,你以为他内心又是真开心了?”
“母后,为什么你还向着父皇。”荣昌不解。
“我不是向着他。”王容与笑说,“只是这次,母后错在先,所以你父皇做什么,都是母后该得的。”
“母后也会做错事吗?”荣昌问。
“母后当然会犯错。”王容与说,“人对自己犯的错,要有承受的勇气,犯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朱翊钧在豹房每天都是喝到烂醉,身边的妃嫔很多,他有时候会弄不清楚他昨夜睡的是谁,偶尔的清醒会让他觉得遍体生寒,嘲讽的想到,现在这样的乱来,王容与更加不会再来应付他了。
曾经也有一次这样的荒唐,那个时候王容与就不怎么在他面前出现,他还想着皇后贤惠,现在想到这种贤惠就是根本没有把你放在心上,所以无所谓你去胡闹。
朱翊钧不想让自己有清醒想这些的时候,他会忙叫酒来,再歌舞起,软软香香的女人凑过来逗趣,取乐。
醉生梦死。
就是再好的身体也经不住这样造,朱翊钧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冯尚和郑贵妃搭上线,推荐了几位道士入宫来,敬上几味仙丹,使用后果然身体焕发一新,陛下大喜。
道士们开始在豹房内结庐炼丹。
这是眼看着陛下往昏君路上一步步下滑,朝臣们坐不住了,劝诫上言的折子是飞雪一样飞往豹房,朱翊钧不看,阁臣都不见,这折子还看它干什么。
阁臣们就开始在豹房外跪着求见陛下,朱翊钧再胡闹,有不能就让几个阁臣都在豹房外跪死。
扶着额头见了阁臣,阁臣看着朱翊钧身上打晃的衣裳,跪下来请陛下保重龙体。
“朕是真的精神不济,不是特意不理朝政,朝中诸事,还请诸位阁公,费心担量些。”朱翊钧说。
“有臣子上折奏疏,陛下便是身体不济,也是必要看的。”阁臣劝道。
朱翊钧忍着头疼看了折子,随意翻了几本,等到看到大理寺左评事雒于仁的奏疏,看完后气的浑身发抖,“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他对这阁臣诉苦,“朕是喝酒了,但是试问天下谁人不饮酒?满朝文武,回家不喝酒吗?高兴不高兴,会客独处,小酌几杯,怎么,你们喝的?朕就喝不得?”
“还要宠幸小太监,他是亲眼见了还是如何?来人,去拿起居注给诸位大人看看,看朕到底有没有宠信小太监。”
阁臣只道不敢。
“说是贪财,这天下都是朕的,朕还要去贪太监的银子,官员的银子不成?还勒索?如此臆想捏造朕,岂不可恨。”
“至于气色,朕便不说,人人都不是圣人,偏要朕来当个圣人不成?”
朱翊钧说,“朕宠幸郑贵妃,那是因为郑贵妃对朕好,温柔体贴,朕做什么事她都想着,嘘寒问暖,陪朕读书,朕就是偏宠她一些又如何。”
朱翊钧说到一半,竟然是怔住了。他想到从前,陪他读书,对他温柔体贴,嘘寒问暖的是皇后。皇后对他妥帖处,如沐春风,他如今却是再也吹不着了,郑妃,郑妃的温柔和皇后比起来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朱翊钧想到伤心处,竟然是眼眶微红,失态了。
申时行接过这道奏疏一看。“陛下,这只是无知小臣轻信谣言的不智狂率举动,陛下千万不要为此大动肝火,伤了身体。”
朱翊钧以手捂脸,遮盖住自己的失态。
“朕知道,朕现在不上朝,多的是文臣想要上疏劝诫,好沽名钓誉,博个贤臣名声。”
“上奏疏来说朕的,都回头看看自己,本职工作做好了没有?就在这对朕指手画脚。”
“内阁也是,多干实事,少打嘴炮。”朱翊钧说,“朕身体如此不好,难道还要朕亲力亲为,那朕还养着一般朝臣做什么?”
“就是你,你回到家里,难道还亲自去市场买菜,回家做饭,这家长里短,人情来往,都是你亲自去做的嘛?”朱翊钧说。
“这个什么雒于仁,胡言乱语构陷与朕,革职,流放。朕再也不想在朝中见到他。”朱翊钧道。
此事一出,这雪花般的折子间断的少了一些,但是阁臣们又开始担心,这陛下都明说宠爱郑贵妃,如今陛下和皇后见不着面,那就没有嫡子,这立谁为太子,恐怕陛下会和朝臣对着干。
“听说后宫娘娘身体不好,恐怕陛下是存了等皇后娘娘崩逝,郑贵妃上位,皇三子名正言顺的主意。”武英殿里,阁臣们抄着袖子议论。
“不行,还得劝陛下早立皇长子为太子。”王锡爵道。
“且等等吧,看上次陛下的言行,他如今既没有非要立皇三子为太子,咱们也先缓缓的提。”申时行道。“不然激起陛下的逆反心理就不好。”
“我只担心,陛下如今开始信道,自然免不了吃些仙丹药丸,这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不早日定下太子,如何能心安啊。”王锡爵说。陛下他爹他爷爷,可没少吃道士敬的丸子。
“若是担心陛下身体,那就更没有必要了。”申时行说,“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咱们都照规矩来办的,谁也说不了我们的错。”
“郑贵妃一介女流,难道能带着皇三子翻天不成?”
“陛下喜爱郑妃,对郑氏一门也颇有优容,我觉得,我们得盯着点,然后寻个大错处,一次把这在外面招风惹雨不安分的爪子给剁掉。”王家屏说。
静养了许久,都到暮春初夏,王容与身体才大好了些,与新来的宫人也彼此熟悉,芳若出宫转了一圈,回宫后在尚宫局下面当了一个执事姑姑,常来启祥宫和王容与沟通外面的消息。
老太太先前病了一场,最近好了,天天在佛堂给娘娘念经祈福。
伯府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回来了,膝下已有了两个儿子,说暂时不往外走了,准备在京郊开个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