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陆晴川又岂会不晓得她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有些事不能以偏概全。如果不是因为结亲的缘故,林小梅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那白阿姨能那么顺利地同意雪娥当她媳妇?凤姐姐你不用操心,我办事自有分寸。”
    也是,川川主意大,她哪里管得住她?便没好气地说道:“好好,我不管了。”
    她气鼓鼓地坐去一边。陆晴川只得让给她安排点活计,让她舒缓一下情绪,“一阵你给冬桃嫂子送升面粉去,轩儿没吃的,都饿瘦一大圈了。东香婆婆那里也送一升米一升面粉。回来顺便看看宝珍跟曹格里那对活宝。”
    陈小凤虽不答话,却麻麻利利地去找升子。
    等她走远了,陆晴川悄悄地从打开破木柜的隔层,拿出一只长布包,又在上面小心翼翼地裹了层油纸,护在胸前,撑着油纸伞出了门。
    灶房里,林大军正训斥着林小梅。早就跟她交代了几百遍,千万别惹马南湘,她倒好,居然还扇了她的耳光,现在马南湘动不动就要上公社告他强/奸妇女,他时时刻刻都夹着尾巴哄劝,一个脑壳有两个大了。
    “你长着耳朵是用来打蚊子的吗?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林大军的气没地方撒,叉着腰咆哮。
    吴翠花见儿子正在气头上,生怕触了霉头,用干瘦的食指戳着林小梅的太阳穴,“该!哪个喊你没事寻事搞。”
    林小梅郁闷地抬起头来,“不是你喊我去的吗?你说陆晴川是摇钱树,咱得抱紧了啊!”
    演戏被拆穿,吴翠花干咳了两声,转身劝起林大军来,“军儿啊,咱要是攀上了姓陆那小娼/妇,往后陆家提拔提拔我们,好处多着喱!”
    一团怒火憋得陆晴川顶心顶肺,呵,小娼/妇?你才是娼/妇,你们全家都娼/妇!她故意踩着这个点进门,没心没肺地问道:“干娘,刚听你骂人,哪个又惹你生气了?”
    吴翠花一脸尬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手上的布包,“没,没哪个。川川,你怎么来了?”
    “前几天我爸爸又寄了幅画,反正这东西我放着也没用,看你们喜不喜欢。”陆晴川说得云淡风轻,心里却跟割肉似的,她爸爸一再交代,这画是别人的,绝不绝弄丢、弄坏,得赶快弄回来才行。
    林小梅从她手上接过去的那一刹,她居然舍不得放手,好在林家三母子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画上,没有留意到她的异样。
    “哟,这上头的人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真好看!”吴翠花干瘪瘪地赞美道,林小梅的眼睛闪亮亮的,“哥,这画卖了,给我做条裙子吧!”
    林大军最沉得住气,尽管在暗喜又一百块钱到手了,仍不忘故做姿态,“你想什么呢?这画是你干姐姐送的,咱们怎么能卖了?”
    “可你答应我的裙子......”林小梅不甘心,要不是她答应陆晴川帮周雪娥,人家能送幅画来?她又害怕惹毛林大军,话说了一半,低着头用布鞋尖踢着地面。
    “小梅,过来。”陆晴川朝她招招手,她马上屁颠颠地跑去,欢天喜地地等着收好东西。
    “小梅,记得你跟我说过,你还想上学,对吧?”陆晴川晓得这个话题绝不会让她失望,果不其然,林小梅更加欢喜了,“晴川姐,你帮我找好学校了吗?”
    “暂时没有,不过应该很快会有消息了。”陆晴川答得斩钉截铁,她并不是在欺骗林小梅,记得前世,大约也是这个时候,她全然不顾吴翠花和林大军的反对,求爷爷告奶奶的把林小梅送进了龙潭区中学。
    回忆起前世为了林小梅读书,她吃的苦、受的累多得有卖的了。因为吴翠花母子不同意,所以不拿钱给林小梅交学费,每个月也不准她带米去学校。陆晴川只得没日没夜的在田头地间以及猴子山转,别人不愿意干的脏累活,她都抢着干,争取让林小梅吃穿用度不比同学们差。
    然而,最后她得到的回报,却是梅小梅伙同吴翠花、林大军,还有马南湘一起欺骗她,让她稀里糊涂地接手了马南湘的儿子,真是天大的笑话!幸而老天没有亏待她,让她重活一世,给她重新谱写人生的机会,她定不枉此生。
    “川川,你看小梅一个女伢子,反正是个赔钱货,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吴翠花的反对之声没有前世激烈,如今的陆晴川不是任她拿捏的媳妇,而是她绞尽脑汁想要攀附之人,自然不敢得罪。
    林大军这些年被周保生捧得眼睛长在了额头上,很是看不起女性,也不希望在林小梅身上浪费太多钱,“老人们有讲,女人无才便是德,小梅已经念到了高小,再往上念,怕是往后不好找婆家。”
    陆晴川等他们说完了,才笑道:“如果我愿意承担小梅读书的所有费用,包括学费和吃饭呢?”
    三人大眼瞪小眼,这小娼/妇要供林小梅上学?他们没有听错吧?
    “是的,我要供小梅上学。既然她是我的干妹妹,我就应该给她更美好的人生。小梅,你愿意吗?”陆晴川笑望着恍恍惚惚的林小梅,承诺道,“你能读到哪里,我就供到哪里。”
    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幸福来得太突然啊,林小梅忙不迭地点头,“晴川姐,我愿意,太愿意了!”
    “川川,你说得是真的?”吴翠花还在半梦半醒中,如今上学一个学期的学费就要两到三块钱,还别说吃穿用度,看来马南湘说得不错,这女伢子果真脑壳里缺根筋,居然主动上门要求帮她负担林小梅,这样的好事,她巴不得喱!
    陆晴川点头应道:“干娘,你是长辈,我还能跟你开玩笑不成?只要你们没意见,等联系好了学校,小梅的所有开支全归我负责。”
    第二百四十四章 闯了大祸
    大概是担心陆晴川反悔,林小梅突然成了这里的常客。
    陈小凤对她是不胜其烦,这天终于忍不住发起牢骚来,“你看看她,中午也赖着不走,这么小的床,怎么睡得下三个人?还有啊,上床也不洗手也不洗脚,你看你看,她睡的这块脏死了。天天落雨,又不敢洗,烦死她了。”
    “顶多半个月就能见到太阳了。”陆晴川扔下纸笔,“我出去一下。”
    “哎,你去哪里?”陈小凤追出来时,陆晴川已经走出去老远了,她半在原地喃喃自语,“刚才川川说什么来着?半个月内能见到太阳?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她刚要转身,看到马南湘撑着一把浅绿色的油纸伞慢慢悠悠地来了,她不由得神经一紧,僵着身子站在原地冷冷地打量着对方。
    “哟,表妹,看到表姐怎么这幅神色?难不成怕我吃了你?”马南湘是看着陆晴川走远了才进来的,如今蠢婆娘对付起来有些棘手,但她却吃定了陈小凤。
    陈小凤自知不是她的对手,川川不在,她能躲则躲,这个表姐太歹毒,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她挖的坑里,“有什么事?”
    见她语气冷冷的,马南湘更是难受,以前陈小凤也是对她言听计从,如今居然敢甩脸子给她看,就是仗着有蠢婆娘给她撑腰,就看她的腰杆子硬得了多久!
    “没什么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马南湘说话有气无力的,她上前几步,准备套套近乎,不料陈小凤却极警觉地后退了几步,像防狼一样的防着她,“我们认得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什么话请直说。”
    从前马南湘打心眼里瞧不上陈小凤,现在也一样。既然不让她碰,她还不稀罕呢!
    马南湘搬了把椅子坐下,“再过半个月,就是中秋节了。凤儿,你还记不记得,我妈死后的每个中秋节,姑妈都会把我接到你们家去过节。”
    父母、弟弟的惨死像布满蛛丝的记忆,被陈小凤小心翼翼地深埋在心底。这一刻,马南湘又硬生生地把它从她心底揪了出来,疼痛,那般清晰。陈小凤的身子抖动得如同秋风中的寒叶。
    不晓得怎么回事,马南湘觉得她的样子很搞笑,让她隐忍了很久才憋住。她很享受这种让对手瑟瑟发抖的感觉,好似对方的生死全部掌控在自己手中一般,“凤儿,以前我们是那么要好,现在,为什么越走越远?是因为陆晴川?陆晴朗?还是因为你?”
    马南湘无辜地凝视着陈小凤,继续说道:“凤儿,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该多好?哪怕我死,我也一定会拼了全力救回姑父姑妈和弟弟。只有他们活着,你才能真正快乐。”
    心口的剧痛狠狠地刺激着陈小凤的泪腺,终于,无声无息的泪水爬了她一脸,这令马南湘颇有成就感,“凤儿,晴朗哥爱的是我,你放手吧!”
    川川说过,爱情和幸福要靠自己争取,连周雪娥都敢于争取,她有什么可怕的?陈小凤倔强地瞪着马南湘,“不,你不配得到晴朗哥的爱。他已经接纳了我,前不久还写信告诉我,说要给我买台缝纫机呢!”
    送缝纫机代表什么马南湘心知肚明,尽管她从未爱过陆晴朗,但听说这个曾经爱她入骨的男人准备娶别人女人为妻时,她的心竟然被刺痛了一下,男人啊男人,为何说变就变了?她忽然不甘心起来。
    “缝纫机是吗?晴朗哥上次在信里也说给我买一台呢!不晓得会不会给我们买完全一样的呢?”
    面对如此无耻的人,陈小凤全身的血液开始往头顶上冲,“你胡说!晴朗哥今年都没给你写过信。”
    马南湘一怔,“你怎么晓得的?莫不是你偷看我的信?”
    “没有!”陈小凤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偷拆他人信件是犯法的,而且会连累月婵伯娘和雪娥。
    可由于她回答得太斩钉截铁,便让马南湘更坚信了她的推测。经过她的排除、分析,感觉与陆晴朗的问题是出在信上,但一直苦无证据,现在终于逼得陈小凤矢口否认了,这么说来,伍月婵那个老妖婆子跟周雪娥那个小妖婆子都逃脱不了干系。
    “是伍月婵让周雪娥把信拿给你,接着由陆晴川模仿陆晴朗的字迹改了信,然后再把人我们胡编乱造的信送到我手上,我亲爱的表妹,是这么回事吗?”
    陈小凤明白闯了大祸,却又不晓得该如何补救,甩下一句“不晓得你在说什么”便躲进了睡房,心里一个劲地祈求川川快些回来,大家好商量对策。
    她越是惊慌失措,马南湘越是笃定自己的判断,都怪她一时疏忽大意,让几个贱人钻了空子,这个仇,她非报不可。至于陆晴朗,也得让他尝尝背叛的滋味。
    马南湘一路向队里办公室去了。经过一公堰时,她阴恻恻的目光在周保生和周麦生的屋子上来回穿梭。恰巧此刻禾场上出现了一个壮实的小身影,他抱着铁环,光着脚板在细雨中奔跑。
    很好,就是他了。马南湘双唇微微一勾,露出一抹让人毛骨悚然的笑。不过不用急,凡事一步步的来。
    穿过队屋禾场,淌过一截没有铺石头的烂泥巴路,她顾不得满鞋的稀泥巴,几步窜进了办公室,落雨天事少,干部们都在屋里躲懒。只有林大军嫌她们三个女人吵,不如呆在办公室清静。
    她这几天一直闹着要告状,林大军见了她简直比见了阎王老子还怕,这个年代,强/奸妇女是大罪,而且连同家人都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他一心想着尽量离这个女人远点,于是急忙起身,边走边说,“小梅又招惹你了是吧?等着,我这就回去教训她。”
    第二百四十五章 二百五就二百五
    “哎,站住,”马南湘喊住了林大军,他那个贱人妹妹是欠修理,不过不是现在,她飘到周保生的位置坐下,“我猜得没错,果然是蠢婆娘在我和陆晴朗的信上做了手脚。”
    林大军不解,“她又不是邮递员,怎么做得了手脚?”
    马南湘将狭长的狐狸眼眯成了一条细缝,冷笑道:“所以做这事的不只她一人。”
    “你的意思是,还有伍月婵?”林大军半信半疑,私拆他人信件是犯法的,伍月婵会明知故犯?
    “说不定还有那个哑巴贱货呢!”提到周雪娥,马南湘更是不甘,一个话都说得嗑嗑巴巴的小村姑,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嫁到了城里,她值得一个那么优秀的男人为她马首是瞻吗?
    看看别人,再回想自己,连口口声声说此生非她不娶的陆晴朗也移情别恋,老天为何对她如此不公?
    事到如今,偏执的马南湘仍不愿意反省自身的问题,而是把所有的责任全归咎到了他人身上。她向来是个见不得别人好的主,一时间对周雪娥的恨意更深了,眯着的双眸里迸射出的复杂的冷光令林大军不由自主打了个颤,“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马南湘笑望着他,“其实你心里早有主张了,你想用这件事击跨周保生、周麦生,对不对?”
    这么好的机会白白放过,他傻呀?林大军平静的脸上仍然挂着书生的傲慢,好似注定此生与世无争一般。都说女人是祸水,这回有伍月婵和周雪娥,要扳倒周保生和周麦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而已。
    虽然马南湘总能揣摩透他,但“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的思想在林大军心里早已经根深蒂固,他绝不会承认心思被猜中了,认为这样很没面子,因此,他选择了直接跳过这个问题,“我出去一趟。”
    “你敢现在递状纸,保证死得难看。”马南湘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指甲,暗暗腹诽道,这样的智商斗得过周保生那只老狐狸就怪了。
    林大军瞧出了她眼中的鄙夷,可那又能如何?确实是他考虑欠周详,这次洪灾,落烟坪送出了那么多的粮食,乡长周煌辉将周保生视为龙潭公社的标榜人物,眼下他风头正盛,要是他去举报,只怕会碰一鼻子灰。
    “我说了去递状纸了吗?我是准备给你弄张回云市的火车票,既然陆家那小子误会了你,大家尽快把误会解开不就成了?”一想到陆家那座金山银山与自己若即若离,林大军心里就跟猫爪子挠似的。
    马南湘也正有回云市的想法,她就不信陆晴朗能抵挡住她的诱/惑。只要把那块榆木疙瘩搞到手,看陆晴川和陈小凤还怎么嚣张!“丑话我可说在前头了,这次来回的开支得你负责。”
    “晓得了。”林大军不耐烦地应道,雨都落了好几个月了,开始还能在粮食上做点手脚,后来分口粮全周保生一人操办了,两个月一分进账也没有,小娼/妇回家一趟至少得花个七八十块,想想就牙疼。
    他跨过门槛,见到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在门外鬼鬼祟祟的,男人把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你找哪个?”林大军心头一紧,万一他听到了刚才他和马南湘的话,又会引火烧身了。
    他想伺机摘掉男人的斗笠,手快抓到笠沿时,对方却将笠沿往上一抬,露出一张国字脸。
    “你怎么来了?”林大军环视了四周,一把将他拽进屋。
    男人笑得一团和气,“想问问你手上还有没有货?”
    看他要得这么急,一定是上次挣了不少钱,林大军摸摸下巴,“有是有,不过价钱方面......”
    “这个好说,但你得让我验验货。”
    林大军小心翼翼铺开壁画的那一刹,男人眼里大放异彩,同时惊呼道:“这正是当年敦煌莫高窟里遗失的壁画呀!林会计,你手上总共有多少幅?我全要了。”
    口气真不小!林大军暗暗盘算着该喊多少钱,跟着周保生混的这几年里,他学到了不少东西,卖货的道理他懂,一次卖多了,人家肯定得杀价,一个个的卖,那就大不相同了,“不瞒你说,这东西不多,也就十几幅,但现在我手上就这一幅,你看要不要?”
    “当然要啊!”男人生怕他不卖似的,扯住了壁画一角,“你出个价吧!”
    林大军学聪明了,“你能给多少?”
    男人麻利地举起右手,伸出一个食指,然后张开了左手。
    这么幅破玩意值一百五?若是放在从前,林大军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现在他摇了摇头。
    对方急了,“那你想要多少?”
    “胡大哥,要不咱们喝杯水再聊?”林大军作势往碗柜边走去,他才懒得跟他急,吊足他胃口再说。
    男人急忙拉住了他,“一百八,要得不?”
    “胡大哥,我真渴了,让我喝口水吧!”
    男人死抱住他的手不放,脸皱得像条苦瓜,“这样吧,两百,总成了吧?”
    见林大军还在犹豫,男人苦哈哈地说道:“这个价已经顶天了,再高我就得亏本,就当咱兄弟一场,你给条路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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