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6节

    孙骆扶着孙禛时,转头看孙宣。
    他们三个都未分府,还都住在宫中,按说两个要离席,孙宣跟着一道走会方便许多,可孙宣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孙祈送了他们离开,又坐回来与孙宣吃酒。
    争得最起劲儿的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的,怪异得叫孙祈笑了笑。
    “五弟有话就说。”孙祈问他。
    孙宣抬了抬眼皮子,懒洋洋的:“太冷了,不想麻烦,皇兄就让我借宿一晚吧。”
    府里空院子不少,孙宣不怕孙祈害他,孙祈也不怕孙宣胡来,远不到那时候,现在也没有那个必要。
    孙祈顺着应下:“随便住。”
    孙宣摩挲着酒杯,一副斟酌又斟酌模样,孙祈看在眼里,把伺候的人手都打发了。
    “有话就直说,”孙祈压着声重申了一遍,“酒壮人胆,你要不敢说,我再陪你喝两杯?”
    孙宣把酒杯放下了,直直看着孙祈,道:“那我们兄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皇兄以为,我们继续争下去,太子之位会是你的,还是我的?”
    孙祈正添酒,闻言手轻轻一颤,险些撒了。
    他眯着眼睛看孙宣,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这是喝多了?”
    要不然,这胆子怎么会这么大。
    开了天窗,这话就直冲云霄去了。
    孙宣就像是没有听出孙祈的嘲弄,静静等着对方的答案。
    孙祈道:“我,还是你?五弟怎么不把三弟算进来?父皇最喜欢的是他。”
    “那皇兄告诉我,父皇为何迟迟不立三皇兄为太子?”孙宣反问道,“我们长进了,到底是帮着三皇兄,还是拦着他呢?”
    孙祈抿了抿唇。
    孙宣继续道:“父皇若是从来不信我们能后来居上,那我们的努力就是为了凸显三皇兄天资卓越?若是父皇认为我们能行,他这是把我们扔给他最喜欢的儿子磨刀吗?”
    孙祈的心沉了沉:“那五弟你以为呢?”
    话音一落,孙宣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毫无顾忌。
    第959章 醉话
    许是饮酒真的壮胆,孙宣笑得肆意极了,他几乎趴在了桌子上,眼角都笑出了泪。
    孙祈被他笑得背后一阵发寒,不住琢磨孙宣是真醉了,还是装醉,想借机诱导、来套话。
    他干脆闭嘴,由着孙宣去笑。
    孙宣笑了好一会儿,才支着腮帮子坐起来,往孙祈这侧挪了挪身体,道:“父皇若要把太子之位给他,早给了。”
    孙祈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怪异地看着孙宣,看到对方脸上那夸张的笑容一点点收了起来,最后一丁点笑意都没有剩下。
    孙宣变得非常严肃,要不是眼角还有先前笑出来的泪,仿佛那一场大笑根本没有出现过。
    “朝堂上,御史们几次上折子请父皇立太子,父皇都不应,偶尔那么一次松口,后来又跟没有发生过一样,”孙宣低声道,“三公私下里与父皇说了多少次,说得傅太师都心灰意冷了,皇兄觉得,这到底是为什么?
    但凡父皇有那么一丁点想立孙睿的意思,傅太师早就半推着把他扶上位了。
    还是说,皇兄真的以为,我们两个还不锋利,不能给孙睿磨刀,父皇就还要拖着?”
    孙祈拍了拍孙宣的肩膀,这张口闭口都喊上“孙睿”了,可见脾气上来了。
    不管孙宣是个什么意思,孙祈不想被他牵着走,干脆道:“也许是三弟还有不周全的地方,也许是我们还有可取之处……”
    “啧!”孙宣挥开了肩膀上的手,打量着孙祈,道,“你我的确有可取之处,我们争得越凶,折腾得越久,父皇就越安心。
    我们从不是磨刀石,我们是挡箭的盾。
    不止是我们,孙睿也一样。
    父皇心尖上的那个不是孙睿,是孙禛!”
    孙祈的眸子倏然一紧,突如其来的话语让他一阵心跳,又觉得荒谬至极。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孙祈深吸了一口气,他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叫孙宣给带偏了。
    他与孙宣不是什么真情实感的兄弟,他们都瞅着那个位子,是竞争者,孙宣的话不能听。
    像是要说服孙宣,也是在说服自己,孙祈加快了语速,道:“老七是个什么性子,你知道我知道,父皇也一样知道。
    老七能当太子,能当皇帝?
    好,父皇喜欢他,那也只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偏宠,却不可能是一位九五之尊对继位者的偏爱!
    何况,老七不止性子不妥当,他的胳膊都废了,你我都一清二楚。
    若是两个母妃生的也就罢了,老三和老七都是静阳宫出来的,父皇为何要挑老七不挑老三?
    老三输了老七什么?”
    “我怎么知道孙睿输了孙禛什么?我都难以置信!”孙宣急了,声音抬高,被孙祈一阵招呼着又压了下来,“孙睿都不知道为什么!可他一定看出端倪了,否则,孙禛的胳膊能废?”
    孙祈直摇头:“老七的胳膊是孙璧害的,老三能带他回来就不错了。”
    “对,所有人都这么想,父皇都没有法子拿这事儿问责老三,”孙宣道,“老三回京时什么样?瘦脱相了。
    就老三那脾性,已然脱了险,能后怕得把自己都折腾成那样了?
    他怕的不是孙璧,而是他不病、他不苦,父皇不会放过他!”
    孙宣说得咄咄逼人,这么多想法,原也不是都准备好的,他最初的心思仅仅是动摇孙祈。
    他不想让陶昭仪涉险,自己又探不出更多的线索,就想给孙祈也埋个种子,让对方去苦恼、去分辨。
    只是,随着他与孙祈的争论,先前没有想到的东西都冒了出来,不管是真是假,总归听起来像那么一回事儿,那就都丢给孙祈。
    孙祈越混乱,对孙宣越有利。
    孙宣没有停下来,继续道:“皇兄且想想,父皇和三公为何僵住了,彼此都不提立太子?
    父皇知道三公不会答应,三公猜到父皇属意的人选不合适。
    不说孙睿,若父皇中意你、或是我,三公那儿总还能琢磨琢磨吧?我们两个,不至于平庸得让三公都看不下去吧?
    退一步,便是二哥、六弟那样毫无野心的,三公都能松口,因为听话、本分,不求开疆拓土,老老实实守成还勉强够用。
    可最后还是僵住了……
    僵住了……
    而我们呢,还在争抢,努力表现自己。
    父皇乐见其成,只有我们抢了,你、我、孙睿都败了伤了,再无力染指那把椅子,他按住没有心思的二哥和六弟,获利的才是孙禛!”
    孙宣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
    孙祈的脸都叫他说白了。
    猛然间被孙宣一股脑儿灌了那么多的事儿,孙祈一时半会儿乱得不行。
    一面觉得父皇断断不会那般糊涂,一面又觉得孙宣说的有丁点道理。
    他不敢信孙宣,又不能全不信。
    他需要和身边的先生们商议一番,当然,不能叫孙宣看出来。
    孙祈在思路理清楚之前,先做了选择,那就是糊弄!
    他不能叫孙宣带坑里去,又要让孙宣以为他上当了!
    他蹭得站了起来,从上而下看着叫酒气熏红了脸的孙宣,沉着脸,声音发颤:“你发的什么酒疯?
    你要疯你自己疯去,你别来害我!
    我就当你是吃酒醉了!这些话我都没有听过!
    我让人给你送醒酒汤来,屋子会给你安排好,你好好睡一觉,少想这些有的没的!”
    扔下了话,孙祈拂袖而去,脚步匆匆,一副失了心神模样。
    孙宣没有拦他,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而后勾了勾嘴角。
    不管孙祈今日信还是不信,怀疑埋下了,那迟早会爆发出来,一如孙宣自己,不也从难以接受到现在诓起孙祈来一套接一套、把自己都要说服了吗?
    而孙祈,那副动摇模样在离开花厅、出了孙宣视线后也就收了起来,可他的心还跳得厉害。
    他没有回后院,而是径直去寻洪隽,他需要听一听洪隽的意思。
    毕竟,孙宣的话太过骇人,又编造得不是毫无可能。
    第960章 不用着急
    夜风极凉。
    孙祈吹了一阵,酒气散了大半,人倒是清明了许多。
    心里却越发没有底了。
    按说,他也是酒后上头,若不然,岂会被孙宣的疯言疯语动摇了心神,待酒散了,那些不安和惊讶也就该随着散去。
    可事实上,他的脑袋越是清明,越是把孙宣的话听了进去。
    孙祈按住了眉心。
    他的父皇真的属意他吗?
    那为何今日御书房里,父皇说了很多鼓励的话,却不与他议论朝事呢?
    皇家无亲情,兄弟之间为了皇位你死我活,孙祈既然站出来争了,也知道将来若是失败,哪个弟弟登基都不会让他好过。
    能从文英殿的角斗之中全身而退的,只有孙淼、孙骆这样毫无野心的人,还有孙禛那样不思上进、得过且过的人。
    当然,话也不能说太满。
    孙淼等人若是老老实实,孙祈自问登基后不会为难他们,但他不能替孙宣、孙睿保证,谁知道那两位会不会“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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