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9节

    他暗暗吸了一口气,压住嘲弄之色,道:“母妃是怪我没有护着他?在南陵让他断了胳膊,近来又叫他被御史骂得招架不住?”
    虞贵妃道:“我知道你尽力了,那等状况下,你能护他出南陵已经很不容易了,但他年纪小,原就不顶事,你跟着你父皇学政多年,比他厉害多了,所以母妃当初把他托付给你……”
    “您就是在怪我,”孙睿直接打断了虞贵妃的话,他这会儿也顾不上虞贵妃是什么表情了,冷声道,“母妃,您是不是忘了,如今文英殿里学政的并不只有我。”
    第931章 拧不过
    虞贵妃的脸霎时间白了。
    怪吗?
    扪心自问,还是会怪的。
    孙禛的胳膊肩膀养不回来了,明知道这不是孙睿的错,可偶尔她还是会怪的,就像是她也会怪孙禛不听话给孙睿添麻烦一样。
    人心是很复杂的东西,虞贵妃懂,却也无法超然在外。
    她也就没有自辨,只是道:“说得对,几位殿下都学政,各有各的心思,御史们骂禛儿不假,但骂他,的名声也受挫……”
    孙睿轻笑了声,要不是孙禛在文英殿里口无遮拦,他能这么挨骂?
    落井下石的自然有,孙睿也伸了一脚,可说白了,还是孙禛自己蠢。
    那日大朝会上,孙睿挨骂挨得老老实实,孙禛呢,一副要跳起来跟老御史们干架的模样,别人不骂他骂谁?
    “挨几句骂,也不会有什么事儿,谁没有被骂过?您和父皇挨的御史骂也不少了。”孙睿道。
    虞贵妃一脸不赞同。
    “我晓得母妃舍不得,”孙睿接着道,“可他就是这么一个性子,您就这么惯着,他得罪人的事儿多着,往后要挨骂的地方也多着呢。
    我替他揽一次,还能次次替他揽着?
    正如您所言,我也有损失,上下都盯着我,您以为那把椅子板上钉钉的,我看不尽然。”
    直接点名的储君之位归属让虞贵妃的心跳快了一拍,有些事儿心知肚明就好,不适合挂在嘴边,万一张扬出去,又成了他们静阳宫狂妄的证据了。
    先前虞贵妃也只是点到为止,没想到孙睿说得如此直白。
    好在人手都被屏退了,虞贵妃想,今儿既然说到了,就干脆说明白。
    她沉声道:“殿下们各个学政,但论真本事,还是睿儿一枝独秀,他们远不及。”
    “是远不及我,”孙睿没有谦虚,这是事实,也无需谦虚,而后他话锋一转,道,“母妃在宫中多年,见过各种手段,难道母亲真的没有看出来,文英殿议政,最最受损的是谁?
    是我。
    三公几次提议立太子都被父皇压下来了,现在门清着呢。
    母妃,您还觉得父皇非我不可吗?”
    虞贵妃重重抿唇,迟疑地看着孙睿。
    孙睿没有再解释什么,只等着虞贵妃自己想。
    他相信,虞贵妃很快就能理顺其中思路,之前她也不是一定没有想过,只是自然而然地,对孙睿的将来充满了信心。
    虞贵妃的心态像极了前世的他。
    自以为能力出众,自以为获得了圣上的偏宠,自以为很多事情心照不宣……
    真真是一叶障目。
    前世孙睿就该明白,明明由他监国,为何圣上从不提立他为太子,哪怕是最后缠绵病榻的时候,他都还是三殿下,而不是东宫。
    孙睿偶尔也会疑惑,但面前局势一片大好,怎么看都是胜券在握,他也就失了那份“较真”到底的心,以至于一夜之间,天上地下。
    虞贵妃也是一样,这些年她受尽圣上宠爱,孙睿又早早进御书房学政,且学得极好,慈心宫那儿也默许了孙睿,这些都捂住了虞贵妃的眼睛,以至于她没有正视文英殿的存在。
    因为在她的想法里,便是同朝比拼,孙睿也不会输给任何兄弟。
    现在,孙睿把气泡戳破了,虞贵妃一下子紧张起来:“许是父皇还未下定决心,把这作为考验了?信母妃,大殿下他们远不及,母妃再试着探探父皇的心意……”
    “您别自乱了阵脚,”孙睿道,“您也别盯着孙祈、孙宣了,现如今憋着一股气的未必就是最后的胜家,前头争得凶,鱼死网破,指不定就叫人作壁上观的捡漏了。”
    虞贵妃拧眉:“说二殿下?”
    “我不指谁,”孙睿看着虞贵妃,大抵是心中不平,他反而笑了起来,“总归您有三个儿子,胜算总比其他人大些。”
    “这是什么浑话!”虞贵妃恼道,“奕儿才多大,要说禛儿,他哪里像是个……都是嫡嫡亲的弟弟,莫要说这样的话了。”
    孙睿嗤得笑了声,孙禛可没有把他当嫡嫡亲的哥哥。
    不过,话说回来,他前世也是沾了一母同胞的光,若不然,孙禛一继位就该杀了他。
    让他在地牢里受了数年的苦,不就是看在虞贵妃的份上吗?
    以至于后来虞太后娘娘薨逝,孙禛忙不迭地也送他上路了,盼着这个哥哥在黄泉路上能扶着太后娘娘多走一走。
    有一瞬间,孙睿想直接问问虞贵妃,若是孙禛继位,她当如何、又会如何,但终究还是没有问,答案他都知道,前世经历过一回,只是没有亲耳听虞贵妃说过罢了。
    “这事儿总要有人挨骂,我会替他揽些过错,”孙睿闷声道,“当一次靶子,也没什么。”
    毕竟,从前他当了那么久。
    孙睿语气平静,但虞贵妃觉得他心里定是有波澜的,她想开口再劝几句,又觉得能劝的、想说的,都已经劝了、说了。
    母子两人一时无言,虞贵妃干脆把人都叫起来,摆了晚膳。
    与点心一样,晚膳很是照顾孙睿的口味,除了御膳房送来的,小厨房里又添了几道菜。
    一顿饭用过了,外头的天已经黑了。
    虞贵妃送了孙睿几步,亲手把披风给孙睿系上,道:“夜里凉,早些回府吧。”
    孙睿应了声,不疏远,也不亲近。
    虞贵妃心里发苦,叹了声气,道:“睿儿,不管如何,母妃会尽力帮。”
    孙睿这才浅浅笑了笑:“您该如何还是如何,朝堂上的事情,我有分寸。”
    出了静阳宫,他抬手按了按发胀的眉心,晚风袭来,一阵寒意,孙睿拢了拢身上披风,快步往宫外走。
    虞贵妃最后说的那句话,孙睿还是信的,虞贵妃会尽力,可她的力气太小了,拧不过孙禛,也拧不过圣上。
    当然,这辈子,虞贵妃也拧不过他。
    那几年,天牢之中,刺人心骨的寒风,可比现在的冷上数百数千倍,时至今日,那些寒风还跟着他,缠绕身周,如影随形。
    第932章 没事找事
    夜深了,御书房里点着灯,圣上端着碗甜羹慢慢用。
    他这些时日依旧噩梦缠身,夜里时常惊醒,精神一直紧绷着,但身体毕竟不能这么熬,干脆破罐子破摔,白日也时不时打个盹,夜里能睡就睡,不能睡就睁眼到天亮。
    韩公公劝不住圣上,噩梦魇着了这种事儿,外人哪里能使得上劲儿?
    他只能伺候得更小心些。
    好在,陶昭仪宫里的吃食颇合圣上心意,甜羹、清粥、几道点心,换着样儿送来,口味还是那个口味,圣上吃着却很香,睡前用了,能比不用多睡上大半个时辰。
    圣上请太医查过,吃食一点问题都没有,这让他松了一口气,近来对陶昭仪也和颜悦色不少。
    一碗甜羹入肚,圣上有些意犹未尽,想了想,交代韩公公道:“使人去陶昭仪那儿说一声,让再送碗过来。”
    韩公公想到圣上晚膳用得不多,忙应下,召了个小内侍去传话。
    陶昭仪本已经要歇下了,外头来报,她顿时顾不上休息,心花怒放着,一面催着小厨房热一热甜羹,一面问身边的嬷嬷:“你说,我亲自送去如何?”
    那嬷嬷道:“怕是有些招眼……”
    陶昭仪拧眉,自言自语着:“那天皇太后口气挺好的,还说圣上既喜欢我宫里的吃食,叫我多备着些,虽没有说我们五哥儿的事情,但很是和善。
    我还是亲自走一趟吧,陪圣上说说话也好,他要是不想我陪着,我再回来就是……”
    嬷嬷听着也觉得是那么一回事儿。
    圣上这些时日很少宿在后宫里,便是静阳宫那儿,亦是常常用了晚膳就回御书房去。
    这个时辰,陶昭仪过去一趟,指不定就留在那里了,便是不留,谁还敢来笑话不成?
    嬷嬷替陶昭仪更衣梳妆,叫她既不寡淡也不隆重,看着正正好。
    夜风重,陶昭仪裹紧了披风,一路快走,又不时提醒嬷嬷顾好食盒,莫招了风,使得甜羹凉了。
    御书房外,值夜的内侍也没有想到陶昭仪会亲自过来,赶忙上来问了安。
    陶昭仪从嬷嬷手里接了食盒,却没有交给内侍,只看着御书房的光,轻声道:“圣上还在批折子?”
    内侍晓得她意思,示意她稍后,转身往里去通知韩公公。
    陶昭仪又理了理鬓发,捏着食盒的提手,脸上笑盈盈的,突然间,御书房里传出些声响,她竖耳一听,是圣上的声音。
    “还没完没了了?”圣上似是有些火气,“你明儿跟黄印去说,别什么折子都往上递,他不嫌浪费纸,朕还嫌看着浪费时间呢!”
    也不晓得韩公公答了什么,圣上的声音又高了些:“原就是没事找事儿!”
    陶昭仪听了几句,知道来得不是时候,但此刻回去也不行,只能候着,等内侍见缝插针地通禀一声。
    她等了小半刻钟,韩公公才来请她,陶昭仪没敢直接进去,往里头抬了抬下颚,无声询问韩公公。
    韩公公“感激”她的甜羹,挑着说了几句:“不知道哪个把御史参七殿下的折子混着送上来了……圣上有些不高兴,但不妨事。”
    陶昭仪心里有数了。
    这种手段也不是头一回,上次孙祈因后院女眷的关系被参本,也有两本被混着进了御书房,遭了好大一通骂。
    虽不知道是谁干的,总归就是这群兄弟自个儿闹的,这招不打眼、又好用,谁不用呢。
    陶昭仪低低谢了声,嬷嬷给她解了披风,她跟着韩公公进去,还未至跟前请安,抬头就对上了圣上的视线。
    阴郁、不喜、审视、质疑……
    总归就是没有半点儿好情绪。
    陶昭仪的后脖颈霎时间凉了,也不知道是叫圣上盯的,还是少了披风冷的。
    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到了正中福身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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