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3节

    圣上眉宇紧皱,梦境里的一切毫无逻辑可言,前一刻是冰冷如寒冬腊月,下一刻又是烈焰冲天,他就这么一会儿站在冰里、一会儿又站在火里,煎熬万分,却寻不到任何一个人。
    也不知道在这冰和火的折磨里反复了几个回合,他终是看到了一个人影,眉目在眼前渐渐清晰。
    “睿儿,睿儿!”圣上高声喊着。
    孙睿就站在那儿,静静看着他,面无表情,无悲无喜。
    明明看见了,却像什么也没有看见,一座石像似的。
    圣上又大声喊了几句,仿若是漂浮的魂魄回到了石像之中,孙睿这才有了反应,与他四目相对。
    “睿儿!”圣上一喜,他大步往前走,想挣脱此刻包围着他的烈焰,下一瞬,刺骨的寒意又追着他来了。
    他看到孙睿的嘴唇动了。
    “二十二年、二十三年、二十四年……”
    一年又一年,直至停在三十五年。
    圣上再也顾不上什么冰、什么火,他跳起来,指着孙睿道:“数!继续往下数!不许停!朕让你数!”
    无论他怎么喊,孙睿又成了石像。
    惊叫一声,圣上从梦境中脱身,猛然坐起来,睁大着眼睛,大口大口喘气。
    不止是额头上,他的身上也全是汗水。
    韩公公赶忙倒了盏茶,递到圣上跟前。
    圣上粗着声道:“朕梦里说什么了?”
    韩公公垂着眼帘:“圣上没有说什么,只是不太安稳,一直在翻身。”
    圣上这才接过,一口气饮尽,
    殿门被咚咚敲响,外头拍得很急,韩公公快着步子出去。
    这个时候敢来敲门的,一定是大事。
    折子递了进来,韩公公扫了一眼,是肃宁伯的字迹,他转身又进去,圣上已经起了身,光脚站在地上,脸色沉得吓人。
    圣上接了折子,快速看了一眼,而后,手边的茶盏被重重砸了出去。
    瓷片溅开,惊得人连呼吸都不敢了。
    折子上写着,乔靖麾下副将带兵突袭,蜀地反了。
    第888章 不信任
    轰隆隆雷鸣。
    顾云锦惊醒了,人还困倦着,闭着眼睛呢喃了几声。
    蒋慕渊半睡半醒着,见她睡得不安稳,下意识地伸出手来,越过她身子,轻轻顺着她的背。
    原该就此再睡过去,却不想,外头突然传来了拍门声,又急又重,把雨声都盖过去了。
    蒋慕渊拧眉,一边轻声安抚着顾云锦,一面起身。
    守夜的抚冬已经开了门,湿漉漉的风直直吹进来,把她那点儿瞌睡吹得一干二净,她压着声问敲门的婆子:“大半夜的,妈妈这是怎么了?”
    那婆子连蓑衣都是匆忙系上的,湿了大半身,急急道:“听风让我来请小公爷的,说圣上急召。”
    “这个时辰?”抚冬讶异。
    大雨之中,她无法准确判断时辰,但估摸着是四更天。
    婆子颔首:“是,半刻都等不得,姑娘赶紧去唤小公爷,宫里催得太急了。”
    抚冬应了声,刚要往里去,就见次间里的灯被点上了。
    罩着厚厚的罩子,能看清屋里状况,却丝毫不刺眼。
    蒋慕渊听见有人拍门,心里隐隐有些猜测,问了抚冬一声,确定是宫中传召,他便快速地收拾衣衫。
    内室里,顾云锦揉着眼睛起身寻了出来,见蒋慕渊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她一个激灵:“要入宫去?”
    蒋慕渊轻笑了声:“你继续睡。”
    顾云锦道:“原是困的,突然来这么一下,有点儿睡不着了。”
    何谓“这么一下”,抚冬不明白,蒋慕渊和顾云锦都清楚。
    若非军务大事,圣上断不会如此,必然是军报抵京了。
    要是个好消息,也不可能四更天急着召蒋慕渊,军报上写着的恐不是什么好事。
    要么是蜀地造反,要么是南陵受挫……
    若是还有其他,那,更睡不着了。
    蒋慕渊也不勉强她,道:“真不想睡也无妨,先披件外衣,今儿雨大,夜里凉。”
    顾云锦从善如流,她不会在这些小事儿上让蒋慕渊挂心,从抚冬手里接过外衣,顺手就披上了:“你只管进宫去,莫担心我。”
    眼下不是细致说话的时候,蒋慕渊快速捏了捏顾云锦的手心,转身往外头去。
    大雨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
    听风已然都准备好了,蒋慕渊牵过缰绳翻身上马,赶到宫门口,正好遇上孙祈与孙睿。
    蒋慕渊的脸上沾了雨水,孙祈也没有好到哪儿去,看着颇为狼狈,孙睿坐轿子来的,可一下了轿,没一会儿,也叫雨水打湿了。
    孙睿看着心情颇糟,绷着脸往御书房走。
    孙祈此刻也懒得计较什么规矩、礼数,大半夜被催着进京,他自个儿都恨不得只拿眼神解决事儿,孙睿不想说话也不稀奇。
    他看着孙睿大步流星地赶,自己落后了些,等孙睿先过了前头拐角,孙祈才拉住了蒋慕渊。
    “阿渊,父皇此刻召见,你心里可有底?”孙祈低声问着,“是不是与肃宁伯督军有关?他去的真是南陵?”
    要不是因为此事紧要,孙祈都懒得说话,但他没办法,不弄清楚这些,进了御书房,他云里雾里的,这不是等着圣上发火嘛。
    先前肃宁伯突然奉旨领兵,明面上看着很有一番道理,可孙祈毕竟日日在文英殿中,从兵部、户部的应对里,多多少少感觉到圣上此举可能不是冲着孙璧去的。
    孙祈与几位幕僚猜测过些状况,各种想法都有,却不敢盖棺定论。
    蒋慕渊一面走,一面道:“我也不知道今儿为何急召,但肃宁伯那里,他防得不是孙璧。”
    这话只点了一半,孙祈倒也听明白了,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湿漉漉的,刺得他牙齿痛。
    “真冲着镇南将军去的?”孙祈道,“如此要事,为何连我都瞒着?”
    蒋慕渊答道:“不止瞒着几位殿下,各处能瞒着的都瞒下了。
    圣上考量周全,乔靖若真有反心,京中必然还有他的钉子,如此借口,声东击西,不让乔靖知道朝廷已经有了防备,能骗几天就几天。
    若是想错了,蜀地并无丝毫反叛念头,此举也不会凉了蜀地上下的心。
    兹事体大,不敢有半点儿闪失,殿下莫往心里去。”
    孙祈紧紧抿着唇,他知道蒋慕渊说的都有道理,可知道归知道,不往心里去是不可能的。
    明明他是长子,他在文英殿里处理政务,可他的父皇还是没有完全信任他……
    御书房已经出现在视线里,此刻也不是纠结的时候,孙祈只能把那些念头压下去。
    他整理了心绪,低声道:“难怪,难怪阿渊你那天告诉我,乔蕴的死绝不是什么好事儿,我还是想简单了,不及你看得明白。”
    孙祈不怕蒋慕渊比自己想得深,他怕他那几个亲弟弟想得比他远。
    他不知道肃宁伯真正的去处,那孙宣呢?孙睿呢?
    蒋慕渊似是看穿了孙祈的心思,在走上台阶前,压着声儿道:“三殿下知道。”
    孙祈的心一惊,落脚时没有留神,溅起了水花。
    突如其来的闪电照亮了大半个皇城,很快,巨大的轰鸣声在耳边炸开。
    孙祈抬头看着孙睿的背影,眼神阴鸷。
    念了无数遍的“来日方长”,在这一刻,全散了,只余下被雷雨浇透的心。
    圣上的不信任,孙睿的一骑绝尘,全部压在了他的身上,让他连呼吸都是冰冷冰冷的。
    孙骆、孙宣、孙禛都还不曾在开府,尚住在宫中,他们三人已经到了,孙淼比蒋慕渊几人略迟了些,落在最后头的是兵部、户部官员。
    刘尚书年纪大了,大半夜折腾,受了些寒气,不住咳嗽着。
    韩公公领了众人进去,依圣上的意思,念了肃宁伯快马加鞭送进京城的军报。
    四月二十二日,乔靖麾下副将霍籍率骑兵夜袭金州,被驻军阻拦退回,肃宁伯已紧急重新排布中原与两湖兵力,以防反军进犯。
    蒋慕渊暗暗看了圣上一眼,只觉得圣上十分疲惫,精神比刘尚书看着都糟。
    按说蜀地状况,圣上心里有数,军情也在意料之中,为何状态如此之差?
    第889章
    韩公公念了军报,御书房里,久久沉默。
    肃宁伯在军报上也写了蜀地起兵的缘由,乔靖要为乔蕴的死讨一个说法。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蜀地一直没有寻到出兵的借口,又怎么会错过掉到脑袋上的机会。
    不管几分真、几分假,口号先喊起来,给自己穿上“正义”的大衣,师出有名。
    霍籍在金州城外受了阻碍,举着大旗要朝廷赔乔蕴性命,明明先前乔蕴被人下毒倒下,朝廷既没有抓到凶手,也没有护住乔蕴,让他再一次中了歹人毒计,英年早逝。
    人死了不算,朝廷的结案文书又是漏洞百出,分明就没有把乔蕴的性命看在眼中,是在庇护凶手。
    乔靖镇守蜀地多年,半辈子勤勤恳恳,乔蕴是老来子,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天理何在!
    不反,不足以平胸中怒火。
    霍籍领着人在城外喊了一刻钟,扬长而去。
    中原一带,原本并非前线战场,驻军有限,两湖的兵力也都压在南陵一带,对蜀地的防御亦不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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