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节

    等蒋慕渊夜里回到住处时,两个孩子的状况已经好多了。
    隶哥儿虽不认得外祖家的亲人了,但并不排斥认人,会好好叫“舅舅”、“舅娘”,乖巧的样子,让所有人又是欢喜又是难过。
    虎子离开家人更久,这些日子一直跟在那妇人身边,吵着寻了一回,叫庞娘子耐心哄了才作罢。
    夜深人静的,原是要歇了,向威那儿又使人来,唤了蒋慕渊过去。
    顾云锦本是想等着,但困意袭来,不知不觉间,手肘撑着脸颊就睡着了。
    念夏看到了,一时之间也不晓得是把她叫起来好,还是继续睡着好,只能轻手轻脚地给顾云锦披了件外衣。
    直至三更天,蒋慕渊才回来,把顾云锦挪回了床上。
    顾云锦辗转两回,沉沉睡了,再醒来时,却见蒋慕渊还醒着。
    “怎么不睡?”顾云锦揉着眼睛问。
    蒋慕渊闻声醒过神来,轻轻拍了拍顾云锦的腰,道“在琢磨事儿,你睡你的。”
    他说得简单,但听声音,似乎是心事重重模样,顾云锦听着不对劲,瞌睡霎时间醒了不少,抬眸追问“琢磨什么?”
    蒋慕渊抿了抿唇,迟疑了会儿,还是说出了口。
    “向大人叫我过去,与我说了些北地防备之事,”蒋慕渊压低了声音,道,“按说以北地驻军,哪怕狄人来得突然,也不至于利落破城。”
    顾云锦一愣,支起身子来,直直看着蒋慕渊的眼睛“这话是什么意思?”
    “北地之中,是不是有内奸……”蒋慕渊没有回避,既然说了,便干脆点了出来,“向大人并不是怀疑顾家,内奸可能是守城的官兵,是知道北地布防的官员百姓……”
    顾云锦垂下了眸子,顺着蒋慕渊的思绪理了理。
    可她还来不及理顺,蒋慕渊的下一句话,让她浑身入坠冰窖。
    “我只是在想,为何密道口会是那么一个状况,”蒋慕渊道,“祖母身上无其他伤痕,只有额头一处,似是东西砸落伤着的,她就坐在密道口之外,为什么云妙没有进密道?祖母让栋哥儿他们离开,难道会让云妙留下?”
    “云妙兴许想要杀敌……”顾云锦喃道。
    “云妙身上只有内伤,而无外伤,”蒋慕渊叹道,“西厢房里四个人,唯一有刀剑伤的只有二伯父,他的背部受了一匕首。若是狄人打进来,会用匕首吗?”
    顾云锦听得心惊胆颤,脑海里隐隐约约有一个念头,却也是云里雾里,不知道是她真的想不明白,还是不敢去想明白。
    “你到底想说什么……”半晌,顾云锦问道。
    在回答之前,蒋慕渊先把顾云锦拉入怀中,仔细掖好被她弄开了的被角,一下又一下顺着她的背,道“仅仅只是个猜测,祖母、二伯父、云妙、薛平的娘,他们四人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争执?”
    蒋慕渊清楚,这事儿只是一个猜想,人都不在了,谁也不清楚彼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这个猜想,对于顾云锦而言,肯定是难以接受的。
    顾云锦吸了吸鼻尖,哽咽着道“我不喜欢你这个猜测……”
    她当然不喜欢,也不愿意这种想法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但蒋慕渊提出来的疑点,顾云锦扪心自问,她也是想过的。
    她一直一直在想,为何顾云妙没有进密道。
    按田老太太那硬邦邦的性子,哪怕顾云妙不愿意,她也会和薛邓氏一块把顾云妙塞下密道。
    况且,屋子里还有顾致泽。
    顾致泽是顾云妙的父亲,他愿意抗敌致死,难道会想看着二八年华的女儿留下来死吗?
    顾云锦闷声道“你与我说说也就算了,这话,你别与哥哥嫂嫂们说。”
    蒋慕渊低低应了声。
    之后四日,裕门关内外都没有顾家人的新消息,只是连着飘了大雪。
    蒋慕渊的折子送回了京中,事关军情,圣上召集了众皇子与大臣一道商议。
    说过了裕门关状况,圣上看到了寻孩子的折子,他匆匆翻完,递给一旁的孙睿,道“天下之下,这都遇上了,也是丢孩子的那家人命里有福气,孩子注定能找回来。”
    第533章 像话
    京中丢三个孩子的事儿,因着正好发生在成国公父子摆流水宴的当夜,得了满京城的瞩目,不止百姓们都晓得,大小官员亦都是听说过的。
    听了圣上这句话,大伙儿互相看了看,跟着连声称奇。
    正如圣上所言,天下如此之广大,一个孩子但凡是叫人抱走了,离开了京城,这一辈子就不要奢望能寻回来了。
    而偏偏,陈虎子叫蒋慕渊等人寻到了。
    不止是这一个,其余孩子虽然还不现踪影,但好歹有了去向,知道卖去哪儿了,就多了希望。
    “圣上,依臣之见,这是吉兆呀,”兵部右侍郎关大人拱手,禀道,“连走丢的孩子都找着了,这不得不说是机缘巧合,有此机缘,那收复北地、平定北境,把狄人赶回草原去,又岂会在话下?”
    圣上抬起眼皮子,上下打量了关大人一眼,笑道:“关爱卿何时也会看吉凶了?朕把燕清真人叫来,让他跟你一道批算批算?”
    关侍郎脸上一红,他就是拍个马屁,且真心实意地认为此乃吉兆,圣上这么一说,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燕清真人来算,也会是吉兆的。”
    圣上重重哼了一声。
    孙睿看完了折子,缓缓抬起眼来,声音不轻不重的,道:“狄人凶狠野蛮,这些年,我们与北狄交战,互有胜负,但即便是吃了败仗,也一直守住了北境。
    无论是北境的将领守军,还是平民百姓,与朝廷一块,对北境守卫付出了无数的心血,这才有北境这些年的安康。
    如今失守,百姓流离,实在叫人心痛。
    肃宁伯与阿渊他们领兵收复北境,是抱着必胜的心请缨的,打胜了,是朝廷之幸、百姓之幸,是靠他们一刀一箭拼杀出来的。
    流血流泪换来胜利,岂能全归于吉兆,而忽略了他们本身呢?”
    圣上闻言,极其认同地颔首,道:“这话听着还像话!睿儿说得一点也不错。”
    孙睿这话说得很漂亮,战局若是胜果,不能归结于天,而因归结于人。
    吉兆带来的只是信心的加持,而并非胜利的全部。
    众大臣们纷纷附和,连关侍郎都不得不在心里暗暗赞叹,与孙睿相比,他可真是不会说话,这也难怪圣上在一众儿子之中,最最喜欢和看重孙睿,不仅因着他母妃是最受宠的虞贵妃,孙睿本身的能耐亦是重要的原因。
    反倒是孙睿,得了夸赞,他并无多少欢喜起伏,只是又一次看起了折子。
    孙禛凑过来,扫了折子一眼,道:“都被卖去了南陵,南陵那儿就这么缺孩子了?看来还是要叫南陵地方的官员仔细查一查。”
    协查的文书,自有官员负责,御书房里简单说过了,又把话题带回到了战事上。
    肃宁伯领军出征,比蒋慕渊他们晚三日出发,只是大军行进不比蒋慕渊的快马加鞭,又因风雪拦路,辛苦赶路了,此刻也不过是走了三分之一,这个腊月末能抵达裕门关,已经算不错的了。
    最最关键的是粮草,御书房里为着后续的军需转运,已经头痛了好一阵了。
    这一日的商讨,进展并不顺畅,圣上被吵得头痛,挥手赶人,叫他们先去朝房里扯嗓子,等吵出个结果来,再进御书房里商议。
    等大臣们退出来,圣上又与几个儿子道:“虽是吵吵嚷嚷的,也能从中学会不少,朕不听,你们几个跟着去。”
    几位殿下皆应下。
    大皇子孙祈先一步出去了,孙淼和孙禛紧随其后,几位皇子结伴而行,反倒是孙睿落在了最后头。
    孙睿不疾不徐的,由内侍仔细系上了雪褂子,又戴好了毛皮帽子,再接过了手炉,整个人裹得厚厚实实的,这才跟了上去。
    前头的孙禛停下步子等他,见他依旧如此模样,摇头道:“有这么冷吗?”
    孙睿睨了孙禛一眼,道:“穿厚实些,总归是没有错的。”
    孙禛左右看了看,趁着其他兄弟不留意,又压着声儿问:“你说南陵人是不是生不出孩子了?怎么都买上了?”
    “你这般好奇,不如主动与父皇提出去南陵调查?”孙睿道。
    这下子,孙禛闭嘴了。
    孙睿抱紧了手炉,若有所思地喃着:“南陵、南陵……”
    宫外,听风把蒋慕渊捎回来的消息传到了西林胡同。
    单氏长长叹了一口气:“老太太果真是不在了啊……”
    顾致清与顾云肃夫妇的遇难,最初送进京里的折子上写得很明白,薛平亦说过,顾云婵与江家兄弟怕也回不来,顾云锦梦见顾云妙,虽是不好的预兆,但也叫家里人有了准备。
    如此相比起来,反倒是顾致泽的死出人意料。
    吴氏见气氛沉闷,不由道:“连二姑姐都上城墙了,二伯父作为长辈,又怎么会落在后头呢?他肯定没有离开北地,但留在那儿,凶多吉少,我们都是知道的。”
    单氏与徐氏交换了个眼神,并没有多言。
    听风是个通透的,因而先说了坏消息,最后才讲了密道里的手印,以及隶哥儿与陈虎子。
    “栋哥儿他们进了密道了?”单氏只觉得心底里涌出一股力量来,“那便好、那便好,留在北地是九死一生,但只要出来了,有婆子们护着,十有八九是能活下来的。
    他们知道我们在京里,一准会寻来,我们兴许只要等着,就会有好消息了。
    还有隶哥儿,这也是天注定了吧。
    若不是云锦见过陈虎子,而虎子又被人抱去了裕门关,她们也不会就此找到隶哥儿。
    隶哥儿落在歹人手上,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往后不晓得被卖去何处,云婵他们夫妻两个在天上也闭不上眼睛。”
    徐氏安慰着拍了拍单氏的肩膀,道:“可不就是我们与陈虎子有缘呢,巧姐儿最喜欢虎子他娘亲做的布老虎,陈家又有熟人住在北三胡同,叫云锦偶然遇上过一回……”
    “有缘,当然有缘!”单氏连连点头,交代叶嬷嬷道,“使人去陈家报个信儿,明儿便是腊八了,祭祖时有了交代,也叫他们安心。”
    第534章 报信
    最终,去陈家报信的活儿,还叫是听风揽了去。
    陈家住的胡同就在东街附近,大白天的,邻里们都去做活了,像陈家这样夫妻两人都在家里的,反倒是少数。
    陈三开了门,见听风手里拎了些东西,他憨憨笑了笑:“这是给我们送腊八的粥料吧,小公爷打仗去了,还劳小哥惦记着。”
    虎子丢了的这几个月,无论是听风,还是顾云熙那儿,都给了陈三不少帮助。
    陈三清楚,这些助力对贵人们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对他来说,恩情重如泰山。
    他起先还推托过几回,不肯老实收下,叫听风念叨了几句,也就不再多推辞。
    并非是陈三不知好歹,而是太担心自家媳妇出事儿了。
    他媳妇之前寻死过一回,运气好救回来了,劝说了不少,瞧着她也像是想开了,但陈三就怕一个不留神,她又钻进牛角尖里去,便不敢让她媳妇独自待着。
    为了看顾妻子,他摆摊也不似先前积极,也想过把媳妇一并带去东街上,又怕她对着街上瞧见的孩子难受,想到虎子就是在这儿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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