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节

    “这位兄弟,可是车轴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惊雨上前问了声。
    车把式转过头来,见这几位都是练家子模样,瞧着是有力气的,便道:“不是卡住了,是车厢沉,陷进去了,只靠哥儿几个就推不出来,原还想着让那畜生也使把劲儿,却是根本不听话,哎!一到风雪天,它都不愿走。”
    车把式说的便是自家那拉车的马。
    蒋慕渊几人并不意外,马儿也有性子,不听话不稀奇。
    “不走也要走啊,你家马车不走,我们前后都过不了。”
    “可不是,总不能就这么等到天黑,我们也要赶路的。”
    旅人们的脸上皆是不耐,慌得那对老夫妻又不住赔礼。
    顾云宴与薛平道:“你试着教教那马儿,我们再一道推,早些把这马车弄出来,我们也能早些启程。”
    薛平颔首。
    他是驯养马匹的一把好手。
    关外盛产各种好马,行走在北境与关外各部落、临近小国之间的商队,也常常做马匹生意。
    除了养成了的骏马,还有不少小马驹,一并运达北地。
    顾家作为守将,在马匹培育上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商贾运输的,朝廷送来的,一并驯养,一批批的养,一批批的淘汰,最最顶尖的才能是将士们胯下的坐骑、或是献给贵人们,次一等的,补充到普通骑兵队中做军马,再往下的,都上缴回朝廷,其中好些的补充为驿站行马,最最不济的,卖给殷实人家做出行之用。
    薛平在军中常年与马儿打交道,北地城外的草原就是顾家的跑马场,老将军顾缜最后几次出征,骑的就是薛平给教出来的马儿。
    他上前去,拍了拍那马儿的脖子,手掌盖在鬃毛上,靠在马边嘀嘀咕咕了一通,旁人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也看不到他手上的小动作有什么稀奇的,但那马儿就是不再不耐烦地踢蹄子,哼哼唧唧了一通,低低嘶叫了一声。
    薛平转头去众人道:“我会牵好它,大伙儿用力推一把。”
    车把式看得啧啧称奇,请众人帮把手。
    “能成吗?别又是个夸大其词的,我们累得要命,那畜生愣是不动。”
    “俺看虚得慌,畜生懂什么人话,要是听得懂,还能叫这么一大群人堵在这儿?”
    “眼下也没有法子,就试试呗。”
    都是被堵了有一阵了的,冷风吹得人发麻,力气早就使完了,对薛平的本事并不看好,也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姑且凑个人数。
    顾云宴对左右拱手行了一礼:“我们兄弟是北方人,家里常年跟马打交道,让它拉个车还是不在话下的,各位搭把手,早些通了路。”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顾云宴裹着蓑衣,无法从衣着分辨他的出身,但听他说话,自有一股子气势,还真像是有些来历的。
    人看不出端倪,马就不同,顾家一行人的马匹皆是一等一的良驹,能骑这等马儿的人,说是与马打交道的,好似像那么一回事儿……
    薛平在马屁股上重重一拍,那马儿抬起前脚嘶吼一声,用力往前蹦跶了几步。
    边上人被马儿一惊,也忙凑到马车旁,使劲儿的使劲儿,喊号子的喊号子,前后一块用力,陷入泥泞中的马车终于出来了,
    马蹄子又踏了两步,踩的积雪飞溅,薛平安抚了一通,才叫它平息下来。
    车把式赶忙把马车引到路边避让,一一与出力的人道谢,叫他们各自先行。
    老夫妻两人亦过来,对蒋慕渊一行人重重行了一礼。
    蒋慕渊道:“天冷,两位还是上车吧。”
    老汉搓着手,道:“老汉姓邹,有两个儿子在裕门关下做生意,此次往北是想阖家团圆过个年,刚刚听各位说是北方人,不知是否也是往裕门关行,回家过年的?若是各位往后经过裕门,还请一定要寻做皮料生意的邹家兄弟,让我们一家好好谢谢各位。”
    蒋慕渊与顾云宴交换了个眼神,并未坦言身份,只是提醒邹家老夫妇道:“两位可知北地失守了?狄人如今就在裕门关外,关下此刻并不太平,朝廷大军不日也要往裕门关去,家人若在裕门关做生意,还是小心为好。”
    第522章 爱马
    两夫妻听得目瞪口呆,老妇人更是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打、打仗了?”老妇人一把握住了顾云宴的手,急切道,“怎么这个时候打起来了?不是都说,狄人一道秋末就退回草原去了,不到第二天开春不会再南下吗?”
    邹老汉见老婆子失礼,赶忙劝道:“这不是还没有进裕门关吗?还在关外!”
    “北地都丢了,裕门关不就是近在眼前的事儿了?”老妇人转头过来,声音都发着颤,“不晓得大郎他们这会儿好不好,就算狄人进不了裕门关,但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受难百姓,不晓得家里存粮够不够,别到时候拿着银钱都买不着。”
    老妇人是个过日子的,喋喋不休与老汉商议起了沿途采买些粮食、日常家用的东西带去裕门关。
    邹老汉一面好言安慰,一面冲蒋慕渊等人讪讪笑着赔礼:“那你们还往北去?哦,是了,家里在北方,是担心家里人才赶回去的吧?哎,兵荒马乱,受苦的还是咱们老百姓,不耽搁你们了,希望你们家里人一切都好。”
    两厢拱手,各自散了。
    薛平抚了抚邹家的马匹,与车把式道:“养匹马不容易,好好待它,马草不会白喂的。”
    车把式这会儿把薛平看作高人,自是他说什么便应什么,哪怕他的马儿与高人一行的马匹,以肉眼看着就是天壤之别,车把式还是觉得,自家的马儿顺眼多了。
    顾云锦正欲翻身上马,就听身边的葛氏叹了一声。
    葛氏道:“薛平是个爱马的。”
    “不爱马,怎么养马?”朱氏苦笑摇了摇头,“养一匹好马,太难了。”
    顾云锦抿唇,揉了揉追云的鬃毛。
    她知道,两个嫂嫂是在感叹薛平赶路进京时骑着的那匹马。
    普通人家的马儿,在冬日里说不走就不走了,军马不是那样的,每一匹军马,皆是骑手说何时行何时停,决计不闹脾气。
    夜路、雪路,狂风暴雨,都是如此。
    而那匹进京的,更是千万里挑一的塞外良驹,自幼驯养,练就了速度与耐力。
    薛平当时奉命离开北地,来回路途颇远,顾致沅担心他叫大雪耽搁在途中,才把这马儿交给了他,好让他早去早回。
    不曾想,最后成了赶回京报信的传令兵。
    按说,如此距离,走上一程就该在驿站中换马的,可驿馆的马儿无论速度还是耐力,原就不及军马,又不是薛平自幼养的,怕摸不清脾性,反而耽搁事儿,愣是没有更换,只简单喂食,逼着它跑完了全程。
    听说,抵京之时,那马儿就不好了,倒在地上一阵抽搐。
    府里给寻了最好的马大夫,性命是护住了,但四条腿和心肺都伤着了,往后再也不能跟之前一样飞驰,只能如老迈的马匹一般,偶尔在草场上踏上几步。
    对于战争来说,无论是人口还是马匹,都是消耗品,罕有名姓。
    可对于他们的亲人、主人而言,意义又岂会相同?
    顾云锦紧了紧缰绳,跟在后头继续前行。
    她不认得其他人,但她知道,她的祖母、她的叔伯、她的兄弟姐妹,在她的心中,是不同的。
    之后的几日,大雪时落时止,一路向北,积雪更多了,而这一带远不及京畿或是江南繁华,官道都修得很一般,并不算好走。
    北地失守的消息,已经在这一片传递开了,沿途遇上的百姓,脸上都能看出几分忧愁来,全然不见腊月近前时的欢喜。
    这一种变化,在行到裕门关附近时更是明显。
    战时的守备比平时都严谨,裕门关下的镇子,出入都要查验仔细。
    蒋慕渊把通关文牒与宁国公府的令牌递上,官兵霎时间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看了几遍:“小、小公爷!”
    “向大人呢?”蒋慕渊问道。
    向威是裕门关的守将,自打北地出事起,这小半个月,他就没有睡过一天的踏实觉。
    听闻蒋慕渊和顾家兄弟来了,他半点不耽搁,急匆匆将人迎到了府中。
    向威驻守裕门关,自是认得顾致沅的,也认得顾家兄弟,三大五粗的汉子见了人,哽着声,道:“节哀。”
    顾云宴一把拍了拍顾云齐的肩膀,与向威道:“向叔,这是我家六弟,认得出来吗?”
    向威闻言,忙盯着顾云齐看,半晌一拍脑袋:“顾家老四的儿子!这都有五六年了吧?都长这么大了,瞧这身板壮实的,练得真不差!”
    说几句家常,也就是不想沉浸在悲伤之中,可毕竟,北地的战局与顾家人的状况,是眼下不能回避的问题。
    “十五夜里,狄人突然犯境,我是四更时收到消息的,当即点兵要往北地去救,”向威禀道,“刚出关口,遇见顾将军的传令兵,他说顾将军最后留的话是不需裕门关去救,那中了狄人调虎离山之际。
    一旦我带兵离开裕门关,若狄人突袭,以至裕门关失守,那后果不堪设想。
    我只好退回来,只派了一小队骑兵奔赴北地,得到了狄人退守山口关的消息。
    顾家老三和云肃两小口,是他们寻到的,原是想留在北地,怕狄人再往北地抢夺时认出来了,死后都受辱,就带回了裕门关。
    如今收在郊外义庄之中,你们随时可以去看看。
    至于顾将军与老太太的遗体,没有寻到。
    狄人这半个月数次骚扰附近城池,也杀回过北地,我想使人再去寻,都怕出意外。”
    顾云宴重重抹了一把脸,忍下了眼泪,道:“只要没有落在狄人手里……”
    顾云锦的心亦是沉沉的。
    如顾致沅这样的将军,他的遗体若是落在狄人手中,历朝历代都是要赎回的,不能不管不问,以至于寒了边关将士们的心。
    可朝廷赎了,交出去的就是实打实的金银,这些银子会变成狄人手中的武器,再一次犯境。
    顾云锦想,她的大伯父,是肯定不希望他战死后被狄人如此利用的。
    她也在心中暗暗地想:只要没有落在狄人手中……
    第523章 心烦
    朝廷定下由肃宁伯领兵赶赴裕门关后,文书已经快马加鞭送到了向威手中。
    这是向威的定心丸,这些时日,他一直在等候,也想尽办法调查北境状况。
    地图悬在墙上,他一一向蒋慕渊等人讲述如今战况。
    “那夜突袭北地的狄人皆是精锐,据说先锋只有三千人,却是不知为何突破了城门,又是入夜之后,因而杀得守军措手不及,若非夜袭突然,北地也不至于失守,”向威的手指点在北地之上,而后斜斜划了一条线,“天亮前又有一支狄人赶到,一并转向去了山口关,占据了鹤城。
    若只是那么点儿人数,我们便是死死围困山口关,也能拖死他们。
    只是不知后续还会不会有增援,按说这大风大雪的,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穿过了草原,直直杀到了北地城下。
    万一有增援,来个里应外合,那就得不偿失了。”
    向威不敢贸然行事,除了打探各处消息之外,便遵循了顾致沅战死之前留给他的话,固守裕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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