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节

    王琅对父母多顺从,不似纪致诚,他敢跟祖父嬉皮笑脸地求这个求那个,为达目的,各种哄祖父母、父母开心的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搬,闹得他们没辙了,只要事情不离谱,也就顺着他了。
    当然,他是占了家中幺孙的便宜,而王家只出了一个王甫安,王琅又是长子。
    这半年多,王琅的功课起伏很大,这与他真实水平无关,国子监里人人知道,他就是叫家里那几个女人给闹腾的。
    两厢一比较,纪致诚越发理解“家和万事兴”的道理了。
    “王琅就是太温和了,”纪致诚斟酌了措辞,“若他是个急脾气,性子上来了会说重话,王家里头也不至于那般不太平。还是要他自己想明白。”
    蒋慕渊颔首。
    他前世也是认得王琅的,不到二十岁的进士,总是惹人注目的。
    王琅书卷气太重,在翰林院做了几年编修,调任做了一个知县,因为性子温和,治下不够严厉,最初吃了不少亏,才慢慢站稳了脚。
    蒋慕渊看过王琅的文章,他始终认为,比起地方任官,翰林院更适合王琅。
    可有王甫安这样的父亲,王琅是进不了翰林了。
    可惜吗?
    还是有些可惜的。
    就如纪致诚所言,要看王琅自己能不能想明白了。
    黄昏之中,纪致诚离开了小院。
    他有一点不明白,明明王金两家有矛盾,金安雅、王玟姑嫂不和、王家婆媳纷争,这在京里都传得沸沸扬扬,有理有据的,怎么王甫安又和金老爷走一路去了。
    这不是生生往死路上走吗?
    这下好了,王甫安坑儿子,金老爷坑老子,谨慎了一辈子的金家老大人,所有的名声都毁在儿子手里了。
    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蒋慕渊这儿让纪致诚带话,西林胡同里,顾云锦正听徐令婕哭诉。
    “我就是想不明白,祖母对姑母不好,那是因为继母继女,这还能说得通,可外祖母那儿,”徐令婕吸了吸鼻子,声音喑哑一片,“她那么骂母亲,什么不忠不义不仁不耻不孝,这是要把父亲、母亲都往绝路上逼,这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母亲不是她亲生的?不是她十月怀胎落下来的?
    她怎么能那么狠啊!”
    顾云锦支着腮帮子看徐令婕。
    在徐令婕哭诉的时候,顾云锦的脑海里却全是别的念头。
    前世今生,不管变故多少,徐令婕在她跟前哭成这样,似乎也只有这两回。
    徐令婕虽说是她姐姐,其实也没大几个月,添上顾云锦多活的那十年,她看徐令婕,反倒是像看妹妹一般了。
    虽不能从徐令婕的眼泪里,感受到如她一样真切的悲伤,但顾云锦品尝更多的,其实是感慨。
    徐令婕从前不这么哭,因为她的日子顺畅,不说是蒸蒸日上、红红火火,起码无风无浪,没有波折。
    现在,波折来了,波涛汹涌,让她无所适从。
    顾云锦也经历过波折,可徐令婕更幸运。
    哪怕徐家里头乱糟糟的,徐令婕还有她这儿能够哭诉,而当时的顾云锦,连哭都不知道找谁哭。
    说到底,也是她们两人性格不同。
    当年,若早早像与徐氏、顾云齐、吴氏说真话,早早向他们道歉,那她的上一辈子又会怎么样呢?
    顾云锦不知道,她只知道,能重来一次,回到还没有入杨家之前,是她人生的幸运。
    她看向徐令婕,问道:“你在这儿哭一场,你外祖母就不给舅舅、舅娘安罪名了?”
    徐令婕一面抹泪又一面落泪:“那你说怎么办?那曲娘子就是仗着两湖路远才胡说八道的,她又是个大肚婆,我们能拿她如何?该解释的都解释了,那么多官员都出来说话,他们就是不信啊!”
    顾云锦叹息。
    她知道流言的力量,风流韵事多好看,怎么能让徐砚轻易就摘出去呢?
    可让徐砚深陷其中,顾云锦也不愿意,毕竟,蒋慕渊都替徐砚说话了,她即便不能帮一把,也不至于去做落井下石的事情。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顾云锦道,“舅舅要名声,人家又不要,肚子里的孩子……我看,她们未必不知道这一胎难保,反正孩子留不住,不如用来替别人泼脏水、收些银子。”
    徐令婕问:“我们总不能学她们似的,也不管名声了啊!母亲说,那些看戏的,不精彩的戏码就不信。”
    顾云锦莞尔:“舅娘说得挺对的。”
    第429章 能不好看吗?
    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徐砚和杨氏才会在与曲娘子的争论中举步维艰,他自证的一百句,哪及人家一句精彩?
    便是闹上了衙门,衙门里讲证据,认真辨明了真伪,最后也会被围观的骂一句“官官相护”。
    顾云锦沉思了一阵,喃喃道:“若是有比风流事更精彩的发展呢?”
    徐令婕一怔,瞪着泪眸看顾云锦。
    一旦有了方向,思路也就顺畅不少。
    “那曲娘子与舅舅无冤无仇,做什么要挺着个大肚子来陷害舅舅?”顾云锦理着思绪,道,“应当是有人在背后指使、教唆,给她安排了这出戏。
    能知道舅舅的后背上有胎记,对方应该也是官员,许是跟着舅舅去了两湖的,许是以前与舅舅一道去过澡堂的。
    对方与舅舅有了利益冲突,这才会给舅舅抹污名。
    这种朝堂纷争,官老爷们为了官运前程陷害、污蔑,难道不比风流事情好看?”
    真要说起来,比起风流事,那是官宦人家的风流事好看,而比之后者,又是皇家的风流事更好看。
    为何会有这高低?不就是老百姓喜欢看高高在上的人的挣扎、起伏吗?
    若不然,长恨歌为何久久不衰?
    隔壁村老王家两个儿子为了两块地打起来了,和当朝尚书的两个儿子为了厚实家产打起来了,百姓想看的,必然是后者。
    平日里官威盛大、张口闭口为百姓为朝廷的官老爷,实则是那等的心狠手辣、为陷害同僚不择手段,这种反差,能不好看吗?
    徐令婕听进去了,连连点头:“有理有理,可官员那么多,一时半会儿怎么寻出来,时间可不等人的呀。”
    “我不懂官场,”顾云锦叹道,“能不能把人揪出来,就要看舅舅的本事了。不过,真寻不出来,那也就此祸水东引吧。”
    徐令婕不解。
    顾云锦解释道:“舅舅肃清两湖,多少官员砍头、流放,招惹了那么多的仇家,也许是人家的幕僚来寻仇了呢?”
    徐令婕明白了,这是让徐砚把事情甩到死人身上去,反正死无对证了,总比一直僵持在这里、一味被人泼脏水强。
    “那又要怎么解释,人家寻父亲的事儿,却不寻黄大人的事儿呢?”徐令婕想把所有事情都想周全了,问道,“抓官员其实是他们都察院的,并非工部。”
    顾云锦笑了起来:“黄大人到现在都是无妻无妾、两袖清风,这样的人能去了两湖之后就与曲娘子不清不楚了?他们若是用这招寻到黄大人头上,就真的要笑掉大牙了。”
    徐令婕是个急性子,与顾云锦商量过了之后就待不住了,匆匆打水净面,要回青柳胡同去。
    顾云锦也不阻拦,让抚冬送徐令婕出去,屋里只剩下顾云锦与念夏两人。
    念夏收拾了茶碗,迟疑了一阵,还是问道:“姑娘,徐家大太太害过您,您现在帮她,能顺气吗?”
    顾云锦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很久,才叹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舅娘一心为娘家、为杨昔豫,到头来落得被亲娘戳着脑门子骂,不给他们夫妻活路,这样的结果,比我动手打得她鼻青脸肿,都让她心如刀割。
    我眼下也不全然算是帮她。
    一旦舅舅洗脱了污名,那如今骂得畅快、骂得伟岸又高洁的杨家,又算什么呢?
    杨家现在的形象又多高大,彼此就会有多难堪。
    那时候,舅娘又会是什么心境?
    为舅舅清白而高兴,还是为娘家骂名而痛心?”
    被这么一问,念夏也不由思索起来。
    徐令婕说过,杨氏对杨家已经寒心了,从元月起,就再不与娘家往来了。
    可念夏以为,再是寒心,再是不走动,那也是嫡嫡亲的两母女,杨氏曾经那么向着杨家,她的心里全是娘家人,她对娘家有那么深厚的感情,被亲娘结结实实捅一刀子,还是会痛的。
    一心一意付出的所有,最终如此不堪,等真相大白,杨家还要成为过街老鼠被满京城笑话、痛骂,杨氏彼时心境,可想而知。
    人心都是肉做的,而这块肉,会腌在酸甜苦辣咸里,五味杂陈。
    徐令婕回到徐家时,杨氏在仙鹤堂里挨骂。
    杨氏的精神并不好,在外头被亲娘戴了那一顶又一顶的帽子,在府里,也少不得被闵老太太臭骂一通。
    徐令婕快步敢去,刚迈了院子,就听见了闵老太太的声音。
    “这还是亲娘呢!有那样当娘的?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你娘亲生的了!”闵老太太啐了一口,“这么多年,向着你娘家,现在不求他们拉扯一把,反而来说那些混账话!我说你就是有眼无珠!”
    杨氏低着头,半句反驳都说不出来,娘家那般行事,她怎么可能在闵老太太跟前抬起头来呢?
    闵老太太瞧见徐令婕跑进来,气骂道:“还有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又去西林胡同?还嫌别人没有看够热闹?”
    “云锦才不是看热闹的,”徐令婕抬声道,“她给我出主意呢!母亲,我听着是极在理的主意。”
    杨氏一愣,虽然,她不认为年轻的顾云锦在顷刻之间能有什么好主意,但事情已经乱了,死马当活马医,听一听总不会错的。
    闵老太太听不得顾云锦的主意。
    眼看着又要闹起来,杨氏也顾不上那些,带着徐令婕回了清雨堂。
    “云锦说,百姓要看戏,就给他们看更热闹的。”徐令婕道。
    徐氏又何尝不懂这个,她甚至想过,不管不顾了,找个男人闹上门去,一口咬定曲娘子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反正是浑水一片,这种事情,张嘴闭嘴都说不清。
    但那只是气愤时的念头。
    一滩浑水,根本不能取信于人。
    以后别人说起徐砚,孩子未必是他的,可他与那曲娘子,难道就没有些什么吗?肯定是……嘿嘿!
    一想到那些人在背后挤眉弄眼的轻佻猜测,杨氏就心不平。
    徐砚分明不是那种人,却要一辈子都摆脱不了那种污名?
    徐令婕后续的一段话,让杨氏茅塞顿开,眼睛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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