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

    燕清真人进宫,圣上要在他身边安排人,梁松就推荐了梁和。
    梁和一直在观察这位传言里神乎其神的道长,听他问起来,便道:“真人想要养什么样的鱼?”
    “什么样的鱼都是鱼,”燕清真人道,“差别就是养在江河湖海,还是养在这小小的水缸之中罢了。”
    这话有些深意,梁和有些听出来了,又觉得没有全听懂,便干脆笑了笑,没有多问。
    眼看着燕清真人一整天都在转悠,梁和还是耐不住好奇,问道:“真人不画图吗?圣上请您画养心宫的。”
    “画来做什么?”燕清真人饮了一口茶,“他让我画,我就要画?我画成了,他难道就能建成了?左右是没钱兴建的,画出来做什么?给圣上挂在御书房里日日提点他国库还少多少银子吗?”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梁和只是垂着头,苦着脸不应声。
    皇太后亦知晓燕清真人进宫了,她请真人到了慈心宫。
    “哀家听闻真人从两湖来,两湖灾情如何了?”皇太后问道。
    燕清真人一五一十,没有丝毫隐瞒,仔仔细细给皇太后讲了受灾状况,都是他亲眼所见的,与其说是一地狼藉,不如说是人间惨剧。
    皇太后靠着引枕,长长叹了一口气。
    燕清真人道:“各朝各代,皆有天灾人祸,两湖水域的水情,自古以来就是个难题……”
    皇太后摆了摆手,止住了燕清真人的话。
    她岂会不知道天灾人祸?天灾是人力不可及,可人祸就不同了。
    才重新六年的堤坝决堤,到底是天灾太大,还是人祸隐患,眼下还没有定论,但皇太后心中隐隐有个答案。
    皇太后问起了御书房里的交谈,得知圣上的心思还在养心宫上,她的眉宇之间透着几分怒意。
    燕清真人道:“太后娘娘,与其操心那些,您该好好养一养身体。”
    闻言,皇太后抬起眼皮子,试探着问道:“那依真人所见,哀家每日能吃多少糖果?”
    此话一出,几位嬷嬷宫女都瞪大了眼睛,直直看着燕清真人,就怕他说出什么“随便吃”来。
    燕清真人抬起了手,掌心摊平,五指分开。
    皇太后喜道:“一把?”
    真人的手立了起来。
    皇太后的喜悦霎时间少了:“五颗?”
    说完,她看着燕清真人把四根手指握了拳,只余食指立着。
    “太后娘娘,您只能吃一颗。”真人道。
    皇太后的笑容彻底不见了,气鼓鼓的,倒是嬷嬷宫女们都憋红了脸,想笑又不敢笑。
    这天下午,听风拿到了珍珠巷送来的信,他捏了捏,感觉还挺厚的。
    寒雷给蒋仕煜和安阳长公主回了话,简单收拾了一番,翌日一早就回两湖去了。
    一路快马加鞭,赶到荆州府时,寒雷才知道蒋慕渊不在城中。
    李同知苦着脸,道:“前天来的消息,永州府治下东安县一带,发生了疫病,小公爷当天就带着人赶去了。”
    寒雷闻言诧异:“永州府此次并未受灾,怎么就出了疫病?”
    “可不是嘛!”李同知连连摇头,“谁知道是怎么发起来的,两湖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那东安县压根没有受半点水情影响,跟受灾八竿子都打不着,我们在受灾的地方日防夜防的,虽也有些常见疾病,但都没有传开,哪里会想到东安那儿反倒是出事了。”
    正说着话,衙役来禀,说是蒋慕渊回来了。
    蒋慕渊风尘仆仆的,只看他衣着模样,寒雷就猜到他们爷这几天怕是都没闭眼歇过。
    东安县发了疫病,蒋慕渊去了解了状况,安排了人手,又匆匆赶回来。
    他不是大夫,留在当地也没有用处,况且,受灾最厉害的几处,还需要他在荆州府盯着。
    李同知凑上来,赶忙道:“小公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听说是有受灾的一路逃到东安去投奔亲友。”蒋慕渊应了一句,见寒雷回来了,招呼他进了书房。
    寒雷把几封信交给他,道:“长公主、郡主、顾姑娘和听风的信。”
    蒋慕渊正要更衣,闻言顿住了,在那些名姓里,他听见了个不寻常的。
    转过身来,蒋慕渊笑道:“顾姑娘?”
    第188章 心暖
    惊雨送吃的过来,正好听见了这么一句。
    他把食盒放在桌上,抬头看了蒋慕渊一眼。
    蒋慕渊笑得很温和,那股子笑意不只是在唇边眉梢,连眼底都是满满当当的,还带着几分意外和惊喜。
    惊雨疑惑地看向寒雷,趁着蒋慕渊不注意,他压低声音问道:“爷惊喜什么呢?人家顾姑娘又不是不知礼的,他给人家写信,人家当然会回信。”
    应当说,惊雨有十成十的把握,他们爷肯定是在等这份信的。
    寒雷面不改色,淡淡答道:“你可以问问爷。”
    惊雨嘴角一抽,他没有听风那个胆子,是不会拿这些事情去问蒋慕渊的,不过,他也认同听风说过的,寒雷这个性子,讨媳妇难了。
    蒋慕渊自然不晓得两个亲随在沟通些什么,他拿着信封,静静看了会儿。
    和他送去的一样,没有收信人的名字,也没有寄信人的落款,只一枚火漆印子。
    这封信拿在手里还有些厚,叫蒋慕渊好奇顾云锦到底絮絮叨叨写了什么内容。
    不过,他只拿了会儿,并没有拆开来看。
    他先看了其他的信笺,顾云锦的这封,他想要留待最后,慢慢地,多看几遍。
    安阳长公主的信里,满是关切之意,儿子远行,哪怕蒋慕渊这几年经常离京出远门,但对母亲来说,依旧是放心不下的。
    明明还不到唠唠叨叨的年纪,可翻来覆去的关心还是充满了整封信。
    慈母严父,蒋仕煜很少把温情的话挂在嘴边,但对儿子是真的放在心上的,那些不曾化作言语的话,被长公主写成了文字,一一告诉蒋慕渊。
    蒋慕渊看着看着就想笑,他很难想象这些话从父亲口中说出来,但他明白,其实父亲就是那么想的,他只是不擅长用言语表达罢了。
    父母的关怀,无论听上多少遍,看上多少遍,他都不会有丝毫不耐和焦躁,反而是温暖感激。
    家人待他有多好,蒋慕渊一清二楚。
    寿安的信就活泼多了,说着京里这些时日的趣事,也说了那天顾云锦到访国公府。
    蒋慕渊微微怔了怔,他倒是没想到,寿安就这么把顾云锦带到长公主跟前去了,也不晓得她在迈进宁国公府时都想了些什么。
    怕是也没想多少吧……
    那个小丫头,不开窍的,明明是个机敏的,却又有些迟钝,她信任他,信任得跟至交好友似的,却从未往他处想过。
    思及此处,蒋慕渊无奈地摇了摇头。
    惊雨见蒋慕渊一直在看信,只好清了清嗓子,把他们爷的注意力拉回来,道:“爷,先用饭吧,别凉了。”
    已经是秋天了,热菜热饭上桌,也很快会冷的。
    蒋慕渊这两天疲惫,说是风餐露宿也差不多,他的确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想到安阳长公主在心里的唠叨,他也就起身在桌边坐下,一面吃饭一面看听风的信。
    听风留守京城,蒋慕渊交代了他不少事情,此刻他在信上一一回报。
    正事的后头,听风提到了顾云锦。
    那日宁国公府二门上的事情,听风把他和顾云锦的交谈一字不漏地写了下来。
    他说,顾姑娘张口就问爷的状况,身体如何,何时回京,眉宇间的关心清清楚楚的,又说顾姑娘知道爷有信带给她,一下子就漾开了笑容,原本就那么明艳的一个人,一笑起来,比繁花似锦还好看。
    蒋慕渊看着看着,手中的筷子就停下来了,目光落在那几行字上,反反复复的,根本挪不开。
    仿若是透过听风的只言片语看到了繁花,他突然就想到了他离京前去看她,顾云锦仔细梳了妆,迎面瞧见他时,笑容莞尔。
    可不就是比繁花似锦还好看吗……
    叫人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笑容。
    蒋慕渊放下了听风的信,他有些迫不及待起来,想看看顾云锦信里的内容。
    他之前一心想留到最后,却被听风这几行字给引得想立刻拆开来看。
    略略稳了稳心神,蒋慕渊风卷残云似的吃完了饭,让惊雨收拾了,自个儿坐回大案后,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火漆。
    取出信来,他看到了顾云锦的字迹。
    那张“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笺纸,蒋慕渊自然是看过的,他很喜欢顾云锦的字,明明是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写出来的字却是大气又飘逸。
    这封信极厚,似乎还有旁的东西夹在里头。
    信上说西林胡同的宅子,说新进展的话本故事,说她去了国公府……
    遣词造句丝毫不简洁,反而是极其随性,颇有些想到哪儿就写到哪儿的味道。
    比起一字一句斟酌着来,蒋慕渊更喜欢顾云锦的这种随性,小姑娘是真的信任他,才会这么大方自在地跟他说话写信。
    顾云锦还写了中秋的月光。
    “皎洁不皎洁,你自个儿看呗。”
    这一句,活泼又亲昵,叫人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蒋慕渊不知道如何看,直到他翻开了那张画纸。
    清幽的琼宫铺在上头,亭台楼阁、玉兔桂树,用笔并不精致,却仿佛是映了整片整片的皎洁月光。
    她把那夜的圆月捧到了他的跟前。
    刚才是心软,现在是心暖,暖得仿若是喝了整壶的桂花酒,香气四溢,醉人心弦。
    指腹摩挲着画卷,沿着线条,细细腻腻的,蒋慕渊描绘了许久,而后仰头靠在椅背上,以手背覆了双眼,轻声笑了起来。
    他可以想象出顾云锦对月描画的模样,那背影、那侧颜,把他的心塞得满满的,没有一丝空隙。
    那日他曾跟她说过,抬起头来时,哪怕一个在两湖,一个在京城,他们看到的是同一个圆月。
    可这一刻,蒋慕渊想,那圆月当真还是不同的。
    她看到的,与他看到的,并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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