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这话说得颇有些道理,圣上面色稍霁,顺着台阶下了,清了清嗓子,道:“那依你所言,现在怎么安排好?”
    蒋慕渊垂下眸子,道:“先赈灾,救助百姓,防着疫病,等水情过去了,再查堤防,六年前若有偷工减料的,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圣上睨了蒋慕渊一眼,来回思索了一番,理顺了思绪,便一样样布置下去。
    蒋慕渊退到一旁,不再出声了。
    哪怕刚才只是短短一瞬,他也在圣上的眼中察觉到了一丝寒意,让他脖颈发冷。
    “还是要让人去那儿看看,刘爱卿,你们工部自己商量,谁去?”圣上让工部自己琢磨去,转头又与蒋慕渊道,“朕不放心,若真决堤了,阿渊你也去一趟,免得他们稀里糊涂的,又像养心宫似的,给朕用些蛀了的木头!”
    工部一个个抬不起头来。
    刘尚书最后拍了板:“圣上,不如让徐侍郎去吧?他从前就跟着曹峰学过不少水利上的东西,修提防、疏河道,他最有经验和心得。”
    圣上点头:“就他吧,再给他拨几个人手,多学学,也多见识。这水道啊,自古就是难事!”
    事情暂时说明白了,一行人都退出了御书房。
    蒋慕渊多留了一会儿,听圣上有的没的说了几句,也就告退了。
    他走到宫门口,就见户部几位官员搓着手在等他,一见他来了,赶忙都迎了上来。
    “小公爷,”廖大人擦了擦汗,道,“就算把养心宫余下的都挪过来,还是捉襟见肘的,军资那儿,是真的不敢动。”
    蒋慕渊知道他们为难,道:“把之后几个月宫里设宴的,给虞贵妃庆生的,皇太后做寿的银子都挪了。”
    廖大人一听这话,双脚直打颤。
    “怕什么?”蒋慕渊睨了他一眼,“皇太后那儿有我,她老人家都不做寿,贵妃娘娘还能庆生了?只管挪,出事了我顶着。”
    工部几位大人交换了眼神,最后沉沉点了点头。
    第164章 顾虑
    侍郎府中,这几日总算有些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意思了。
    前几个月,府里接连出些事情,主子们都阴沉着一张脸,底下人做事自然格外谨慎,就怕一个不留心,又招惹了主子厌烦。
    自从礼部纪尚书亲自登门之后,这口气总算能慢慢松一些了。
    虽说纪尚书过来,不是徐砚要重新回衙门了,但大姑娘的亲事能定下,还能定得这般好,谁能不高兴呢?
    做下人的,主子长脸,他们才有脸嘞。
    魏氏接连往清雨堂跑,她从前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进来走动得极其勤快。
    女儿的婚事有着落了,两家往来的规矩,魏氏商贾出身,从来没有操办过这种的,少不得要交托杨氏,不过她自己也不闲着,跟在杨氏后头,仔细听、仔细学,不懂的就记下,回去思量两天,还是琢磨不过来的,再来问杨氏。
    魏氏通透,女儿嫁了,她还有一个儿子的,总不能不长进,事事都麻烦杨氏吧?
    有儿子,那往后还会有孙子孙女呢。
    这些年府里就没有操办过红事,魏氏从前想学都无处学去,眼下这样的好机会,她决计不放过。
    杨氏对指点魏氏没有多少兴趣,但也乐得有人分担,况且魏氏亲自掌眼了,往后也不用来找她说这里不合心意、那里缺了点什么,就随意教了几句,余下的让邵嬷嬷去跟着。
    纪家那儿也是急切,恨不得早早把婚约定下来,倒像是徐令意会跑了似的。
    杨氏心里犯嘀咕,但这话不好跟魏氏讲,便与徐砚说了几句。
    徐砚看了杨氏一眼,有些话盘旋在心里,还是没跟她说。
    那日纪尚书过来,闭起门来,对方把话说得很明白,是纪致诚见过徐令意的字,极其喜欢,又偶尔见过徐令意一面,很是欢喜,便禀了长辈父母。
    当然,纪尚书不会把纪致诚几次追着徐令意跑的事儿说出来,他还要这张老脸的。
    徐砚对那一桩也不知情,魏氏和徐令意瞒得紧紧的。
    纪家如此诚心,依徐砚所见,就是纪致诚的心意了。
    徐砚是官场男子,见过左拥右抱、风流得哪个也没搁在心上的,但也见过一心一意、认准了就认准了的。
    远不说,他弟弟徐驰不就是那么一个人嘛!
    因而,徐砚并不质疑纪致诚的赤诚之心,反倒还觉得这份赤诚很叫人动容。
    只是,出了书房,在与家中众人沟通时,徐砚说的是“纪尚书喜欢徐令意的字,纪家长辈想要结这门亲”。
    徐砚是在顾忌徐令意的名声。
    这数个月,徐家因着名声吃了多少亏了,徐砚宁可谨慎些,也要周全了这婚事。
    他一来担心徐令婕那张快嘴,二来担心闵老太太气坏了什么话都说,三来也是怕再出个管不住嘴的丫鬟婆子,往外胡乱说去,万一还是个石瑛一样的,那真的追悔莫及。
    只是徐砚也没想到,因为他的谨慎,让杨氏反倒是想岔了。
    什么纪致诚品行不端,纪家想赶紧找个人看着他;什么纪家有人重病,想拿婚事冲喜……
    但凡是坏事,杨氏已然转了一圈。
    杨氏也怕,官场上要靠姻亲相互扶持,她也希望徐令意嫁得好,傻子才盼着徐令意倒霉呢!
    “谁家没有一个事儿呢,真是有心结亲,把状况摊在台面上好好讲讲,有商有量的才是,”杨氏缓缓道,“但要真瞒着我们家,往后闹起来可就不好看了,再叫别人说我们‘卖’姑娘,那真是剐心剐肺了。”
    徐砚笑了笑,解释道:“我听说纪尚书要请傅太师保媒,纪家这是给足了我们脸面了,他们想算计我们,难道还能算计傅太师?他纪家不要脸了?”
    傅太师的名号一搬出来,杨氏心里的那些疑问顿时散得七七八八了。
    保媒保媒,是拿媒人的体面去作保的。
    纪家断不能坑了傅太师,否则徐家一闹,傅太师能坐得住?傅家掺合进来了,纪家能有好果子?
    在官场上,傅太师是三公之首,说话极有份量。
    在人情上,傅太师的孙儿要娶顾云思,傅、顾、徐三家为姻亲,不管以前走动不走动,以后亲近不亲近,亲戚关系都是在这里的,纪家要是坑了傅太师,让傅太师在亲戚之间难做人,他们纪家那就是真昏头了。
    杨氏颔首,道:“既然能请得傅太师,那我就不担心了,老爷只管放心,一定让令意风风光光嫁出去。”
    徐砚见杨氏在这件事情上拎得清,便顺着夸赞了两句。
    夫妻两人近来极少有这般和气体贴的时候,邵嬷嬷早带着人避出去,嘱咐画梅好生守着,自个儿要回房休息去了。
    还没走出两步,门房上使了个婆子来报信。
    邵嬷嬷原想拦下,见那婆子满脸喜气,不由关心起来:“是什么要紧事?若是不急的,晚些再说。”
    婆子忙道:“工部里来人请老爷赶紧去衙门里议事,催得很急,听那意思,咱们老爷要复职了。”
    “哎呦!”邵嬷嬷哪里敢耽搁,赶紧重新进了屋里,仔细禀了。
    杨氏叫邵嬷嬷打搅了与徐砚说话,本是一脸不高兴,一听消息立刻就雨过天晴,招呼着人手去把徐砚的官服拿出来,亲自伺候了丈夫更衣。
    徐砚收拾好了,急匆匆出门了。
    他问了来请他的小吏,但对方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晓得今日八百里加急的文书送进了御书房,老爷们也被召了去,等回来了之后就要寻徐侍郎了。
    徐砚赶到了工部衙门,与几位下官打了声招呼,便去议事厅寻刘尚书。
    推门进去,议事桌周围坐满了人,且各个面色沉重,徐砚的心不由咯噔了一声。
    稳住心神,他给刘尚书与左侍郎闻大人行了礼,又听底下官员起身向他问安,而后便依着刘尚书的意思,坐下了。
    “徐侍郎从前跟着曹峰曹大人好些年吧?”左侍郎看了他一眼,道。
    虽不知此刻提及已故的曹峰是为何事,徐砚还是点头道:“自进了工部,在任都水清吏司郎中那几年,受了曹大人不少指点。”
    第165章 听听就算了
    “是了,你对水利一事有些见识,”刘尚书叹道,“两湖发大水了,恐怕会决堤,圣上想要咱们督前线,已经定下由你去了,你回头再点几个人,早些出发,这一路怕是也不好走。”
    徐砚闻言大惊,惊得并非是要去两湖督工,而是发大水了。
    “决堤?”徐砚拧眉,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六年前才重修的堤坝,怎么说决堤就决堤呢?”
    六年前,国库还未如此吃紧,虽不至于到能大手大脚花银子的地步,但也不是捉襟见肘,想一分掰成两分花的。
    他当时在都水司,两湖沿岸堤坝修筑的公事,稽核、估销,他都过目了的,那些银子拿出去,怎么也不至于建成这幅模样!
    哪怕底下做事有中饱私囊的情况,但总不能大半都落不到实处吧?
    再说了,曹大人亲自去督工的,徐砚与曹峰相识、相处多年,很清楚这个上峰的性格。
    曹峰知道“水至清则无鱼”,他不会让做事的人半分都捞不着,但也绝不是那种目无王法、啃食民脂民膏的奸臣,有他看着,不可能让地方官员胡来。
    刘尚书知道徐砚在想什么,因着这些疑问同样是他心中所思。
    “到底是工程出了差池,还是今年的大水太汹涌,我们的江防跟不上,现在都不好说,一定要去瞧过才能知道,”刘尚书道,“这一趟要靠你了。”
    御书房里都说好了事情,徐砚不会傻乎乎的推托,自然是满口应下。
    一屋子官员比着两湖地区的地图,照着今日急报上说的情况,各抒己见,商议了许久。
    徐砚一一记在脑海中,等散席时,又让主簿抄些了一份给他,带回去再琢磨琢磨。
    刘尚书一直在留心徐砚的举动,见他面上没有丝毫排斥,反倒是十分积极,不由默默颔首:果然还是年轻人有冲劲。
    徐砚过了而立之年了,与少年人相比,那肯定不年轻,但在尚书、侍郎等一众老大哥跟前,那肯定还是个年纪小的。
    刘尚书留了徐砚说话:“这事儿,也不是事前不与你商量,今日御书房里,圣上催的急,便提了你。
    我也晓得这活不好做,我这把年纪吃不消,闻大人跟我半斤八两,再往下,官职不够、见识不足,也就你合适了。
    我迟早要退的,老骨头不晓得还能坚持多少年,闻大人与我前后脚,等我和他走了,就剩下你了。
    你能累点功绩,我这把椅子许是就让你够上了,哪怕够不上,再调来个老尚书,你有功绩在,他也不好为难你。
    你再熬个十年八年的,总归不会比我差了。”
    这几句话算是掏心窝了。
    徐砚心里门清,这些道理他自个儿也想得明白,他自幼读书、考官,虽说是仗着岳家才走得顺风顺水,但心中一样有他的抱负。
    若是个没有野心的,就算岳家在前头拖着、屁股后面踹着,一样走不远的。
    他能有今日,是他一心往上爬的结果。
    徐砚考中后,做过编修,只是那活要累功太难了,熬也不一定能熬出头,这才想法子调来了工部,从主事做起,任员外郎、郎中,现在成了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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