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顾清芜没再追问这个,道:“你今日怎么跑到我家庄子上来了,便是不去书院,在侍卫营里也没这么自由罢?”
    卫彰才想起自己来意,忙在袖子里掏了掏,摸出一只圆胖的小松鼠来,举到面前笑道:“昨日拿来獐子,伯母说顾大姐姐还不能吃,今日也没猎到什么好东西,我瞅着一个别宫内监驯了这个小玩意儿,听话有趣,就讨了来给顾大姐姐解个闷。”
    不想顾清芜瞧见这个小松鼠,面色一白,身子也往后一缩,若不是晓月手快揽住了她,恐怕就要仰倒了。
    卫彰吓了一跳,忙把松鼠往回收了收。
    晓雯赶忙挡在顾清芜面前,对着卫彰挤了挤眼,道:“卫公子,我家姑娘最怕老鼠了。”
    “这是松鼠。”
    “也是鼠啊!”晓雯道:“只要是鼠,姑娘都怕的。”
    侯府里甚少会见到老鼠,加上顾清芜又怕这个,明月阁的下人们素日里打扫都十分小心。因此卫彰并不知道这事儿。
    那边晓月已经将顾清芜扶着,侧身站在了晓雯后面躲了起来,缠着声音道:“阿彰,你还是,还是把它拿出去罢。”
    卫彰赶忙把松鼠揣进袖子,也不敢再多留了,告了句罪转身就走。
    第8章
    “怎得还跟小时候似的,没个正形呢。” 顾清芜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来。众人瞧自家小姐露出这许久不见的笑容,心里都松了口气。
    “玉竹,你去把我的笔墨颜色取出来,放在书房,我一会儿要用。”顾清芜吩咐了一句,转身进了屋子。
    晓月落后两步,扯住玉竹,在耳边悄声说了两句。
    玉竹连连笑着点头,瞅着顾清芜的身影没在帘子后面,撒开脚就跑,好不容易才在二门外瞧见了卫彰的背影。他的随从小六正迎上前去,笑道:“小公子,怎么又急匆匆出来了?这回说上话没?”
    卫彰瞪了他一眼,接过马鞭拿在手上,道:“好小子,还有胆子嘲笑起主子了。”
    小六直乐,看他这样子也不是不高兴,面上带着点红,又有些懊恼的样子,虽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但是应当是不生气的,于是笑道:“不敢,不敢,不过连着两日您都是落荒而逃,我也是关心一下您。”
    卫彰气的朝他虚踹了一脚,道:“还敢胡说?还不快走。”
    玉竹气喘吁吁的赶上来,连连唤着:“小卫公子,小卫公子等等……”
    卫彰停下步子,转头一看,似是刚才见过的一个婢女,于是问道:“怎么?你家姑娘有话交代?”
    玉竹直喘:“不……不是……不是姑娘,是晓……晓月姐姐。”
    卫彰皱了皱眉,不过听见晓月两个字,倒是自己认得的,便耐下心来等她说。
    “晓月姐姐……让我……让我给您捎句话,说……说……姑娘素日里爱作画,您……要是空了,不妨……不妨买些好的画笔和颜色来,我们……我们这次出门忘记带了。”
    卫彰一听这话,适才面上那一点不虞尽去,笑道:“这有何难?我去给她寻些最好的来就是!”
    玉竹道了句谢,忙又跑回内院,在书房给顾清芜布置好作画的一应物品,做完了,正想去请顾清芜过来,晓月一撩帘子走了进来,她扫了一眼书案,点头道:“不错,去请姑娘过来罢。”
    玉竹低下声音,道:“姐姐吩咐的话,我已经带到了。”
    晓月点了点头,却没说什么,伸手把书案上顾清芜素日爱用的笔收了两支,又看了看一旁小钵里的颜料,取了帕子将其中石青、石绿、朱砂等色各倒了一大半进去,包好了藏在袖子里。
    玉竹瞧着,捂着嘴一乐,又问:“姐姐这么做,万一姑娘恼了怎么办?”
    晓月道:“我又不是要撺掇姑娘什么,不过是看姑娘见着卫公子,心情好些,寻个由头请他来罢了。”玉竹听了,想想卫彰,心里倒有些遗憾,不过还是转身出去请顾清芜过来书房。
    不多时顾清芜来了,她神思都在适才瞧见的几只小鸟的样子上,也没发现什么不对,调好了颜色便开始在纸上练习作画。
    若说此时还能有什么把她的心思从张家的事情上转开,那么也就是画画这一件了。
    顾清芜打小就喜欢这个,侯府姑娘有教养嬷嬷日常教导不说,还请了女先生在府内开了学堂,教授姑娘们读书识字,琴棋书画也有涉猎,只是这些均比不上规矩礼仪和女红管家等事情来得重要罢了。
    除去完成日常的课业,顾清芜在画画一事上花费的心思最多,只是她无法向名师学习,见过的画作除去侯府珍藏的一些,也算不上太广,因此自己觉得处处受限,便只当是个爱好打发时间罢了。外间对她作为闺秀典范的赞美,也多是来自她的行事教养,规矩严整,并不太知道她画画一事。
    一沉浸进去,顾清芜就忘了时辰。
    光线渐渐暗了下来,落日的余晖自窗沿一角照进屋子,把她浅色的衣裙也染上了些浓丽的色彩,屋内只有晓月一人伺候着,顾清芜全神专注的执笔描绘勾勒,书案上的炉鼎里一缕青烟缓缓飘起,她时而下笔,时而皱眉思索,在晓月眼里,这情境便是最好的一幅画了。
    可惜,这么好的姑娘,竟让府里那起子没脸没皮的害的这样。也唯有在这时,姑娘眉宇间的郁色方能不见吧?晓月想着,若是姑娘能永远都过着这么宁静美好的日子该多好?
    练习了许久,顾清芜抬起头,揉了揉酸涩的腕子,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晓雯正在门口处冲着晓月打手势。
    “什么时辰了?”
    晓雯回道:“姑娘,已是酉时了,厨上妈妈说给姑娘特意炖了些枸杞淮山鹌鹑汤,问何时传饭呢。”
    顾清芜放下画笔,也觉得有些饿了,便点头道:“这就传饭罢。”
    丫鬟们端了水和帕子等物进来,顾清芜由着下人伺候着净了手,眼神却还落在书案上的习作上。
    “这次出门也没带黄公的禽鸟图,不能比较一二。”她叹了口气,又道:“不过家中所藏也只是仿作,若是能看见真品就好了。”
    晓月不懂这些,但看她兴致不错,笑道:“婢子瞧着就比之前的要好。”
    顾清芜转头看她,问:“真的?”
    晓月道:“婢子不懂画,但是看姑娘这回画的活灵活现的,比在府里画的要传神多了。”
    顾清芜思索一番,绘画讲究“以形写神”,但若想达到这个境界,心里首先得要藏有景色,如此才能 “画以适吾意”,今日不过在廊子下看了一会儿,便能画出禽鸟一二分灵动神态,可知只在府内闭门造车,临摹名家,那是不可能有什么进步的。
    等身体好些了,倒不如真的去梅山走走,看一看景致,散散心也好。想定了这些,她晚饭也多用了一些。
    没几日,谷雨就到了,这是春日的最后一个节气。
    顾清芜这几日精神好了不少,不必下人们再劝,自己就要去梅山赏牡丹。只是她并没有痊愈,这些日子还添了咳嗽之症,玉竹等人反倒担心起来,劝了几句,还是胡嫂子说了一句“谷雨过三天,园里看牡丹”,顾清芜才又等了两日。
    一大早,庄子里备好了简便的车马,顾清芜穿了一件玉色的织锦缎交领小袄,上面以银线和略深的青色绣着蝶穿兰草的图样,下身是一袭浅烟色的八幅裙,外面仍旧披上了白色的薄大氅,如云乌发照例只用几根玉兰样的银钗子簪住,素雅别致。
    晓月给她装扮好了,迟疑道:“如此会不会太素净了?”
    顾清芜笑道:“又不是去赴宴,再者,牡丹花秾丽,穿的再富丽怕也比不过它的国色,还不如素一些好。”
    跟着的几个丫鬟听了,悄悄把鬓发间别着的花朵之类摘下了。
    顾清芜带的人多,除去晓月晓雯两个大丫鬟,李氏派来的霍嬷嬷,还带了玉竹玉兰两个玉字辈儿的,另有几个小的,左右也无事,便都带上让她们也出去散散。
    梅山因为风景好,前几年太上皇还在位时,便于此处修建了别宫,香火旺盛的无梦寺离此地也不远,因此山脚下聚集了不少人来做点小生意之类,隐隐成了一个小镇的规模,和通明县连成了一片。
    要去看牡丹,必要经过这处人多的市集,等到了去往无梦寺的岔路那里,人流多往寺庙去,另一头便少了很多。马车在市集里略作停顿,顾清芜撩起帘幕的一角看看外间,霍嬷嬷随她一起探了探头,道:“这里真是大变样了呢,前年随夫人来无梦寺烧香,还没见这许多人。”
    前年正是顾澈初次参加科举,而无梦寺求前程最是灵验,顾清芜也记得此事。
    顾清芜知道霍嬷嬷的小孙子也要参加科举,于是道:“我记得嬷嬷的小孙子是明年考试罢?既然来了此处,嬷嬷不如也去寺里给您的孙子上柱香罢,平日里在我和母亲跟前,也不得空闲。”
    霍嬷嬷闻言心动,只是姑娘身边没个嬷嬷婆子跟着,到底不成规矩,这回她的教养嬷嬷何妈妈留在了府里,帮着李氏筹备婚事。正迟疑着,晓月道:“嬷嬷去罢,有我和晓雯玉竹四个跟着姑娘,嬷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还有几个侍卫们呢。”
    觉着机会难得,霍嬷嬷到底答应下来,众人约好过两个时辰还在此地汇合,几个小丫鬟对看花也没什么兴致,跟了霍嬷嬷一道去了无梦寺。顾清芜又分出一辆马车给众人。
    顺着路走了没多久,空气里便隐隐传来阵阵馨香,远远可见前方的半山腰处已不见新绿,被一片或浓或淡的红色花朵围绕,像是女子腰间的丝绦一般。
    众人吃了一惊,没想到这片牡丹竟有如此规模。
    等到了近前一看,这片牡丹足有几十亩地的样子,远远的看不见边际,延伸到了山坳的那边。牡丹从中有半米宽的木制栈道,在一片片花丛里环绕,想是栽花人用来浇水时走的,不过此时花丛里都是些游人。
    顾清芜下车后就戴上了帷帽,花丛里虽也有女子,但是文人模样的男子更多些,晓月几人便簇拥着她往人少的地方走,两名侍卫落后几步跟着。
    不过顾清芜若想看清,还是需要把帷帽上的薄纱撩开。此时女子出门虽也常见,但是贵族小姐们大多还是会把自己遮挡严实,带上众多仆婢。顾清芜的容貌绝艳,光看身姿已觉得出尘绝俗,宛如隔江之月,不知面纱后面又是怎样的人间殊胜颜色。
    有几个书生,便眼神瞬也不瞬的粘在她身后,悄悄的跟着她们一行,就等她撩开薄纱,好一睹芳容。
    晓月几人发现了,让玉竹玉兰两人阻隔他人目光,又低声对着顾清芜说了,然后簇拥着她往山坳那边走去。
    第9章
    众人走了有半盏茶的工夫,终于把那几人甩脱了。晓月吩咐侍卫在旁看紧了,然后才伺候着顾清芜摘下帷帽,开始欣赏起此处景致。
    这里已经没有其他游人,靠近了山坳处,一阵阵清凉的风吹来,花朵在风里颤巍巍的,香气阵阵而起。
    牡丹有八大色,但是这里种的多是红色和深紫两种,深浅不一,花形也多是绣球型的。虽不算珍品,但是因着繁密,所以十分壮观。
    顾清芜看的认真,心里描摹着各种形态,只觉得每一朵都各具其美,难以尽述。如此走了一会儿,和几个丫鬟落开了些距离,到了一大丛墨紫色的初乌跟前。这一片花的颜色是最深的,而且密密匝匝的,不显牡丹之雍容,反而多了些妖异之美。
    顾清芜刚在花从前停下脚步,就听旁边传来一声拔刀出鞘的凌冽之声,有男子喝问:“什么人!”
    她一惊,抬起头来,才看见面前不远处两个身着暗紫男子立在那里,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正警惕的盯着她。
    两人的身后,一名身姿窈窕,容貌绝艳的女子从花丛里缓缓站了起来,讶异的看向她。
    “都退下,一个小姑娘,也值得你们这般紧张?”女子看清楚顾清芜,轻笑了一下,喝退了两名侍卫。
    她提着裙角,从花丛里缓步而出,走上了木栈道上,到了顾清芜面前。
    女子瞧着似乎不到三十,穿了一身牙色素娟的男子外袍,虽是宽松款式,在她身上却显出别样的风雅飘逸,美目流盼如星辰入海,长发只用了一根大红的锦带束在脑后,一缕碎发被山间微风吹起,整个人仿若这暗紫初乌化作的精灵。顾清芜愣在那里,忽然想起那句若流风之回雪,恐怕就是此等样貌才可拿来形容一二。
    “好漂亮的小姑娘。”女子打量了一下顾清芜,笑道,“你莫怕,他们是跟着我的侍卫,素来爱用大嗓门吓唬人。”
    顾清芜福身见了个礼,道:“见过夫……”这样的装扮和容貌,实在难以分辨她的年龄身份,这夫人一词不知是否合适。
    女子又是一笑,道:“你唤我谭夫人,或是谭姐姐都行。”又问道:“你呢?是哪家的姑娘?”
    顾清芜只觉得她笑起来如同盈满珠玉的宝匣一般,光耀夺目,态度又极为可亲,也不隐瞒身份,回道:“我是顾侯府的姑娘,名叫清芜。谭夫人叫我清芜就是。”
    谭夫人听了这个名字,微微瞪大了双眼,口中道:“真是巧了。”她又仔细看了看顾清芜,道:“怪不得呢。”
    见顾清芜不解,她微微一笑,上前将她的一只手执起,道:“适才我告诉你的是我母家的姓氏,因怕吓着你,就没告诉你我的身份。”她看了看不远处被自己侍卫挡住的几个侍女和顾家侍卫,又道:“我住在别宫,离这里不远,你可愿与我去逛逛?”
    这句话一说,顾清芜登时明白过来。常听说太上皇如今不住宫里,喜欢京城周边几个别宫居住,甚至还带了太妃外出游历,而这位太妃母家正是姓谭。
    只是她完全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年轻貌美。
    顾清芜正想福身跪下请罪,谭太妃已经拉住了她,道:“不必多礼,我最怕人跟我行礼了,跪来跪去的瞧着都疼。”
    一旁的两个侍卫似乎对这场景见多不怪,面上一丝儿表情也无。
    顾清芜只得放弃,谭太妃又邀她去别宫,也不等她回答,一面拉起她缓步走着,一面继续道:“卫彰那小子,便是为了你,这两日在我那里制什么松烟墨,把我的细绢都糟蹋尽了。”她回首指了指身后的牡丹花从:“我要是再不给自己备一些制胭脂的花瓣,恐怕就不能见人了。”
    一个侍卫正弯着腰从那从初乌里面拎出了一个竹编的篮子,里面装满了颜色艳丽的花瓣。
    顾清芜冲着晓月等人一点头,示意她们不必发问,跟着就是。
    谭太妃瞧着,道:“我的侍女们在前边等着,等下就能见到。若不是这两个不听命于我,我是一个都不想带,忒不自在。”
    携着手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果然看见几辆乌沉沉的马车停在那里,数个宫装女子侍立在旁,正一脸焦急的朝这边望过来。
    见了谭太妃和顾清芜过来,都松了口气,到也不行礼,围过来道:“娘娘可算回来了,真叫奴婢们悬心。”
    还有一个淘气些的笑道:“这么下去,真要叫娘娘吓得老上几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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